第12節(jié)
正屋東窗開啟的細小縫隙被從里面關(guān)緊,跪在炕上的大宮女膝行到李夫人身邊,低聲道:“怎么把這樣的人分到咱們院子里了,又不知鬧出多少事兒來?!?/br> 李夫人把巴掌長的貓頭鞋放在手心里比對,一只已做好了,另外一只還只是個鞋樣子,淡淡道:“看起來像個張揚的,張揚的都活不長。莫管閑事?!?/br> “是。” 西廂房,梅憐奴貼著窗戶往外看,也跟著梅憐寶流淚,禁不住埋怨道:“嬤嬤怎么就不讓阿奴出去呢,七jiejie心里肯定藏了什么事兒了?!?/br> 東廂房,梅憐寶在榻上坐著,懷里抱著緋紅撒花引枕,悄然在窗戶上開了條小縫,豎著耳朵聽西廂房的動靜,她就等著聽梅憐奴的慘叫呢,哼,弄不死你我嚇死你。 藍玉坐在腳踏上,正用茶爐子熱飯菜,到底沒有正經(jīng)用的鍋,只好在洗臉用的銅盆里倒上熱水,把盛飯的碗放在熱水里暖著。 “您真嚇死奴婢了?!彼{玉心有余悸,“您別嫌奴婢說的難聽,您方才真像個小瘋子,這會兒子又像個好人了,您這性子,讓奴婢說什么好呢?!?/br> “不會了,不會了,方才還要多謝你提醒。”梅憐寶真心的道。不管藍玉是不是太子妃放在她跟前的,這會兒子梅憐寶都謝謝她。 藍玉嘆氣道:“奴婢知道您還不信奴婢,但打從太子妃把奴婢分給您,奴婢的命就和您連在一起了,奴婢不敢管您的言行舉止,那也不是奴婢能管的,只希望您在行事前多為奴婢們的小命考慮一二,便是您賞賜給奴婢們的大恩德了。” 梅憐寶怔松片刻,“我不想牽累旁人,也想顧忌你們的小命,可我得先保住我自己的命,我只有保住了我自己的命,才能保住你們的命。罷了,我應(yīng)了你就是?!鼻疤岬檬悄阏嫘闹矣谖?,若你原就是別人的小jian細,那就怨不得我了。 藍玉跪謝一回,吁了口氣。 飯菜熱好了,梅憐寶卻沒了胃口。 看著藍玉收拾屋子,梅憐寶想:我上輩子吃過虧,學(xué)過聰明,也卑躬屈膝,小心謹慎過,生怕行差踏錯,可最終也沒掙出命去。我這輩子不那樣了,藏在暗處的是遮天大手,既然我卑躬屈膝也掙不出命,所幸就今朝有酒今朝醉,縱然這輩子活不過上輩子,也不再窩窩囊囊的。 梅憐寶下意識的摸向了自己佩戴的香囊,香囊里始終藏著一粒金珠。 寒風把茶花吹散了,紅紅白白的花瓣在空里飄?;椟S的燈影里,像一只只妖蝶。 此時,西廂房里突然傳來驚恐的慘叫聲,梅憐寶一喜,哈哈笑起來,這輩子到底是有令自己高興的事情,怎樣都是賺了。 藍玉看著梅憐寶拍著引枕,在榻上滾著笑,半響無語。 西廂房那邊的動靜肯定是這位弄出來的。 “有蛇啊,抓蛇啊?!?/br> “啊——” 下鑰是在太子點完花名,招了人侍寢之后,這會子還早呢,從窗縫里往外看,西廂房的藍蝶跑了出來,去外頭叫人去了。 梅憐寶做了壞事,心情好極了,打個哈欠,道:“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熄燈,咱們睡覺。” 藍玉欲言又止,一邊收拾床褥一邊想,今夜怕是不能睡了吧,那蛇是誰放的很好查,一會子大概太子妃那邊就得來傳喚。 這位主子真是,唉…… 端本宮。 太子頭戴輕便的玉冠,穿一身白底云紋黑龍四爪長袍,踩著軟靴,長身玉立,正捧了書在研讀,白日在朝上被工部尚書將了一軍,說他不懂修筑河堤,不懂建造,回了端本宮,一張臉便冷下來,至今唇角都下耷著,滿宮伺候的都噤若寒蟬。 陳嬤嬤早把發(fā)生在錦瑟苑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張順德說了,張順德又派了小徒弟福順去查,事情很簡單,很快福順就帶了事情的始末回來,福順心里是向著梅憐寶的,但他也不敢隱瞞待自己如親子的師傅,便哭喪著臉把事情說了。 “菜花蛇?”張順德不確定的又問了一遍。 “菜花蛇,手指肚那么粗,一點也不咬人的?!备m樬s緊道。 “沒毒?” 福順拍著胸脯保證,“一點毒沒有,小時候家里窮,專逮這種蛇吃,蛇rou鮮著呢?!?/br> 張順德本以為是后頭那些妃妾間又引爆了什么腌臜事件,卻不想是這般、這般……張順德不知怎么的就笑了。 “嘰咕什么,進來說。”語氣不怎么好。 張順德趕緊掀簾子進來,稟報道:“是梅侍妾那屋里的事情,陳嬤嬤稟報說,梅侍妾被毒蛇嚇暈了。” 想到小徒弟那個在乎勁兒便趕緊道:“陳嬤嬤不認得,奴婢讓福順去查了,是花園子里頭的菜花蛇,手指肚粗細,一點毒沒有,也不咬人。” “梅憐寶干的吧?!泵暇盀咽掷镞@本關(guān)于如何修筑河堤的書撂下,背手在后冷聲道。 “殿下明察秋毫,的確是寶侍妾?!睆堩樀碌皖^道。 “哼,她連親姐妹都能推下水,放條蛇嚇唬阿奴有什么稀奇。她就是個壞頭子?!?/br> 張順德低頭不敢說話。 孟景灝背手走來走去,忽的問,“太子妃把那對姐妹安排在一處了?” “回殿下,是的,都被安排在錦瑟苑,寶侍妾住在東廂房,梅侍妾住了西廂房?!?/br> “糊涂。梅憐寶恨不得吃了阿奴,把她倆放在一處,阿奴非讓梅憐寶欺負死不可。這樣,你把她牽到暮云齋?!?/br> 暮云齋和端本宮就隔了一片紫竹林,里頭養(yǎng)著殿下的兩只白孔雀,夏日殿下常去消暑,莫不是要把梅侍妾放在眼皮子底下? 以防弄錯,張順德又問了一遍,“殿下,是把梅侍妾遷到暮云齋嗎?” 孟景灝瞪了張順德一眼,“還當你是個聰明的,原也是個笨蛋?!?/br> 張順德被罵懵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道:“那、那是把寶侍妾遷到暮云齋?” 那么厭惡寶侍妾的樣子,還要把人遷到眼跟前,殿下是在給自己找不自在? “笨死你算了?!泵暇盀畵]袖趕人,“隨便你遷誰。孤朝堂上的事情都忙不過來,還拿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煩孤,下去?!?/br> 看著孟景灝高壯的背,張順德快哭了,我的好殿下,到底是把誰遷到暮云齋啊??蛇@會子他又不敢再去問,太子正一肚子氣沒消化,他撞上去不是找死嗎,端本宮大總管的位置還想不想要了。 第18章 遷新居眾妾驚詫(二) 一盞盞流蘇宮燈掛上了廊子、樹梢,院子里的鏤空石柱燈也被點了起來,一院燈火輝煌。 站在西廂房的門口,李夫人望著自己亮如白晝的院子,惆悵嘆氣,只映著滿院燈火的眼睛一閃一閃若藏星辰。 西廂房里,張順德被派來聽審,立在隔斷簾子后頭,豎著耳朵聽里面的動靜。 梅憐奴讓錦被團在床頭,小臉蒼白,床畔置了一張鋪著灰鼠皮的椅子,太子妃端坐上頭,在她身后站著梅憐寶。 “本宮已查明了,就是你七jiejie放蛇嚇唬你,梅侍妾你說吧要怎么懲罰她,本宮都為你做主。”太子妃拍拍梅憐奴的手,一臉正義。 “不、不用,七jiejie和阿奴玩笑呢,是阿奴不爭氣讓那條小蛇嚇壞了?!泵窇z奴連忙道。 “太子妃您瞧,我就說了我和她玩笑呢,我這meimei和別人不同,我越是嚇唬她啊、罵她啊、打她啊,她越是和我親香。”梅憐寶有恃無恐的甩帕子。 這是拐著彎罵梅侍妾犯賤呢。 伺候梅憐奴的藍蝶等人一齊怒視梅憐寶。 太子妃用云帕掩住嘴,擋去笑痕,轉(zhuǎn)頭瞪梅憐寶一眼,“你呀,怎么比我的玨哥兒還頑劣,多大了還玩蛇?!?/br> 梅憐寶嘻嘻笑,“這小東西可是阿寶費了老鼻子勁兒才在花園子里頭挖到的,足足挖了幾十個洞呢。九meimei,我以為你不怕呢,畢竟你小時候住狗窩,我以為你和狗啊、黃鼠狼啊什么的是常見面的,怎么還被一條小菜花蛇嚇暈了,你的膽子真小?!?/br> 這是把梅憐奴和狗、黃鼠狼混為一談呢,梅憐奴受到了傷害,無聲的落淚,默默忍受。 太子妃呵斥,“胡吣什么。都是伺候殿下的,你把殿下放在何處?!?/br> 梅憐寶“哎呦”一聲捂住嘴,“是呢,殿下怎么會要一只黃鼠狼侍寢呢,難為殿下受得了黃鼠狼的臭味,不愧是阿寶喜歡的殿下啊,是真男人?!蔽揖筒恍?,我都這樣說了,對著梅憐奴孟景灝還能下得去嘴,哼。 太子妃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惱她吧,她把殿下都拉下水了,但狠狠打擊了梅憐奴,笑吧,又不好笑,畢竟張順德還在外面聽著呢,那可是殿下的耳朵。 把一張端莊的臉扭曲了幾下才恢復(fù)平順,到底拍了梅憐寶一下,站起來道:“既然是你們姐妹鬧著玩的,本宮也不便插手了,要不然你們姐妹該埋怨本宮多管閑事了。張順德,你看本宮這樣處置殿下可滿意嗎?” 張順德忙隔著簾子打躬作揖,“太子妃您說笑,殿下把后院交給您自然是完全信任您的,奴婢就是個傳話的,您老人家快饒了奴婢吧?!?/br> 簾子被掀起,太子妃從里頭出來,睨了張順德一眼,“罷了,那就這樣吧。綠袖,你安排人幫著梅侍妾遷新居?!?/br> “是?!?/br> 太子妃一邊由大宮女攙扶著往外走一邊和身后的梅憐寶道:“暮云齋離著殿下最近,當年虞側(cè)妃最受寵的時候想要搬進去住,殿下都沒答應(yīng)呢?,F(xiàn)在就這么容易的給了梅侍妾,可見梅侍妾比虞側(cè)妃還得殿下喜歡,寶侍妾你可要向你的好meimei學(xué)學(xué)?!?/br> “是。”梅憐寶哼哼。 太子妃失笑,拍拍梅憐寶的手安撫。 錦瑟苑外頭停著六尾鳳攆,包的嚴嚴實實,簾子一落一絲寒風都鉆不進去。 鳳輦起,太子妃一行浩浩湯湯離去。 “恭送太子妃。”梅憐寶、梅憐奴并李夫人行蹲身禮,其余伺候的都行的跪安禮。 六尾鳳輦里頭置了暖爐,雕花案幾上還放著一盤佛手,暖融融里夾雜著果香味,太子妃吸了一口,靠著大紅金錢蟒引枕,眉目冷清,“把暮云齋都給了梅憐奴,殿下還真是舍得?!?/br> 虞園。 雪落,落了一層薄雪。 庭前的美人蕉,被霜雪打成了殘花敗葉,但黏在枝頭的花還是紅的,葉還是翠的。 一身黑紗裙,素手持冷劍,在雪白的大地上,轉(zhuǎn)轉(zhuǎn)騰挪,一曲劍舞。 刺,雪粒化在劍尖上。 斬,切斷半空雪。 收,劍被凌空插回懸掛在廊檐下的劍鞘里。 一個大宮女小跑著,趕忙將一件白貂裘披在虞側(cè)妃身上,虞側(cè)妃緊了緊將自己裹住,遮去一身黑紗,轉(zhuǎn)身,進了掛著“一簾秋雨”木匾的屋里,靜靜關(guān)上門,關(guān)去庭院飄灑的雪和冷風。 院子里,雪還沒有完全的覆蓋虞側(cè)妃舞過的地方,雪地上,有劍痕劃出了“暮云齋”三個字。 端本殿。 張順德呈上了一個紫檀木托盤,托盤里放著整齊擺好的花箋,國色牡丹在第一,橫著排依次是美人蕉、出水芙蓉、碩果累累石榴花,第二行打頭的是一叢百合,然后依次是芍藥、小茉莉花、菊花,第三行,打頭的是菩薩坐蓮,依次是粉絨夜合歡、桂花、杏花,然后就是合在一起的一摞,這一摞下頭也不知都是什么花,大抵都是凋謝的,或者根本來不及開的。 孟景灝的手在花箋上流連,一二三行轉(zhuǎn)了一圈,燈光照出的手影落在夜合歡上,忽然道:“今兒月中十五吧?!?/br> 張順德道:“是的殿下?!?/br> 孟景灝如此一說,張順德就知道選誰了。 初一十五雷打不動,殿下是要去太子妃宮里的。 果然便聽孟景灝道:“擺架馨德宮吧?!?/br> “是?!?/br> 這時候福順便帶著人去馨德宮門口掛四爪龍燈。 馨德宮,太子妃散了頭發(fā),對陪嫁宮女道:“還是梅憐寶吧,她的臉足夠抗衡梅憐奴,腦子不夠本宮幫她,這樣的人也好控制,省得養(yǎng)出一條白眼狼,掉轉(zhuǎn)頭來咬傷本宮。紅珠,你去外頭告訴張福順,就說本宮身子欠安,今夜不能服侍殿下了,寶侍妾活潑靈動,還會講鬼故事,定能博殿下一笑?!?/br> 紅珠“撲哧”笑了,“寶侍妾也太活潑了些?!?/br> 太子妃也笑了,“活潑了好,那個梅憐奴現(xiàn)在還在忍,不敢露,阿寶活潑了好,欺負她,她也得受著,本宮倒要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時候。那樣的女人,男人看了憐惜,咱們女人看了就想掐死她。就讓阿寶去掐她,掐不死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