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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實在不忍心開口,澧蘭輕描淡寫地只三行半,關(guān)于課業(yè)、報平安、祝好。陳氏不做聲,周翰忍不住接過信來,他眼睛瞬了再瞬,差點掉下淚來。她完全仿照了周翰當(dāng)初在美國的信件內(nèi)容,幾乎絲毫不差。所以他盼了兩個月,只得寥寥片語。他幾乎不能相信,他轉(zhuǎn)去看箱子,箱子里是給陳氏的十幾本英文小說,給管彤的數(shù)本鋼琴曲集,給經(jīng)國的歐洲最新出版的書、倫敦街景的照片,給朝宗的圖畫書、玩具,給祖母的羊絨制品、銀質(zhì)餐具。她未能好好寫信,就用禮物來表達她的心意。 “周翰,我也許不該告訴澧蘭你看她的家信?!标愂蠂@息。經(jīng)國和管彤湊過來一看,經(jīng)國立刻就拍拍兄長的肩安慰他。 周翰一言不發(fā),拿了澧蘭的信走出書房上樓,一進澧蘭的房間,淚就下來了。澧蘭怨恨他,她要跟他撇清,周翰能夠感受到澧蘭心中對他深深的芥蒂。放在以前,他絕想不到,也不會相信。以前澧蘭對他只有愛,深厚熱烈的愛。有澧蘭深切的愛加持在身,他做事有恃無恐,所以他疏于回信,回國后拖延著不去看澧蘭,他從未切實擔(dān)心過后果。他后來即使讓俊杰幫他看住澧蘭,也不過是給他們的愛和婚姻再固上一道鎖,他凡事喜歡萬無一失。他不信澧蘭會背叛他,舍棄他。他總以為她那樣柔順的女孩兒始終會等著他。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跑不掉! 周翰的心疼得慌,澧蘭對他的怨意是他不能承受之重。他記憶中只有澧蘭深情的眼、嫵媚的笑靨、柔婉的聲音、嬌嬈不勝羞的意態(tài)。晚上他躺在澧蘭的床上,還會想起從前的美好:澧蘭柔軟的身體從他懷中慢慢落到床上,美好的青絲鋪滿枕頭,瑩潔的身體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光澤。他們曾經(jīng)枕席恩深,山河盟重,如今卻轉(zhuǎn)愛成仇,積怨成狂。 以后周翰就每兩個月才收一封信,逢著圣誕節(jié)假期或暑假,澧蘭就三個月發(fā)一封,因為旅行。她旅行中會發(fā)一次電報,只寫“平安”兩字。先頭幾封信極簡潔,跟周翰當(dāng)年有得一拼,即使暑假旅行后發(fā)的信也惜墨如金。周翰被磨折得幾乎發(fā)狂,他的心成了一片荒漠,澧蘭的信是荒漠中稀少的降水,僅夠他維持生命。他每周至少給馮清揚發(fā)一次電報詢問澧蘭的消息,否則他食不下咽、寢不安席。周翰因此也漸漸體會到自己去國時澧蘭的心境。他尚且有馮清揚通報澧蘭的音訊,可澧蘭呢?他打定主意,等他們再團聚后他要萬分寵愛澧蘭,絕不跟她動氣,他要彌補自己的過失。 再后來,陳氏實在看不過眼,發(fā)電報給澧蘭,說如果澧蘭不愿周翰讀她的家信,她就撇開周翰。管彤、經(jīng)國和朝宗他們總盼著jiejie來信,澧蘭以前的信讓他們很開心,大家都想了解歐洲的景致、風(fēng)俗和民情。澧蘭信的內(nèi)容就慢慢增多,但寫信的頻率還是不變。 第11章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 (5) 秘書看到馮清揚的電報急忙送進去,老板說過這個人的電報要第一時間送給他,不論他在做什么。經(jīng)理們看到笑意從顧周翰的眼角、眉梢、唇邊慢慢漾開,不長的電文他反復(fù)看了幾遍,然后折起來鄭重地放到衣兜里。周翰低頭沉思了一會,電文上寫著:澧蘭九月四日給大家做了陽春面當(dāng)晚飯,很好吃。澧蘭花了一下午時間,面切得很細,還專門做了煮面的高湯。馮清揚發(fā)電報時很納悶,顧周翰為什么關(guān)心她們九月四日吃什么? 她果然沒忘記自己生日!周翰記得1920年八月初九是個周一,澧蘭請假沒去上學(xué)。她預(yù)先很早就問他過陽歷生日還是陰歷生日,問他要吃什么面。也是折騰了很長時間,在廚子的指點下才做好面,還燙傷了手,周翰很心疼,在她傷處親了又親。家里做中式、西式大菜的廚子就有四個,還有專門做面點的廚子,哪里需要她親自動手。后來他在美國時,每到他生日,澧蘭就發(fā)電報賀他;澧蘭的生日,他也發(fā)電回國,他雖然不愿寫信,她的生日他絕不會忘。周翰心疼她到極點,他們已經(jīng)分手,她遠在歐洲,仍然不忘自己生日。周翰想她從哪里查到的中國陰歷。 1927年10月底,澧蘭的信比馮清揚的信早一天抵達。周翰晚上回家看著書桌上薄薄的一封信,呆坐了半天。他料到了,他已經(jīng)連著收了兩封這樣的信,每兩個月一張紙三行字,這次間隔了兩個半月。他不死心,振作起來,把信打開,只得五行字。他不知道這多出的兩行字也是澧蘭看在陳氏的面子上賞賜給他的。澧蘭原本只想寫一句假期去了意大利,仿效他當(dāng)年寫信的內(nèi)容。澧蘭說整個暑假都在意大利旅行,跟馮清揚一起去了羅馬、龐貝遺址、弗羅倫薩、錫耶納、博洛尼亞、阿馬爾菲海岸、維羅納、威尼斯。風(fēng)景優(yōu)美、文化燦爛,飲食也對中國人的胃口,很好。自己一切安好,請勿掛念。問祖母、姑母、弟弟meimei們好。她又撇開他,只關(guān)心其他人,周翰擦了擦眼睛。他希望澧蘭問大家好,如此,他還可以臆斷“大家”包括他自己。 馮清揚略寫了她們的旅程,她主要詳述發(fā)生在澧蘭身上的事,澧蘭說的話,她能猜到顧周翰對什么感興趣。澧蘭的信總是風(fēng)趣活潑,昂揚向上,從不寫不快樂的事;馮清揚則會寫出澧蘭的各種情緒變化。馮清揚說意大利的男人太熱情,總是沖著澧蘭吹口哨,澧蘭很無奈。意大利的男子都很英俊,在威尼斯,有一次清揚對澧蘭說那個在交通船上專門負責(zé)纜繩的男子太帥氣,簡直是浪費。澧蘭瞥了一眼,脫口而出,“帥氣?怎么會?哪里比得上周翰!”?!罢l?周翰?”清揚明知故問。她見澧蘭紅了臉,很窘迫,慢慢地眼圈也紅了,“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卞⑻m低聲說。周翰又開心又心疼,他知道自己并非相貌過人,但在澧蘭眼里,他比誰都好。六年了,自己那樣傷害她,澧蘭始終不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