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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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李元彬的意思,衛(wèi)邵歌本來今天下午就有計劃,還是和自己一起??慈俗沓蛇@樣,他本來是想找個地方把人安置了,睡一覺醒醒酒再說。只是今天是衛(wèi)邵歌生日,這么著把人帶回去肯定對方肯定不樂意。 一時想不起別的地方,就先拉對方過來吹吹風,結果衛(wèi)邵歌倒是先睡著了。 這個點正是下午最熱的時候,也沒有人專門來這里看風景,岸上也只有他們這一輛車。窗戶已經被他搖了下來,遮陽網(wǎng)面也被收了起來,外面被江面反射得格外閃亮刺眼的陽光就和江風一并撲進了車子里。 笑成微微瞇上眼,風和光從他的額頭,眉毛,鼻梁,下巴上依次掠過,沒進衣領深處。車廂里安靜無聲,外面也安靜得沒有一點多余得聲響。好像天地間只剩下他……和另一個人。 笑成完全閉上了眼睛,嘴角漸漸勾起一絲恬淡的笑意。 過了一會覺得有點熱,他睜眼把西服外套脫了下去,脖子上空蕩蕩的,也是早上要見景俊辰,才特意穿了正裝,不然也沒東西制住這家伙。 笑成瞥了睡著的那人一眼,又“哼”了一聲,眼里卻浮起些笑。 衛(wèi)邵歌迫不得已平躺著,似乎睡得有點不舒服,這也難怪,他手腕還被笑成綁著,想翻身換一個姿勢都不成。頭側著,偏向笑成的一邊,嘴唇微微張開,淺淺呼吸著,臉頰上還殘留著些嫣色,襯在淡麥色的皮膚上,竟還蠻好看。 笑成把西裝外套扔到后面座椅上,又把襯衫從褲子里抽出來,解開領口兩顆扣子,把袖子挽到胳膊肘上面。感覺整個人都舒泛了不少。 再看衛(wèi)邵歌,就有點幸災樂禍,心想讓你鬧。 他目光轉了一圈,打量了一周車里。 并沒有什么多余的裝飾,后視鏡上也干干凈凈,沒掛什么平安符之類。擋風玻璃下面只有一個敞開的金屬盒子,里面放了幾個清口糖。這不禁讓笑成想起衛(wèi)邵歌的臥室,也是這樣整潔到一塵不染,絲毫不像是這個年紀男生的臥室。 不過衛(wèi)邵歌也本來就不是那些莽莽撞的大男生。 手指不小心碰了下,前面的儲物抽屜自動彈開了。笑成伸手就想去合上。在那之前又忍不住好奇多看了一眼。 不大的抽屜里,竟然被塞得滿滿,大多是a4大小的紙頁,有的是打印的圖片文字,有的是手寫的字,一看就是衛(wèi)邵歌的筆跡,參差不齊疊在一起。倒不像是對方的風格了。笑成大概掃了一眼,都是許多醫(yī)學專有名詞。而那一沓紙頁最上面則壓著的一本書,背扣著,看不見書名。 笑成手指一頓,終究還是好奇,把書翻過去看了眼封面—— 《愛的藝術》 艾瑞克·弗洛姆 弗洛姆? 笑成心里訝然,他對精神分析了解不多,但也聽過這個名字,粗略知道他的理論。 而李元彬跟他說過的,關于衛(wèi)邵歌心理問題的話一下子回想起來。 這讓他他忍不住拿了出來,隨意翻看。 輕松的神色漸漸消失—— “人擁有理智;人是生命,一種意識到自我存在的生命。人意識到自己,他人,人的過去和發(fā)展前途的可能性。人對他的單一存在的覺悟,對他短暫生命的覺悟,人意識到身不由己,死的必然,人知道自己的孤獨和與世隔絕,意識到面對社會和自然的威力自己的無能為力——所以這一切都使他的特殊和孤寂的存在成為無法忍受的監(jiān)禁。對人來說最大的需要就是克服他的孤獨感和擺脫孤獨的監(jiān)禁,但人永遠面臨著同一個問題,如何克服這種孤獨感?[1]” 這些話下面被用紅色的筆劃了出來,頁白的地方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他隨意一翻就翻到了這一頁,書頁上已經有了折痕,看得出有人經常閱覽。 他又翻了翻,又看到樣兩段被黑色筆特意劃出來的話—— “有創(chuàng)造性的人對“給”的理解完全不同。他們認為給是力量的最高表現(xiàn),恰恰是通過給,我才能體驗我的力量,我的富裕,我的活力。體驗到生命力的升華使我充滿了歡樂。我感覺到自己生氣勃勃,因而欣喜萬分?!敖o”比“得”帶來更多的愉快,這不是因為給是一種犧牲,而是因為通過給表現(xiàn)了我的生命力。[2]” “愛情可以使人克服孤寂和與世隔絕感,但同時又是人保持對自己的忠誠,保持自己的完整性和本來的面貌?!瓙矍槭侨藘刃纳L的東西,而不是被俘虜?shù)那榫w,愛情首先是“給”而不是“得”。[3]” 表情不禁柔和起來,帶上了許多別的意味。 許多畫面浮現(xiàn)在眼前。 這樣的話顯然讓他想起前一段時間,家里出現(xiàn)變故,衛(wèi)邵歌是怎樣不離不棄陪伴他,幫助他,扶持他,甚至最終放棄千載難逢的機會——拒絕威廉姆斯的邀請。 這讓他心臟一瞬間變得柔軟起來。 不禁低頭看向對方。 而對方正自酣眠。 他隨即莞爾一笑。 合上書放回了抽屜里。 伸手給衛(wèi)邵歌解開了手腕上的束縛,剛真是用了狠力,這么一會兒竟然留下了一圈紅印子。指腹在那圈印痕上撫摸過去。 笑成忽然一傾身,似乎情不自禁想要吻下去。 卻在最后一刻停頓住,落在了鼻梁上。 帶著些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歉意,手指溫柔握住手腕,替對方按壓起來。 那本被他放回原處的《愛的藝術》里,安靜地躺在抽屜里,無人問津。 在他沒有翻到的幾頁上,這樣的幾句話被用鮮紅的筆觸狠狠勾勒,反復涂抹到一片狼藉—— “同性戀愛的變異是達不到兩極結合所造成的,因此同性戀愛者永遠不會脫離孤獨的折磨。同性戀者同不能施愛的異性戀者,都實現(xiàn)不了兩極的結合。[4]” “有一種可以認識這一秘密的令人絕望的可能性—那就是擁有掌握對方的全部權力,利用這種權力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支配他,讓他按照我的意志去感受,去思想,把他變成一樣東西,變成我的東西,我的財產。[5]” ☆、第六十五章 衛(wèi)邵歌醒來的時候,車廂里空無一人。 他眼睛迷迷糊糊睜開一條縫,隨即馬上睜圓,撐著胳膊坐起來,身上蓋著的衣服就順著胸口溜下來。 車門關著,鑰匙卻插在鑰匙孔里。他搖下車窗,金光粼粼的江面和極其燦爛的陽光就迎面撲來,伴隨著一陣暢快的江風。 他記憶有點模糊,剛剛自己還被一群人圍著灌酒,怎么一睜眼就躺在車里?外面空無一人的堤岸,浩蕩的江面,安靜無聲的天與地,和他曾經做過的無數(shù)的并不愉快的夢境重疊在一起,讓他有一種不真實的錯覺。 這是哪? 衛(wèi)邵歌面無表情的抬起手看了眼,然后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嘶,還真疼。 衛(wèi)邵歌甩了甩腦袋,已經完全清醒了。 他伸手去摸褲兜里的手機,卻摸到了蓋身上的西裝外套,手指一頓,低頭看去,這是……笑成的? 笑成。 衛(wèi)邵歌嘴角泛起一絲笑。 拇指和食指不禁用力碾動了一下,然后才放到一邊的駕駛位上。 掏出手機先看了眼時間,四點零五。然后撥出一個電話,駕駛位的外套里隨即響起鈴音。 笑成沒帶手機。 雖然已經清醒了,頭還有點暈,大概剛喝得有點猛。他把手機塞回口袋,正準備推開車門。又想起要拔車鑰匙,一轉頭,目光就落在嚴絲合縫的儲物抽屜上。 幾秒鐘之后,一種莫名的力量促使他拉開了抽屜。 里面的一切都沒有變化。 那本書依舊扣著,放在一沓專業(yè)筆記上面,沒有任何變化,和他上一次打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沒有人動過。 衛(wèi)邵歌目不轉睛的盯著書本封面翹起的一個角,心里竟然沒有絲毫如釋重負的放松,反而覺得,很……遺憾。 是的,遺憾! 但他并不想在這個時候深究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甚至厭惡在這個時候去思考,深究這個。 衛(wèi)邵歌動作果斷的合上抽屜,然后拔出鑰匙,在下車之前,忍不住又伸手抓住駕駛位上堆著的外套,卻只是狠狠抓了一把。 然后甩上車門,朝堤岸走去。 他已經看見了靠在欄桿上吹風的那個人。 然他所有的,關于夢境的猜疑都煙消云散。 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從心臟滿溢出來,瞬間籠罩了他整個身體,忍不住加快了腳步,并且越來越快,幾乎要迎著風飛起來。 他想叫一聲對方的名字,卻又極力壓抑著某種讓他忍不住揚起嘴角的*,將那兩個字咽進喉嘍里,然后吞進了心臟深處。他突然又升起點調皮的心思,想要嚇對方一跳,腳步悄悄放慢,幾乎是小心翼翼的靠近,就好像是謹慎的獵人在靠近自己的獵物。 然而就在最后五六米的時候。 那個靠著欄桿的身影忽然一動,矯健的在欄桿上一撐一邁,就騰空翻了過去,憑空消失不見。 堤壩之下,是江水滔滔。 衛(wèi)邵歌瞳孔驟然睜大,猛力撲了過去。 他臉色蒼白,嘴唇顫抖不已。 卻微微松了口氣。 欄桿下面剛好是一條通向碼頭的階梯,笑成正輕輕躍下最后一級臺階。 笑成…… 他張了張口,卻并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音。 然而就在他心神一松的下一瞬。 他眼睜睜看到,那個人脫下鞋子,輕輕一躍,沒進了水里。 瞬間,遙遠的某種似曾相識的和恐懼化為凄厲之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嘍—— 讓他不能開口,不能說話,不能叫出對方的名字。 笑成! 仿佛一瞬間,他又被塞回了十多年前,那個柔軟無力的七歲軀殼。 不能反抗,不能掙扎,不能質辯! 不,你有力量。 你并不軟弱! 衛(wèi)邵歌一撐欄桿,同樣翻了過去,順著階梯朝著碼頭跑過去。 連綿壯闊的江面越來越近,越來越大,顏色越來越深。 他似乎已經聞到了濕漉漉的水汽,聽到水面之下咕嚕嚕的氣泡聲。 金色的陽光在江面之上躍然起舞,越來越明亮,越來越刺眼。 但他知道,那是深淵。 他覺得自己的速度正漸漸變慢,雙腿越來越沉重遲滯。但事實上,他絲毫沒有降低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