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邵歌表情自然，雖然并不是輕快愉悅的樣子，但也不復剛剛冰冷漠然。

    似乎剛那么一下子，只是因為嚴肅，緊張……或者是別的什么。

    但笑成卻不這么想。

    即使不敢說有多了解對方，但對衛(wèi)邵歌，他總有種自然而然的直覺，而這種直覺提醒他，衛(wèi)邵歌現(xiàn)在狀態(tài)不對。

    他也坐進了車子里，一邊一粒粒解開襯衫扣子，一邊繼續(xù)打量著對方。

    可是衛(wèi)邵歌似乎并不愿意表現(xiàn)出來。

    是啊，他早知道對方有多驕傲，稍微示弱尚且不肯，更別提現(xiàn)在。

    笑成轉(zhuǎn)回頭，解開扣子把襯衫脫了下來，撿起外套直接套在身上，不過他光脫了襯衫，沒脫褲子。

    衛(wèi)邵歌右手把鑰匙插進去，發(fā)動了車子。

    然而下一秒，他又扭了回去。右手不自然垂然落在膝蓋上，隨即，用力握緊。

    “怎么……”笑成才說出兩個字，就看到一種顫抖像是小蟲一般從他右手指尖順著皮膚下的血管，一路蔓延到右邊整個肩膀。

    衛(wèi)邵歌猛然去開車門，來回扣了幾次都沒打開，他臉色蒼白甚至泛青，狠狠一咬嘴唇，一拳錘上去，發(fā)出“咣當”一聲悶響。

    車窗玻璃都震了一下。

    然后“啪嗒”一聲，終于把車鎖打開了。

    但就在他半個身子跌跌撞撞就要撲出去之前的一秒。

    一只胳膊伸過來，準確的拉住把手，“砰”一聲又把車門合上了。

    然后下一瞬，他被擁進懷抱。

    有些涼，有些暖。

    非常有力。

    但他全身都僵硬了。

    “你要去哪？”他聽到那個人在他耳邊淡淡的開口，卻讓他不自禁生出一種溫柔的錯覺。

    笑成松了松胳膊，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一手從衛(wèi)邵歌腰下穿過，一手壓住他脖子，然后按在肩背上，隨即，收緊。

    “哪都不準去?！彼降耐鲁鲞@句話。

    卻更像是一句不容拒絕的命令。

    似乎是察覺到這句話里暗藏的強硬，他又溫和了聲音，幾乎是溫柔地，“呆在我身邊?！?/br>
    衛(wèi)邵歌背脊一顫。

    隨即得到的回應(yīng)，是腰上的那只手更加的勒緊，“你有我呢?！?/br>
    他神色中那些破碎的殘骸一瞬間全部融化了。

    他伸出胳膊，惡狠狠的推開對方。

    幾乎是用一種扭曲而狂熱的表情注視了對方幾秒，隨即用力將對方拉進自己懷里。

    笑成幾乎是縱容的。

    衛(wèi)邵歌把額頭埋進了對方的頸窩。

    “我媽……親媽，是跳江死的。我七歲生日那天?！?/br>
    他語氣平靜，“你嚇到我了?！倍@一句，卻又帶上了顫音。

    笑成一怔。

    手掌滑上去，握住了對方脖子，然后輕輕撫摸下去，“沒下次了?！彼S諾。

    那一絲顫音立刻消散在空氣中，衛(wèi)邵歌悶聲咳了幾聲。

    “我那會正在靠欄桿上，眼睜睜看見一小孩掉進去……這也是沒辦法，如果是你，一樣也會跳下去救人的?！毙Τ奢p聲解釋了一句。

    而他肩膀上，卻響起十分冷淡的聲音，“不，我不會?！?/br>
    笑成一頓。

    然后就聽到下一句，“我不會游泳，救不了他?！?/br>
    心里那一絲莫名的緊張煙消云散，笑成松了松胳膊，低頭看他，笑了笑，“呦，還有我們衛(wèi)少不會的？”

    衛(wèi)邵歌轉(zhuǎn)開了臉，似乎是不好意思了。

    笑成有心讓他放松，特意打趣道，“不應(yīng)該呀，學了多久沒學會？嗯，衛(wèi)少？”

    “挺久的?！毙l(wèi)邵歌短短說了兩個字，停頓了一下，又說，“小時候?qū)W會了，后來溺了一次水，就再不會游了?！?/br>
    學會了之后……溺水？

    疑惑一閃而過，更多是歉意，他輕輕嘆了口氣，“后來還學過？”

    “學過幾次，但都沒成。”衛(wèi)邵歌平淡的說。

    笑成心里忽然揪了一下。

    他想象得出，在那之后衛(wèi)邵歌是怎么勉強自己一次次下水，卻一次次掙扎上來。

    他了解這個人，卻還不夠了解這個人。

    就像他喜歡這個人，卻還不夠喜歡。

    衛(wèi)邵歌坐直身，靠在座椅背上，長長呼出一口氣，然而他右手依舊微微顫抖，雖然比剛才緩和了許多，卻仍然不受控制。

    這是這么長時間以來最糟糕的一次。

    他低頭看了眼，眉頭皺起，帶著點不耐和厭惡，“我現(xiàn)在開不了車，你來吧?！?/br>
    他準備打開車門下車，右手卻被捉住。

    修長有力，指節(jié)分明。

    對方握住他垂放在膝蓋上的右手。

    “有沒有好一點？”笑成看住他的眼睛。

    車廂里一片安靜。

    “沒有嗎？”笑成又問了一句。

    然后抬起對方的手背，低頭在泛白的骨節(jié)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這樣呢？”他問。

    空氣里響起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那這樣呢？”

    這么說著，一個吻輕輕落在衛(wèi)邵歌的眉心，然后落到鼻梁上。

    幾秒鐘之后，就是一聲輕笑，“看來沒事了?！?/br>
    笑成收回身體推開車門下來，一手搭著車門，朝里面似乎有點呆住的人說了一句，“不過還是我來開吧？”

    衛(wèi)邵歌似乎才反應(yīng)過來，遲疑的下了車，繞到另外一邊坐在副駕駛上。

    笑成給自己系好安全帶，轉(zhuǎn)頭看了眼，微微一笑，俯身過去也給對方系上了，。

    “要去哪？”他問，“剛你喝醉了把我拉出來，現(xiàn)在還要不要回去？你朋友似乎還有安排。”

    “回去干什么？”衛(wèi)邵歌嗓子有點啞，他咳了幾聲，聲音就又變得清朗起來，就連語氣也正常了，“剛被灌了那么多酒才臨陣脫逃，現(xiàn)在回去自投落網(wǎng)？”

    笑成微微一笑。

    “那現(xiàn)在呢？”

    衛(wèi)邵歌掏出手機，頓時有些懊惱，“都快吃飯的點了……只能去吃飯了。”

    車子順著林蔭大道一路開進了市中心。不過他們還是先去店里買了套衣服換上，然后在一家中式餐廳外停下。

    看了眼店面的裝修風格，笑成還有點不確定——

    “是這家？”

    衛(wèi)邵歌點頭，當先推門而入。

    然后一進去，笑成就意識到這其實是一家情侶餐廳。

    在座的全部都是年輕男女一對一組合。他們兩個大男人就顯得尤其扎眼，只是現(xiàn)在店里人還不多，才沒收到太多關(guān)注。

    衛(wèi)邵歌倒是十分坦然。

    侍者也并沒有因為他們兩人的性別產(chǎn)生什么異樣，訓練有素的送上菜單，“兩位想要點什么？”

    但兩個菜單都被衛(wèi)邵歌拿走了。

    他熟練的給自己和笑成一起點了菜——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jīng)對笑成的口味了如指掌。而他點的菜，也確實都符合笑成的口味。

    笑成挺喜歡這種感覺。

    侍者說了聲，“請稍等?！本褪掌鸩藛坞x開。

    笑成和衛(wèi)邵歌分別坐在桌子兩邊。

    從剛剛開始……不，準確的說是從之前在車上開始，衛(wèi)邵歌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笑成。

    大概是喝了酒，這幾個小時情緒起伏又太大。他現(xiàn)在看起來有一些困倦，格外明亮的眼睛，卻又令他顯得興致勃勃。但即使是這樣明亮的雙眼里，卻也藏著一層薄薄的暗影。

    似乎是厭倦，又似乎是煩躁。

    似乎是忍耐，又似乎是無聊。

    笑成多少有點能夠感覺到對方現(xiàn)在的心情。

    但他并沒有打算安慰，或者是說點什么。

    衛(wèi)邵歌能處理好。

    他也能承受。

    這是對他的尊重，也是信任。

    但他也并不是完全放心，笑成不禁皺眉，他想起了衛(wèi)邵歌剛剛在爆發(fā)和壓抑之間來回切換的混亂情緒，還有不受控制的右手……或許他應(yīng)該把這個告訴李元彬？

    或者，他應(yīng)該找一個另外的時間，和對方好好談一談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