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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男兒行在線閱讀 - 第63節(jié)

第63節(jié)

    第一百四十二章 鬼神

    火,無邊無際的幽蘭色火焰,四處翻滾,所過之處,一切均化作灰燼。火海旁,一隊隊鬼差跑前跑后,用鋼刀和鐵棍驅(qū)趕著茫然的靈魂。

    “吳良謀,從逆造反,十惡不赦。判受幽冥鬼火焚魂之苦,永不超生!”滿身綾羅的判官崔玨舉著一張紙,干巴巴地念到。黑霧在他身邊縈繞,沒人能看清他的面孔和眼睛。

    牛頭馬面一擁而上,用叉子挑起自己,奮力丟進火里。烈焰翻卷,痛楚瞬間深入骨髓。吳良謀忍不住張嘴大叫,卻根本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四下里一片死寂,除了鬼怪們的獰笑聲。而那獰笑聲又像有形的鋸子,不停地在他的骨頭上來回拖動。每一次,都是血rou橫飛。

    他非常果斷地昏了過去,再醒來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凍在一個巨大的冰塊里,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判官崔玨又捧著一疊判詞出現(xiàn),依舊是云山霧罩,真?zhèn)坞y辯。只是那判詞,卻愈發(fā)地不講道理,“吳良謀,身為讀書人卻自甘墮落,與妖人為伍,與反賊同流。不尊禮教,不守臣節(jié)。叛受寒冰鎮(zhèn)魂之之苦,永不超生!”

    無數(shù)冷水從天空中潑下來,落在冰塊的表面,一層層將其加厚。吳良謀感覺到寒氣從肌膚直鉆心臟,就像一條條丑陋的毒蛇。他想喊,卻依舊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想掙扎,卻無法挪動四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條條寒冰之蛇在自己身體里內(nèi)游動,游動,凍僵自己的肌rou,骨骼,還有全身血脈。而他卻無法像上次一樣昏過去,因為有一團火焰,一直在他心臟深處跳躍,跳躍,雖然微弱,卻令寒氣始終無法撲滅。

    “庖有肥rou,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是率獸而食人也!”

    “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br>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

    多年來讀過的文章,如同干柴一般,支撐著心底那單薄的火苗,倔強地跳動,跳動。

    “不是從逆,是老子早就想造反了!”頭腦里忽然清明起來,吳良謀張開嘴巴,大聲叫嚷。雖然他依舊無法聽見自己的聲音。但是他卻相信,對面的崔判官聽得見,四下里的鬼卒們聽得見,從他們臉上驚惶的神色,就知道他們肯定能聽見自己心底最真實的聲音。

    “不是自甘墮落。夫子在一千八百年前,就已經(jīng)告訴老子,豺狼當?shù)?,必須反他娘的!?/br>
    鬼魂們嚇得臉色發(fā)白,爭先恐后地沖上來,試圖用冰塊凍住他的嘴巴。然而只要心中的火焰在跳動,不用張嘴,他依舊能發(fā)出屬于自己的聲音。

    大音希聲。

    不用耳朵,每個人都能聽得見。“翻遍四書五經(jīng),老子在里邊從沒找到過‘順民’兩個字。老子看到的是改元,看到是誅賊,看到的是民為貴,君為輕。沒錯,老子就是反賊,天生的反賊。這世道,除非不讀書,只要是讀書識字的,早晚都是反賊?!?/br>
    鬼兵鬼將們雙手捂住耳朵,痛苦地以頭搶地。牛頭馬面、判官夜叉,一個個倉惶后退。有一首歌低低的在周圍流淌,像三味真火般,令寒冰迅速消融垮塌?!俺咒摰毒攀牛幈M腥膻才罷手。男兒不死雄魂在,滔滔長河萬古流。。。。。”

    “轟!”鬼怪的世界分崩離析,金色的陽光照亮他的眼睛。

    “??!”吳良謀自己也被突然而至陽光嚇了一跳,身體掙扎了一下,手腳亂舞。

    “佑圖,佑圖哥,你別嚇唬我。你別嚇唬我,求你了,求求你了!嗚嗚,嗚嗚。。。。。”劉魁的聲音從耳畔傳來,一點點將他從夢境拉回現(xiàn)實。

    努力睜開眼睛,吳良謀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非常干凈的屋子里。四周空氣中,彌漫著烈酒和草藥的味道。

    “吳佑圖,吳佑圖你真的醒了!”正在哭鼻子抹淚的劉魁一下子跳了起來,手臂在半空中亂舞,“來人啊,快來人?。怯訄D醒了,吳良謀這王八蛋真的活過來了。謝天謝地,他總算沒有死!”

    “噼里啪啦!”外邊傳來一串忙亂的腳步聲。緊跟著,十幾名渾身裹著白布的色目人沖進屋子,一個個嘴巴像連珠箭般大聲說著陌生的語言,眼睛里充滿了喜悅。

    再接著,則是幾張熟悉的面孔。陳德、逯德山、徐一、朱強,與白袍子們擠在一起,互相推搡著,誰也不肯退讓。

    “滾,都給我滾出去,他現(xiàn)在需要安靜!”蘇先生的面孔最后一個從門口出現(xiàn),手里包金拐杖戳在地板上,“咚咚”做響?!岸冀o我滾出去,伊本,劉魁,逯德山,你們?nèi)齻€留下。其他人,都給我滾外邊待著去!”

    老爺子現(xiàn)在位高權(quán)重,脾氣也水漲船高。屋子里的眾人誰也不敢頂撞他,憤怒地撇了撇嘴,悻悻地離去。蘇先生卻自己拿了個白布蒙在了嘴巴上,慢慢吞吞地蹭到床前。先伸出三根蘭花指,煞有介事地給吳良謀把了把脈,然后扭過頭,做出一幅探討的模樣,“嗯,脈象沉穩(wěn)有力,乃血氣充盈之相。伊本,你們天方人的辦法看來是見效了。你放心,都督答應過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反悔!”

    “多謝長者夸贊!”渾身上下包在白布里的色目人伊本,卻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點點頭,帶著幾分自得回應,“即便不是為了都督的承諾,我們也會全力救治他。天方人,不只是商人和權(quán)貴的幫兇。我們當中大多數(shù)人都和這里的百姓一樣,都懷著一顆仁愛之心?!?/br>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沒想到自己隨便一句話,居然引出對方這么多話來,蘇先生擺擺手,不耐煩地打斷,“醫(yī)館的事情,我會抓緊。你們那個荸薺頭神廟,我們紅巾軍也不會阻止。但是你們可以傳你的教,卻不能逼著別人信,更不能去找和尚、道士還有那些十字教徒的麻煩!”

    “不是荸薺,是阿拉伯圓頂,那是一種非常高明的建筑手段,能幫助人們聆聽真主的聲音!”白狍子再度躬了下身體,鄭重糾正。“此外,尊敬的長者,請允許我告訴您。穆斯林都是一群平和的人,只有受到別人欺凌時,才會展現(xiàn)自己的勇武!我們跟那些打著十字的異教徒之間的沖突,完全是他們。。。。。”

    “好了,好了!”蘇先生擺擺手,再度不耐煩地打斷,“我們紅巾軍信奉的是大光明神,但不在乎別人信什么!只要你們不煽動老百姓鬧事,就隨你們?nèi)?!今天不說這些,你趕緊再給吳兄弟瞧瞧,別留下什么,什么那個你們說的那個后遺癥!”

    “是,長者,伊本愿意為您解憂!”白布袍子大聲答應著,快步走到床邊。擺開一個隨身的箱子,從里頭拿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東西。有錘子,有剪子,有長針,還有打造成蟬翼一樣薄的小刀。

    吳良謀被嚇了一跳,求救般將眼睛看向劉魁。誰料劉魁好像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吐了下舌頭,笑著回應,“佑圖兄,沒見過吧。這些色目人的玩意雖然古怪,可你這條小命兒,卻是他們救回來的。別怕,他們不敢治壞你。都督說過了,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淮安城里的所有色目人,都會被趕走,誰也不準再多停留一天!”

    “淮安?!”吳良謀愣了愣,這才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好像打開了淮安城的城門。努力扭動了一下身體,他想自己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手和腳都軟軟的,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氣?!拔遥瑫灥沽?,我暈了多長時間。都督已經(jīng)將淮安城拿下來了?!”

    “還說呢,你小子一昏就是整整半個月。老子都準備給你去買棺材了!”劉魁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紅著眼睛抱怨?!皠e動,別動,讓這個色目人給你檢查。他跟都督打過包票,如果治不好你,他就自己給你償命!”

    “何必如此!”吳良謀皺起眉頭,聲音里充滿了感動,“吳某何德何能,值得都督如此大動干戈?!吳某一條賤命,沒也就沒了,怎么能為此讓都督失了民心?劉老二,你當時也不勸勸都督??!”

    “我呸!”劉魁轉(zhuǎn)過頭,沖著地面做嘔吐狀,“說得好聽,你當時怎么不自己醒過來勸?!一睡就是半個月,老子都快被你給嚇死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你這。。。。”吳佑圖皺著眉頭欲繼續(xù)呵斥,卻被色目人阿本輕輕按住了肩膀,“別動,你大病初愈,最好不要多想事情。給你治療的事情,是我自己攬下來的。真主心懷悲憫,不會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病死。。。。。?!?/br>
    “咚!”虔誠的話語,被蘇明哲用一記拐杖戳地聲打斷。老先生撇了撇嘴,大聲說道:“行了,別撿著便宜賣乖了。只要醫(yī)館能開起來,這淮安城中,不知道多少人會變成你們的信徒?!比那臭和尚拿下輩子糊弄人來得快,也遠好過買那十字教徒的贖罪卷!你以為你那點齷齪心思,我家都督?jīng)]看出來么?是看在你這醫(yī)館能活人的份上,不愿意跟你計較而已。趕緊看病,看完了病,老夫這里還有事情跟他說呢!”

    注1:在中世紀,阿拉伯人的醫(yī)學,遠遠走在了西方的前列。現(xiàn)在的傷口縫合,簡單外科手術(shù),以及血液循環(huán)理論等,在中世紀的阿拉伯醫(yī)書中,都有詳細的介紹。

    第一百四十三章 間隙

    “我可以向真主立誓,給吳將軍治病的時候,沒想那么多!”色目人阿本立刻紅了臉,高舉起一只手抗議。

    “老夫平生最不信的,就是發(fā)誓!”蘇先生又將拐杖在地板上頓了頓,冷笑著說道,“無論你打的什么心思,只要守我家都督的規(guī)矩,老夫才懶得跟你較真兒??扇羰潜焕戏虬l(fā)現(xiàn)你敢壞了規(guī)矩,哼哼。。。。?!?/br>
    一邊笑,他一邊輕輕撇嘴,“老夫也不會管你是誰的信徒。反正老夫這輩子做的孽已經(jīng)夠下十八層地獄了,多被一個神仙惦記上,沒準兒他跟閻王爺還能打起來,讓老夫白撿個大便宜!”

    “噢,太可怕了!長者,您這是瀆神。我沒聽見,阿本剛才什么都沒聽見!”色目人阿本嚇得臉色煞白,一邊抹著汗,一邊嘟囔。

    “好好看??!”蘇先生卻根本不在乎,杵著拐杖站起來,大步流星走向窗口。以他老人家現(xiàn)在的年紀,根本用不到以拐杖代步??捎羞@么一根東西在手里,和沒這么一根東西在手里,感覺卻完全不一樣。就好像是諸葛亮的扇子和呂奉先的畫戟,往手里一抓,氣勢立刻就上來了。根本不用管嘴里唱的是什么戲詞!

    色目醫(yī)生阿本被老先生的氣勢震得目眩神搖,不敢怠慢,立刻施展十八般“兵器”,給吳良謀來了個上上下下大檢查。再三確定之后,才又深深地吐了口氣,轉(zhuǎn)過頭,向蘇先生討好地匯報,“稟告長者,吳將軍的身上的傷口的確都已經(jīng)消了腫。朱都督提純出來的烈酒,比我們原來用的好十倍。他說的加大傷口透氣的法子,也的確收到了奇效。如果長者準許的話,阿本愿意將這個法子寫入書中,讓后人皆傳誦都督之名!”

    “只要是歌頌我家都督的,你盡管寫!”蘇先生將雙手搭在拐杖的包金獸頭上,滿臉嚴肅地回應,“但是那個蒸酒的法子,你們色目人不準傳播出去,否則,老夫一旦發(fā)現(xiàn),就唯你是問!”

    “明白。阿本明白!”色目醫(yī)生阿本連連點頭,“長者盡管放心。真正的穆斯林,除了醫(yī)生之外,絕不沾酒。不光不能喝酒,連釀酒,販酒的生意都不能沾,否則,必定會受到真主的懲罰!”

    “神仙管的是死后,老夫管的是生前!總之,你等好自為之!這里如果沒什么事情了,就去別處忙吧!明天別忘了再來檢查一次!”蘇先生又笑了笑,霸氣側(cè)漏。

    “是!長者請坐,阿本先行告辭!”色目醫(yī)生阿本唯唯諾諾地答應著,將自己的家什收拾進隨身箱子里,提著走了。蘇先生則杵著拐杖將他送到了屋門口,待其背影去遠了,才回過頭,冷笑著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要不是都督護著你們,還想在城里開醫(yī)館?老夫連落腳地都不會給你們留!”

    “他們得罪過您老么,您老怎地看他們?nèi)绱瞬豁樠??”吳良謀覺得好奇,轉(zhuǎn)過頭,笑著追問。

    “你們這些小孩子懂什么?”蘇先生橫了他一眼,冷笑著解釋,“不花錢給你看病,白送藥材給你,還時不時登門噓寒問暖,自兩漢起,哪次神棍們鬧事不都是這個路數(shù)?!所謂開醫(yī)館,不過是做得更高明一些罷了。藥錢最后從哪來,還不是要著落在信徒身上?!老夫當年做弓手時,每年不知道跟各路神棍。。。。。。。”

    說起當年的弓手生涯,他才忽然又想起,自己現(xiàn)在是紅巾軍的人,某種程度上,也是神棍的一員。立刻覺得有些尷尬,輕輕嘆了口氣,繼續(xù)補充,“算了,跟你們說這些,你們也不懂。小孩子家家,記住咱們老祖宗說的話,敬鬼神而遠之就是了!”

    吳良謀是標準的儒家子弟,對怪力亂神原本就不怎么信。劉魁則跟他恰恰相反,逢神就拜,見廟燒香。玉皇大帝、如來佛祖和各路大仙都平起平坐,不分高低。所以這兩人聽了蘇先生的話,只是微微一笑,誰也不愿意再繼續(xù)刨根究底。

    那蘇明哲卻被他自己的話觸動了心事,又輕輕嘆了口氣,低聲吩咐道:“佑圖剛醒,老夫也不多打擾你。最近半個多月來咱們左軍的一些事情,等老夫走了,你們哥倆慢慢說吧!老夫只交代一句,新軍是咱們這些人將來安身立命的資本。錢糧器械,老夫這里絕對優(yōu)先供應。但你等也要爭氣,別辜負了都督的厚望才是!行了,你們聊著,老夫再去看看其他人去!”

    說罷,又用拐杖戳了戳地面,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

    “老爺子這是怎么了?!”吳良謀被說得滿頭霧水,望著蘇先生的背影,低聲追問。

    “嗨,還不是被劉福通給鬧的!”劉魁迅速向外看了看,身手關(guān)住門,“紅巾軍老營那邊派人來了,封了都督一個大官兒。什么淮東大總管。李總管也升了一級,叫做江北大總管。再加上趙君用這個剛出鍋的歸德大總管,咱們徐州紅巾一家,現(xiàn)在弄了三個大總管出來。以后的事情,麻煩大著呢!”

    “嗯?!什么時候的事情,都督怎么說?!”吳良謀愣了愣,眉頭緊鎖。自家都督升官進爵是件好事兒。但一下子被升到與芝麻李、趙君用平起平坐的地步,怎么看怎么都透著一股子陰謀味道。并且是那種很沒水準的陰謀,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其中貓膩來!

    “信使是前天晚上到的,據(jù)說一口氣都沒喘,在路上跑了三天三夜!”劉魁撇撇嘴,滿臉不屑?!芭芰巳烊?,居然一點兒累的樣子都沒有。還知道跟咱們都督討要紅包,討要酒rou和女人!”

    “都督給了?”

    “給個屁。都督直接告訴他,沒有這規(guī)矩。紅巾軍是來拯救百姓于水火的,不是來禍害老百姓的!”

    “那信使怎么說?”

    “他敢怎么說,趕緊跟都督賠罪,說他自己是說笑話唄?!敢多啰嗦一句,不用都督下令,弟兄們就把他丟到淮河里頭去喂王八!”

    “嘿!”吳良謀撇嘴冷笑。對方肯定說的不是什么笑話,只是碰了個大釘子,自己給自己找臺階罷了。只是朱都督如此處理,恐怕那信使回去之后,不會說左軍什么好話。甚至在劉福通的面前搬弄是非都極有可能。

    “都督肯定是把他給得罪了。但即便滿足了他的要求,咱們左軍也落不到什么好!”沒等吳良謀把其中利害想清楚,耳畔又傳來劉魁的聲音。有點失落,更多的是怒其不爭,“那劉福通,壓根兒就沒安好心。左軍一日定淮南,天下震動。緊跟著,李總管那邊就把宿州給拿了下來。然后趙長史瞧著眼熱,也親自帶兵出去支援吳二十二,把睢陽與徐州之間,位于黃河南岸的幾個縣城,全用火藥給炸塌城墻,一鼓而下。而劉福通劉大帥那邊,卻剛剛吃了個敗仗,連先鋒官韓咬柱都被也先貼木兒給抓去砍了!然后,呵呵,然后,就冒出了給咱們升官這事兒來!”

    “哦,是這樣!趙長史cao之過急了!”畢竟是名家弟子,吳良謀經(jīng)驗雖然少,腦子轉(zhuǎn)得可是一點兒都不慢。稍加琢磨,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徐州和睢陽之間的幾個縣城,早就人心惶惶。趙君用出兵去奪的話,即便不用火藥炸墻,也費不了太大力氣。只是這樣一來,宿州和徐州就徹底連成了一片,再加上個財稅重地淮安,芝麻李表面上所擁有的實力,隱隱已經(jīng)能和紅巾軍主力比肩。所以,也無怪乎劉福通會心生忌憚,想出這么一個分封諸侯的主意來。

    其實對付這個計策,也非常簡單。書本中隨便翻翻,就能找到很多先例。只要趙君用和朱八十一同時表態(tài),告訴劉福通派來的使者,二人功微德薄,不敢愧領(lǐng)總管之職。愿意繼續(xù)在芝麻李麾下并肩作戰(zhàn)就行了。想必以劉福通的眼界,不至于連最基本的大局觀都沒有。會冒著跟徐州紅巾決裂的風險,繼續(xù)強行推行他的分封之計。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趙君用和朱八十一兩個能甘居人下!對于自家都督,吳良謀非常了解,肯定不會辜負芝麻李的一番信任。但趙君用么?可就不敢保證了,從以往打交道的經(jīng)驗上看,那廝絕對不是個安分的主兒。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又低聲追問,“都督呢,都督接受劉福通的分封了么?趙君用那邊怎么樣,有沒有派人過來通氣!”

    “當然沒接受!”劉魁笑了笑,撇著嘴回應,“咱們都督又不是傻子,豈能輕易中了別人的圈套?!他當場把命人把淮東大總管印信封了,請信使帶回了潁州。但此事沒這么容易了結(jié),隨著信使來的,還有幾個明教的神棍,眼下正準備在淮安城里設(shè)壇講法,廣招門徒。另外,趙君用那邊,打著支援淮安的名義,把吳二十二他們,也都從徐州調(diào)了過來。人馬已經(jīng)上了船,估計兩三天之內(nèi)就到了?!?/br>
    “將作坊呢,姓趙的把咱們左軍的將作坊怎么樣了?”聞聽此言,吳良謀立刻大急,一把拉住劉魁的手,連聲追問。

    “你這人,說劉福通用計對付咱們時,你不著急。這會兒,反倒擔心起一個將作坊來!”劉魁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滿臉不解地回應,“放心!有咱們蘇先生這頭老狐貍在,將作坊還能被趙君用給吞掉?淮安城被攻破的消息一傳到徐州,老先生就打著運送軍械的名義,把工匠們一批批隨船運了過來。只有實在不愿意離開徐州的幾個,才留給了趙君用?!?/br>
    “那趙君用呢,他就眼睜睜放大伙走了?!”吳良謀又愣了愣,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放又能怎么樣?!”劉魁笑了笑,滿臉得意,“剛開始時,他急著去外邊立功闖名頭,沒顧上打?qū)⒆鞣坏闹饕狻5人麖耐膺吇氐叫熘?,肯走的工匠,連同家人都早走得差不多了。為了一個空殼子將作坊,他還不至于跟咱們都督翻臉。況且都督也沒虧了他,從淮安府庫繳獲的鹽稅銀子,可是直接給他分了二十萬兩過去!”

    二十萬兩買回吳二十二等人,還有左軍的將作坊,自家都督這本錢,下得不可謂不重。而有了二十萬兩官銀做本錢,趙君用連十個將作坊也建起來了,當然犯不著就此跟朱八十一翻臉。只是,此后趙君用和朱都督,恐怕很難再站在一起并肩作戰(zhàn)了。雖然兩人一直就是貌合神離。

    “你可不知道啊,那趙君用看似精明,可還是眼皮子窄了些!”看出吳良謀情緒不高,劉魁故意揮了幾下胳膊,手舞足蹈地補充,“二十萬兩,他就滿足了,高高興興地把吳大哥他們送了回來。卻不知道,咱們左軍,前后在淮安城里,足足繳獲了這個數(shù)。。。?!?/br>
    “多少?三百萬?怎么會有那么多!”吳良謀被嚇了一跳,看著劉魁豎起的三根手指,滿臉難以置信。

    “對了,三百萬!只多不少!”劉魁迅速四下看了看,壓低了嗓子補充,“怕咱們沿途打劫,淮安城這半年的鹽稅,都沒敢往大都運。都堆在府庫里,白白便宜了咱們。另外,還有城破當晚,被抓到出民壯幫主官府對付咱們的幾家大鹽商,全被咱都督給抄了家。呵呵,咱們原來都覺得都督心軟,還偷偷議論過他。這回我可算是明白了,都督心軟,那是針對沒招惹過他的人。對于這些鹽商,可是真狠啊,呵呵!可惜你當時昏睡著,沒看見!”

    “那些人呢,就連掙扎都沒掙扎一下?!”吳良謀又明顯感覺到一股陰謀味道,皺了下眉頭,小聲追問。

    “怎么沒有?!”劉魁搖搖頭,帶著幾分佩服繼續(xù)比比畫畫,“發(fā)現(xiàn)左軍只有四千多人,城里那些鹽商們就偷偷勾結(jié)了起來,在城破后的第三條夜里,試圖奪回淮安。結(jié)果一下子就中了都督的埋伏,被胡大海和劉子云兩個,殺了個人頭滾滾。然后淮安城就徹底消停了,再也沒人敢跟咱們都督對著干。不但淮安,連帶著東面的幾個縣城和都消停了,沒等徐達帶著大軍殺過去,已經(jīng)自己派人來接洽投降!”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新軍

    “那恐怕就真的不止是三百萬兩了!”吳良謀艱難地笑了笑,同時在心中偷偷地嘆氣。

    從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他幾乎立刻就成熟了起來。許多以前根本不會去想的事情,現(xiàn)在卻瞬間能看個通透。許多以前根本不會去注意的細節(jié),如今卻像自己掌心的紋路一樣,只要低下頭去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淮安的鹽商們必須鏟除!其實即便他們不圖謀造反,徐州左軍也無法容忍他們繼續(xù)存在。每個鹽商都有數(shù)十萬家財,每個鹽商家里都養(yǎng)著兩三百家丁,每個鹽商跟以前的蒙元官府之間,都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而除了在表面上的這些之外,他們手中還控制著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煮鹽灶頭,每個灶頭下面,又控制著數(shù)十乃至數(shù)百灶戶和鹽丁。。。。。

    可以說,鹽商們才是這淮安城的真正官府。而蒙元朝廷派來的達魯花赤和府尹、同知等,不過是漂在水面上的浮萍而已。以前這些浮萍背靠著龐大的蒙元朝廷,還能跟當?shù)佧}商們之間達成一種巧妙的勢力均衡,而左軍背后卻沒有同樣的支撐。所以,雙方之間沖突就成了早晚的事情,區(qū)別只是誰先動手而已。

    鹽商們先動了,他們錯估了形勢,以為只剩四千多兵馬左軍,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卻不知道,這四千多兵馬,與他們常見的那些官兵完全是兩個概念。連輔兵都能保持五天一cao的他們,挾連番大勝之威,足以碾碎三倍乃至四倍于己的敵人。

    于是,鹽商們毫無懸念地敗了,敗得連里衣都沒留下。而左軍將淮安城內(nèi)的鹽商們一網(wǎng)打盡之后,先前依附于鹽商們身上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勢力,也瞬間土崩瓦解。于是,鹽城、廟灣、軍寨等產(chǎn)鹽重地皆不戰(zhàn)而定。黃河與淮河上游的泗州、盱眙、清河、桃園等地,恐怕此時也是一日三驚,淮安這邊隨便派員將領(lǐng)出去走一遭,就能盡數(shù)納于治下了。

    漂亮,從長遠角度上講,左軍這一招引蛇出洞,玩得漂亮至極!非但占足了道義上的優(yōu)勢,并且還徹底解決了治下的隱患。如果鹽商們不自己上門找死的話,為了保持徐州紅巾的仁義之師形象,朱都督還真不好現(xiàn)在就對他們動手。而鹽商們所能使用的手段,可不只是勾結(jié)起來起兵造反。給他們充足的時間,讓他們耐著性子將各自的隱藏力量完全調(diào)動起來,最后鹿死誰手,還真的未必可知。

    只是,這招引蛇出洞之計,到底是出自誰的手筆?無論從陰柔性還是狠辣性角度,都與吳良謀認知里的那個朱八十一嚴重不符。在他的認知里,自家都督是個不喜歡用陰謀,也不善于用陰謀的人。自家都督喜歡堂堂正正,完全憑實力去碾壓。就像一柄上千斤重的水錘,當它從半空落下來時,根本不會在乎底下的鐵錠是方是圓,反正一錘子下去,就都砸成板了,方也好,圓也好,最后沒任何分別。

    也許都督也變了!望著順紗窗透過來的瀲滟的日光,吳良謀繼續(xù)輕輕地嘆氣。時局在變,形勢在變,自己也在變。既然大伙都在變,朱都督自然也可以變得與先前不再相同。只是這種變化到底是好,還是壞?以后大伙該如何跟他相處,把他當作主公,還是可以同生共死袍澤?他愣愣地想著,覺得自己心亂如麻。

    “怎么了?身上傷還又疼起來了?祿德山,你過來幫忙照顧他!我馬上去叫色目郎中!”見吳良謀的臉色一陣灰一陣白,劉魁嚇了一跳,伸手在他頭上摸了摸,撒腿就往外跑。

    “別去!”吳良謀一把抓住了對方手腕,急切地命令,“沒事兒,我真的沒事兒。你別大驚小怪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