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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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主仆二人,都是蒙元帝國的一流人物??吹搅嘶鹋诘耐?,就試圖仿制,并且堅信大元朝憑借著人數(shù)和材料雙重優(yōu)勢,能迎頭趕上。然而,他們卻不知道,工業(yè)和科技的進步,并不是靠人頭堆,就能堆出來的。人數(shù)上的優(yōu)勢,只是在初期,能形成一定的規(guī)模效應(yīng)。但規(guī)模效應(yīng)發(fā)揮到一定程度,如果沒有技術(shù)上的進步和生產(chǎn)組織水平上的提高,產(chǎn)品數(shù)量和質(zhì)量反而呈逆向增長,讓生產(chǎn)組織者始料不及。 作為半個工科技術(shù)宅,朱八十一其實對大規(guī)模生產(chǎn)管理方面,懂得也不太多。然而他所知道的那些至鱗片抓的東西,在后世也許是常識,在這個時代,卻是天書秘籍。稍加變通,就能給淮安軍原始的工業(yè)生產(chǎn)帶來爆炸性的影響。 比如說一個很簡單的流水化作業(yè),朱大鵬那個時代,隨便找一家十個人以上規(guī)模的鄉(xiāng)鎮(zhèn)加工企業(yè),都肯定自然而然地采用。誰都不覺得有什么稀奇。而稍加變通之后拿到淮安將作坊里頭,卻讓讓生產(chǎn)效率足足提高了三倍。以至于才用了半個月,黃老歪就逼著麾下所有工頭們拿各自的全家老小性命起誓,如有泄漏,可被淮安軍誅殺全族,屆時絕對不喊半句冤枉。 再比如說,四個時辰一班,三班輪換生產(chǎn)。對于習(xí)慣于每天一干就是七到八個時辰的匠戶們說,簡直就是消極怠工。然而當(dāng)他們真的被組織起來,開始倒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種干活的方式,可以讓單日產(chǎn)量提高一倍都不止。而相對而言,四個時辰倒班干活,比每天熬上七到八個時辰,還是要輕松不少。 再比如說非關(guān)鍵部件外包,在朱大鵬的那個時代,幾乎是所有企業(yè)的必然選擇。但是在這個時代的淮安,卻連焦玉這種頂級大匠師,都表示無法接受。然而當(dāng)朱八十一固執(zhí)己見,將火槍的木托,炮車的車輪,以及板甲、胸甲上的零碎東西,都委托給城里的手工作坊之后,大伙卻發(fā)現(xiàn),這樣做,反而會讓將作坊自身,將精力全放在主要部件上。產(chǎn)量和質(zhì)量,都得到了大幅提升。 林林總總,諸如此類的東西還很多??傊?,在不知不覺間,蝴蝶翅膀的煽動頻率,已經(jīng)逐漸加快。朱八十一肚子里那些東西,在不斷改變的淮安軍,改變著淮安城。而這些看似細小且凌亂的變化,又以淮安城為中心,不斷向外擴散開去。影響著整個徐州紅巾,影響河南江北行省的各路義軍,影響著這個時代的整個中國。 憑心而論,蒙元帝國的野蠻統(tǒng)治,對華夏的人文精神,造成巨大大的破壞。但是蒙元帝國卻與某個時空上的辮子帝國不一樣,他們并不拒絕技術(shù)的進步。相反,他們還會將所征服地區(qū)的工藝和技術(shù)匯總起來,最大可能地應(yīng)用到軍事和城市建設(shè)當(dāng)中。 很多技術(shù)方面的積累,其實已經(jīng)到了臨界狀態(tài)。只要有人能輕輕捅破那一層窗戶紙,就能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而這層窗戶紙,如果沒人去捅破的話,卻足以繼續(xù)擋住人類的腳步上百年。 正如淮安軍賴以成名的黑火藥,從盛唐到兩宋再到元末,被當(dāng)作軍中利器用了幾百年,各類配方也是數(shù)以百計。但如果沒有朱八十一的出現(xiàn),要再過十余年,才能被簡化為硫磺、硝石和炭粉三物混合。而被歸納出最接近于完美比例,還要再等到遙遠的戚家軍時代,才終于成為塵埃落定。 蝴蝶翅膀的輕輕煽動中,朱八十一醒來了。 蝴蝶翅膀的輕輕煽動中,朱八十一走到了淮安。 蝴蝶翅膀的輕輕煽動中,朱八十一開始施展自己最擅長的東西,將無一個巨大的手工作坊和無數(shù)個微小的手工作坊,緩緩?fù)葡蚬I(yè)時代。 一個前所未有的風(fēng)暴眼,在黃河與淮河的交匯點上,悄悄地誕生。 一百五十七章 機床 一百五十七章機床 “吱——”匠師錢十五狠狠地吹響哨子,黝黑的臉孔板得緊緊,仿佛眼前正面對著千軍萬馬。 四名上身精赤的鐵匠學(xué)徒迅速躬下身,用杠子抬著剛剛鑄好的銅炮,邁動小碎步,向不遠處一個長長的石頭面兒臺子走去。炮身還未完全冷卻,將穿過前后炮耳的鐵鏈燙得熱氣蒸騰。四名學(xué)徒也是大汗淋漓。每個人卻都不敢騰出手去擦,唯恐一分神,讓炮身發(fā)生傾斜,碰到自己或者同伴身上。 碰上,至少得丟半條命。銅炮的重量不大,只有五百三十多斤,哪怕完全壓在一個人身上,也未必能將其壓死。但銅炮的溫度,卻高得怕人,隨便蹭一下就是一股焦糊味道,若是不小心給碰了個結(jié)實,一條小命就宣告交代了,縱使是神仙也救不回來。 光是上個月,就有六名學(xué)徒因為干活時走神被活活燙死,還有三個人沒有當(dāng)場死去,至今還躺在色目人開的醫(yī)館里活受罪。但是前來將作坊應(yīng)募當(dāng)學(xué)徒的人,還是絡(luò)繹不絕。無他,這里當(dāng)學(xué)徒不但管飯,而且還給工錢。待到兩年學(xué)徒期結(jié)束,就可以拿到正式工的俸祿。要是不小心祖墳冒了煙,被破格提拔為匠師乃至大匠師,那可是幾輩子吃穿都不愁了。 雖然做了匠師之后就行動不自由些,但你看看眼下淮安城里,花錢最大手大腳的那些敗家娘們兒,有幾個不是靠著當(dāng)匠師的男人?就連淮安城的三姑六婆,都眾口一詞地將匠師當(dāng)作挑女婿的首選。還總結(jié)出幾個最讓女人動心的條件,“第一,掙錢多。第二,吃穿都有作坊管著,花得少。第三,每天不是白班就是夜班,忙得像陀螺一樣,絕對不用擔(dān)心他們出去逛賭場和窯子。。。。?!?/br> “吱——吱——!”錢十五哨子聲又響了起來,命令學(xué)徒停住腳步。走上前,用手指蹭了一下臺面兒上的生鐵軌道,他大聲命令,“老劉,滑車擦好沒有,上滑車,趕緊著!” “來了,來了,來了!”有名絡(luò)腮胡子的老工匠,指揮著兩名學(xué)徒,將一架下面帶著四個輪子的鐵滑車快速擺在軌道上,“擦了三遍,保證上面干凈得能滑倒蒼蠅!” “就你話多!”錢十五不高興地數(shù)落了一句,隨即快速將頭轉(zhuǎn)向抬炮的學(xué)徒們,“趕緊把火炮放進滑車里,快。趙大趙二,你們兩個固定前面的炮耳朵。張五、許六,你們兩個固定后炮耳。老劉,你帶著兩個徒弟負責(zé)墊平車身?!?/br> 六名學(xué)徒,一個工匠師傅,在他的指揮下,手腳麻利地將銅炮放進鐵滑車里,用穿過炮耳的鐵鏈,與滑車上的鎖孔牢牢捆死。預(yù)先制造的三角形墊塊被小心翼翼地塞到火炮前端與滑車接觸處,炮口一分分抬高,抬穩(wěn),炮管與軌道盡頭的磨石對成一條直線。工匠老劉再度目測了一次,確信炮管已經(jīng)完全水平。深吸一口氣,將大團大團的泥巴,塞進滑車與火炮之間的縫隙。 “嗤嗤嗤——!”膠泥被燙得白煙滾滾,有股畜生尿液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刺激得人兩眼通紅。匠士錢十五、工匠劉老實、以及眾學(xué)徒們,卻誰也顧不上揉眼睛。目光緊緊盯著軌道盡處的磨石。 磨石前端呈橢圓型,最大直徑與炮膛相等。磨石后半段,卻**在一根又粗又直的鐵棍上。鐵棍長約六尺左右,尾端與一根更粗的鐵棍鍛接在一起。那根更粗的鐵棍則穿過幾個精鐵支架和一堵薄薄的墻壁,通向工棚外面,那輛足足有兩層樓高的大水車。 “吱——!”錢十五的哨子又響了一聲。大伙手臂同時用力,推著滑車緩緩向磨石靠去。炮口與磨石貼近,貼近,一點點貼近。突然,刺耳的摩擦聲響了起來,令所有人五腑六臟攪在一起,上下翻滾。金色的火花緊跟著從炮口噴出,絢麗奪目。 “吱——吱——吱——”錢十五的哨子聲變了調(diào)子,短促而激越。一個匠師、一個工匠、六名學(xué)徒。緊隨著哨子的節(jié)奏,繼續(xù)將火炮向前推,向前推,向前推。全神貫注,目不轉(zhuǎn)睛。 汗水像小河般,從每個人古銅色的皮膚上淌過,被火花照亮,散發(fā)出魅惑的色澤。腳下的鞋子很快就被打濕了,鋪了石板的地面也開始發(fā)滑。他們卻不敢停頓,不敢低頭,繼續(xù)用盡全身力氣將滑車向前推,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散發(fā)著創(chuàng)造者特有的虔誠。 “咚——!”炮口與鐵軌盡頭的擋板碰了一下,發(fā)出空蕩蕩的聲響。錢十五臉色一喜,迅速將哨子掉了個頭,從另外一端吹響,“噓——噓——噓,噓——噓——噓,噓——噓——噓” 眾人跟著哨子聲,開始推動鐵車大步后退。紅星還從炮口里向外冒,卻比先前已經(jīng)黯淡了許多。猛然,炮口處又亮了一下,竄出一條金色的河,隨即,炮身與磨石完全脫離的接觸,在慣性的作用下,迅速向來時的位置滑去。 “老劉,測炮膛。張五、許六,去給磨石澆水,順便檢查磨石。趙大、趙二,去準(zhǔn)備印鏨?!?/br> “是!”工匠和學(xué)徒們都松了口氣,小跑著去進行下一個環(huán)節(jié)。很快,劉老實就拿著一根牛油大蠟,和木頭打造的十字架返了回來。先舉著蠟燭,向炮口里反復(fù)照了幾遍。然后又將木頭十字架緩緩旋轉(zhuǎn)著,向里探去,一邊探,一邊大聲匯報,“表面檢查光滑!前段探測沒感覺到毛刺。中段也沒毛刺,末段,末段靠近炮尾處,有兩,三,有四處凸起。從炮口看不清楚,需要拿到外邊去手工打磨。” “好,趙大,趙二,給炮管打上咱們這個組的編號!送到下個工棚去。老劉,你帶人繼續(xù)清理滑車!張五,許六,你們兩個去上個工棚瞄一眼,他們的下一輪炮管,什么時候開鑄?”錢十五一邊提筆在本子上記錄,一邊繼續(xù)大聲吩咐。 “是!”學(xué)徒們興高采烈的答應(yīng)著,在炮尾處鏨上,“二號棚、十五、錢”字樣,然后將炮管從滑車上卸下來,裝進手推車,送往下一個工棚。工匠劉老實則把清理滑車的事情交給徒弟,自己四下瞄了瞄,悄悄地湊到匠師錢十五的面前,用非常小的聲音詢問,“錢匠,您說,這個月底,咱們能拿多少花紅!” “花紅,花紅,花紅,花紅你個頭??!”匠師錢十五將手中賬本朝他腦袋狠狠砸了一下,大聲說道,“我說老劉,你多想想正經(jīng)事情行不行?這個月,咱們組已經(jīng)被退回來三根炮管了,再多一根,我他奶奶的就得降級當(dāng)普通工匠,你老劉就得重新去當(dāng)學(xué)徒。這么大歲數(shù)去當(dāng)學(xué)徒,你不覺著寒磣得慌啊!” “那,那不是因為上夜班,不,不習(xí)慣么?”工匠老劉閃了兩步,揉著被砸紅的腦門兒低聲辯解?!皼r且咱們組雖然有三根炮管被退了回來,可也比別人多做了七根呢??鄣裟侨倒さ牟凰悖€多四根呢!” “我的劉大爺,跟你說多少次了,賬不能這么算!”錢十五給氣得兩眼發(fā)黑,用力拍著自己的腦袋,大聲求肯,“多做幾根,只是多賺了幾根炮管錢。但萬一在試炮時炸了膛,你就不光把咱們這個組的飯碗,連同前一班筑炮的和后一班負責(zé)手工精磨的,都給砸了。到時候,即便我不找你麻煩,他們也得找你!” “他們敢,三號棚的王禿子,當(dāng)初進作坊考試時,還是我招的他呢。按輩分,他得叫我一聲師父!”劉老實把眼睛一瞪,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但是很快,他就像xiele氣的癩蛤蟆一樣,軟了下去。又迅速四下看了看,以更低的聲音詢問,“我說錢匠,錢匠師,黃老歪他不會真下狠手吧。咱們可是最早跟了他的人!” “關(guān)鍵是,人家淮安招的這批,用起來比咱們更順手!”錢十五看了他一眼,很無奈的嘆氣,“您老當(dāng)年是打鋤頭的,我是跟著我爹打門環(huán),獸頭、和鎖頭的。咱們都不算精細手藝。而人家淮安這邊,要么就是打簪子,打頭花的,要么就是做金鏈子,銀鐲子,銅鏡子的。最不濟,也是做酒壺,銀盞和青銅夜壺的。手底下的活,那叫一個細發(fā)。再用上咱們都督和焦大匠弄出來的這些水錘,水鉆,橫豎磨床,你想想,做出來的東西,能差得了么?” “那,那咱們,咱們就眼睜睜地讓后來的人爬腦袋上去!”劉老實嘆了口氣,喃喃的抗議。 “不想讓別人爬頭頂上,咱們自個兒就得多下力氣!”錢十五又用賬本敲了他一下,低聲訓(xùn)斥,“平時干活認真點兒。下了班后,也別老想著到處胡混。抓緊時間養(yǎng)足了精神,等著接下一個班。咱們都督最公道,只要你手底下出活,他絕對不會虧待你。啊,都督。都督又來看咱們了。趕緊給我站起來,把臉擦干凈了。都督朝咱們這邊過來了,馬上就過來了!” 一百五十八章 老婆找上門 一百五十八章老婆找上門 “呃!”劉老實打了一個激靈,臉上的疲懶表情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 朱八十一他經(jīng)常能見到,特別是打下淮安之后這三個多月,幾乎每隔一兩天,大伙都能看到那張憨憨的笑臉。然而在朱八十一面前,即便是最疲懶的工匠,也不敢偷jian耍滑。無他,大伙能過上今天的好日子,全托了都督大人的福。做人不能不講良心,如果不是朱都督帶著大伙一起造甲造炮,大伙恐怕忙活上一整年,也落不下百十個銅子。哪可能像現(xiàn)在,管吃,管穿,每月除了工錢之外還有花紅可以拿回家? 人和野獸之間很大的一個區(qū)別就是,人都有良心。特別是從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困窘狀態(tài),一下子就被拉到豐衣足食境地,恐怕他們一輩子,都無法會忘記這份恩情。 不光是劉老實,將作坊里的絕大多數(shù)工匠都如此,從內(nèi)心深處感激著朱八十一。如果將眼下淮安城里的各色人等,按照對朱八十一的忠誠度排一個號,作為一個整體,工匠門恐怕還要排在武將和讀書人前面。畢竟后兩者,亂世當(dāng)中投到別人麾下還照樣能受到倚重。而工匠們,在朱八十一這里和在別人那,待遇和地位卻是天壤之別。 “都督,都督!”“都督您來了!”“都督來了!”其他發(fā)覺朱八十一到來的匠師和工匠、學(xué)徒們,也紛紛主動打招呼。由于采用了流水線cao作方式和大量的水力機械,專門負責(zé)炮管內(nèi)部粗磨的炮字二號工坊,并不是很繁忙。很多時候,都是人在站著等一號工坊的鑄件,而不是讓鑄件兒在等人。 在沒有精確計時設(shè)備的條件下,出現(xiàn)這種情況是難免的事情。畢竟讓人閑上一會兒,大伙還能趁機恢復(fù)一下體力,不會造成太大的損失。而炮管鑄好后如果不趁熱磨膛的話,待其完全冷卻,研磨的難度就要成倍增加。并且不再適合用簡單的水力磨床,必須完全靠依賴于手工。 “大伙該忙什么就接著忙什么,我只是隨便過來看看!”朱八十一客氣地揮著手,向眾工匠門致意。受朱大鵬那部分記憶的影響,他對這個時代的工業(yè)和工程技術(shù)人員,有一種非常強烈的親近感。所以從來不在眾人面前擺什么淮東路大總管的架子,只把自己當(dāng)成了其中很普通的一員。 “不忙,不忙!”眾匠師和工匠門,可做不到他這么灑脫。紛紛紅著臉,訕訕地擺手,“不敢欺瞞都督,自打有了這水力磨床之后,磨炮的活省了至少九成。我等剛剛把上一批炮管交出去,下一批炮管送過來,至少還要再等一刻鐘呢!” “噢!”朱八十一想了想,輕輕點頭?!澳谴蠡锞妥潞赛c茶水,天熱,別中了暑?;锓康牟杷€在定時送么?能不能讓他們再弄點綠豆湯?” 后半句話,是對著將作坊少丞黃老歪說的。后者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回應(yīng),“啟稟都督,茶水一直燒著呢。卑職按照都督的吩咐,一直買的是新茶。綠豆湯沒有燒過,如果都督覺得那東西可以解暑,卑職這就著人去買綠豆!” “去買吧!別心疼錢。每天給大伙熬幾鍋,里邊加上一點兒鹽!”朱八十一想了想,隨口補充。 這種在二十一世紀最簡單的防暑降溫福利,聽在工匠們耳朵里,卻又是另外一番滋味。當(dāng)即,便有人屈膝跪在了石板上,叩著頭說道,“折殺了,折殺了。都督,小人是何等身份,每月大把大把在您手里拿錢,還管吃管穿,豈敢再要綠豆湯喝?折殺了,真的是折殺了!” “什么折殺不折殺了,綠豆又不算啥名貴物!”朱八十一最不喜歡別人向自己下跪,趕緊上前將大伙挨個拉起,同時大聲說道,“起來,起來,別動不動就跪。工錢是你們該拿的,要說感激,應(yīng)該我感激你們才對。畢竟每一門炮,都是你們親手磨出來的!” “都督,都督如此仁義,我等,我等到死都不敢忘!” “都督,都督大恩大德,小人們粉身碎骨都無以為報,只能,只能。。。?!?/br> “都督,您老是個寬厚的。小人們?nèi)绻俨槐M心做事,做事,就,就天打雷劈!” 更多的工匠紅了眼睛,哽咽著道。以前給別的東家干活,他們也一樣能拿錢。但那時候拿錢,東家卻好像是在施舍。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東家像朱八十一這樣,切切實實地將他們當(dāng)做了自己人,當(dāng)做了同類。 “大老爺們,一個個哭鼻子抹淚算什么本事!真心想要報答都督,就多造幾根正經(jīng)貨,少出幾根次品,比啥都強!”黃老歪及時吼了一嗓子,總算讓眾人都冷靜了下來。 當(dāng)即,便又有人帶頭表態(tài),再也不敢將炮膛硬生生磨歪,否則寧愿被扣光工錢。還有人紅著臉解釋,說自己上次把炮膛給磨得一邊薄,一邊厚,是當(dāng)天上工前,忘了給魯班爺爺燒香。下次一定天天香火不斷,絕不敢再故意懈怠。 無論大伙怎么說,朱八十一只是笑呵呵地聽著,并不指責(zé),也不駁斥。因為他知道,大伙此刻與其說是在檢討各自的錯誤,不如說是想宣泄心中的感情。其實憑借當(dāng)下的計量精度和機械應(yīng)用水準(zhǔn),能將次品率保持在一成半左右,已經(jīng)是非常難得了。畢竟除了磨床本身是水力驅(qū)動之外,其他工作都要靠匠人的徒手來完成。而這個時代的最小長度計量單位,也只能精確到分,跟后世差了一百倍都不止。(注1) “其實,其實如果把磨石和磨石后邊連的那根鐵棍弄一弄,也許就能讓磨偏的情況少一些!”劉老實所在的小組這個月出的次品最多,實在拉不下臉來把責(zé)任推給鬼神。在一旁憋了半晌,忽然大聲插了一句。 “改磨床,就你?得了吧,老劉,你又在想辦法偷懶!”眾人立刻將目光轉(zhuǎn)向他,大聲奚落。 劉老實是跟黃老歪同期加入將作坊的老人。但是因為性子懶散,始終達不到識字超過三百的標(biāo)準(zhǔn),所以到現(xiàn)在還是個普通工匠。而他那批人,絕大多數(shù)現(xiàn)在都通過了朱八十一設(shè)定的最低考核標(biāo)準(zhǔn),成了匠師。所以同坊的工友們,平素都不太瞧得起他,也不認為他能想出什么解決問題的絕招來! “誰,誰想偷懶了,我,我只是,只是覺得,光是靠手和眼睛。誰都保證不了不出歪炮!”劉老實被笑得臉紅,梗著脖子,大聲替自己辯解。 “但是誰也沒你們組出的多!” “就是,就是。你一個人,都快頂我們四個組出的多了!”工匠撇著嘴,繼續(xù)笑著數(shù)落。 “我,我可以立軍令狀,對,立軍令狀。如果,如果照著我的法子不成,都督,都督可以砍,砍我的腦袋!”劉老實被逼得狠了,干脆把手高高地舉起來,大聲喊道。 這下,眾人全都啞了火。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大伙擠兌擠兌他沒任何心理壓力,可真的把他給逼到絕路上去,大伙就得內(nèi)疚一輩子了。今后無論是誰見了他的家人,都得貼著墻根兒低頭走。 “都督,在下可以立軍令狀。如果我的辦法不成,浪費了材料,您就砍我的腦袋!”唬住了眾位工友,劉老實立刻將頭轉(zhuǎn)向朱八十一,大聲重申。 “不用你立軍令狀!”朱八十一笑著搖頭,“把你們的辦法說出來,咱們一起試。老黃,待會兒他負責(zé)磨的炮管,你另外找個人替他磨。咱們一道,聽聽他說得有沒道理!” “我們組的炮管,我自己來就行!”匠師錢十五趕緊插了一句,表示不需要任何外來幫助。 “那好!”朱八十一嘉許地點頭,隨即又將目光轉(zhuǎn)向劉老實,“咱們是在這說,還是去黃少丞那說?你來定!” “就這吧!”劉老實知道自己能不能被破格提拔為匠師,全靠這一錘子買賣了。咬了咬牙,大聲回應(yīng),“對著實物,說得更清楚!都督,您跟我過來看!” 說罷,他快步走到磨床旁,指著橢圓形的磨石,大聲補充,“這東西粗,后面那根鐵棍子細,本來就容易晃動。銅炮從滑車上推過來,不用力推,磨石不往里走。用力的話,稍不留神,就把磨石頭兒弄歪了。而熱銅又是軟的,開始根本感覺不到。等感覺到了,一根管子也就差不多被磨廢了。無論怎么往回找,都很難再矯勻?!?/br> “是這么個道理!”朱八十一雖然沒親手cao作過磨床,但受朱大鵬的影響,工科思維卻非常強大。稍加琢磨,就明白劉老實把問題找在了關(guān)鍵點上。 “所以我琢磨著,在后邊那根鐵棍子上,加上三排銅翅膀。都跟前面那個磨石頭最寬處一樣寬,像人字那樣焊在上面。磨石頭如果走歪了,后面的銅翅,立刻就卡到了炮膛中。而銅跟銅,一時半會兒也蹭不壞。工匠門聽到聲音不對,立刻就可以推著滑車后退,重新再找一次軸心!” “這個嗯,有道理!”朱八十一想了想,眼前迅速出現(xiàn)了劉老實所描述的連桿模樣。的確可以讓工匠迅速發(fā)現(xiàn)偏心問題,只是造價大了些。不過比起每天都出現(xiàn)一、兩根磨廢的炮管,這筆投入還是值得。 “嗯,你說得對!這樣的確能讓大伙快速意識到磨頭走偏了!”黃老歪的反應(yīng)也不慢,眉頭挑了挑,大聲回應(yīng)。 “還有!”見朱都督和黃總管都支持自己的想法,劉老實膽子更大。又指了指半橢圓型磨石頭兒,大聲說道,“小的真不明白,當(dāng)初都督為什么要用石頭來磨炮膛。既然熱銅還是軟的,炮膛內(nèi)的毛刺又不是很多。把這個石頭,改成三片鋼刀子不行么?拿,拿咱們用最大號鍛錘冷砸出來的鋼刀片,還是弄個人字型,焊在連桿上,跟炮口一樣粗細。只要能把刀頭對進炮口里去,就是正的,輕易不會歪掉!并且速度還快,有磨一根炮膛的功夫,夠剔三根出來了。不信都督您就按我說的方法試試!要是不成,我全年的工錢都倒貼給您!” “這。。。。。?!敝彀耸粡腻X十五手里搶過毛筆,三筆兩筆,就在紙上將劉老實說的“人字型”刀頭畫了出來。 雖然毛筆畫出來的東西,有些走形。但再加上滑車和石頭底座之后,大致輪廓上,讓他立刻想起后世應(yīng)用極為廣泛的工業(yè)利器,臥式鏜床。雖然鏜刀是人字型,顯得非常另類。但考慮到眼下工件前進完全靠人來推,三刃鏜刀,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天!”他狠狠拍自己后腦勺一下,才壓住了把劉老實揪到一旁,問問qq號的沖動。 這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有如此沖動了。見到焦玉造槍管時是一次,大上個月,黃家老大提議將鑄造火炮的泥范,改成鐵范時一次,今天又一次。他真的無法想象,如果將隱藏的潛力全都釋放的話,眼前古代的工匠們,還能創(chuàng)造出什么驚人的奇跡來!(注1) “我,我這就找人去鍛刀頭?!秉S老歪一把從朱八十一手中搶過草圖,飛一般跑了出去。嘗到了水力機械運用的甜頭之后,整個將作坊里,誰都沒有他對技術(shù)革新熱衷。因為每成功采用一項新技術(shù),作坊的火炮以及其他武器、防具的產(chǎn)量,就會上升一個臺階。而作坊的產(chǎn)量越大,他這個將作坊少丞,在淮安軍內(nèi)的地位就越牢固。他在軍內(nèi)的地位越牢固,自家兩個兒子的前途,也越來越光明。 “等。。。?!敝彀耸焕艘话褯]拉住,只能任由黃老歪去了。抬起頭四下看了看,正準(zhǔn)備問問大伙,還有沒有其他改進建議時。黃老歪卻又拿著草圖,與胡大海一道,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從門口跑了回來,“都督,都督,將作坊警戒區(qū)外邊,有人找你?!?/br> “讓他等著!”朱八十一最不喜歡在工作時被打擾,想都不想,沒好氣的回應(yīng)。 黃老歪卻不敢接他的茬,而是迅速將胡大海推到了前面。后者則狠狠喘了幾口粗氣,才大聲說道,“啟稟,啟稟都督,是個,是個女的。她說,她說是您沒過門兒的老婆!千里尋夫來了!” 注1:分,是古代中國計量單位。一寸等于十分。一分大約是現(xiàn)在的兩點三毫米。 注2:原始鏜床,就是專門為了給管狀火器刮膛而發(fā)明。大約出現(xiàn)于十五世紀中葉。十六世紀初,1501年,達芬奇曾經(jīng)做了一個水力鏜床,并且畫出了草圖。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