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網戀到了假想敵[娛樂圈]、神魔衛(wèi)、論如何飼養(yǎng)一只黑化忠犬、妙手思春、咬定男主不放松、送你一座不孤城、錦繡閨途、[快穿]他是病嬌、貓陛下日常、她和優(yōu)等生(校園)
“那和你有什么關系?”施耐庵狠狠瞪了沈富一眼,不屑地反問。 “關系極大。沈某今天之所以膽子大,就是因為他講規(guī)矩。施兄請想一想,這揚州城的各類文告中,說過火炮只賣給紅巾軍。但是,說過其他人連問都不能問一問么?” “沒…”施耐庵愣了愣,無可奈何地點頭。 “那沈某當面問他可否購買大炮,是否壞了規(guī)矩?”沈富看了他一眼,問得理直氣壯。 “沒…”施耐庵不會當面說瞎話,只好繼續(xù)點頭。 “那令徒身為揚州知府,想方設法去開辟糧源,以求最大可能地讓百姓活下來,壞了規(guī)矩么?” “當然沒有…”終于,施耐庵也琢磨過了一些味道來,大聲回應,“他非但無過,而且有功…” “對啊…那當沈某的目的說出來之后,令徒是站在了淮揚大總管府那邊,還是站在了你我這邊?” “他吃人俸祿,當然要忠人之事…”施耐庵又愣了愣,回答的聲音里頭有些心虛。羅本當時做得很明顯,既想維護淮揚大總管府的利益,又不想讓自己這個當師父的感到尷尬。兩頭都欲兼顧,結果最后很可能是兩頭都不討好。 “你啊,書寫得那么好,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沈富又看了他一眼,惋惜地說道,“就這樣還想成為帝王師?依照哥哥我的意思,你還是寫一輩子書算了…畢竟文章才是千古之事,做官只能富貴一時…” “你,你這話什么意思?”施耐庵就像被人剝光了一般,滿臉尷尬,用顫抖的聲音質問。他此番來揚州,的確有擇主而事的想法,但是一直沒有明白的說出來。本以為自己藏得巧妙,卻沒想到,早就被人看了個清清楚楚。 “如果你是揚州大總管,你是愿意用一個為了前程,就毫不猶豫跟授業(yè)恩師一刀兩斷的人,還是用一個知恩圖報,有情有義,寧可被上司不喜,也要給恩師一個臺階,給恩師的朋友一個活命機會的人?” “當然是知恩圖報的那個,否則,誰能確定他日后會不會也捅施某一刀…” “那就對了么?像令徒這樣遵守規(guī)矩,心懷百姓,又知恩圖報的官員,如果朱總管不能用之,才是個睜眼瞎子呢…施兄,你看那朱總管,像是個瞎子么?” “當然不是…”施耐庵被說得沒了脾氣,喘息著回應。的確被沈富說中了,他發(fā)現自己真不是一個做官的料子。這些官場上最簡單不過的道理,居然一點都不懂。 然而,很快,他就敏銳地發(fā)現了另外一個大問題,抬起手來,指著沈富的鼻子喊道:“沈萬三,你今晚在裝傻…你今晚根本沒那么害怕,你早知道朱總管不會動你一根汗毛是不是?…你今晚一直在裝傻,是也不是?是也不是?…” 注1:朱元璋平定云南的時候,沈萬三已經將近一百歲,所以清史上所載,沈萬三捐助修南京城的城墻,觸怒朱元璋,被發(fā)配云南,純屬污蔑。事實上,張士誠占據吳會時,沈萬三已經亡故。但沈家敗落,也的確是因為政治問題。具吳江縣志,沈萬三的兩個兒子,曾經先后多次運米到大都。并且與張士誠相交甚厚。所以張士誠兵敗被殺后,沈家的敗落也是必然。而沈家熱衷于政治投資,由此可見一般。 注2:果瓦、僧伽羅,就是現在的果阿與錫蘭。元末時期,屬于伊斯蘭文明和古印度的交匯處,比較繁榮。盛產各類寶石和香草。中國商人曾經到達這兩個地方,并留有文物。 第二百七十一章 普天之下 上 “噓…”沈富將手指豎在唇邊,低聲回應,“兄慎言…大總管龍行虎步,沈某一介商販豈能一點兒都不怕?只是,呵呵。。。?!?/br> 想了想,他得意的搓手,“越是這種真正有遠略的大英雄大豪杰,行事越懂得收斂。只要你不刻意去觸他的逆鱗,他又何必為了某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壞了自家名聲?…” “你沈萬三如果是小人物,那天底下的商販豈不都成了螻蟻?…”施耐庵白了他一眼,垂頭喪氣。太殘酷了,太受打擊了。枉自己在旁邊還想著怎么才能救沈某人一命,誰料沈某人從一開始,就站在了某個安全的所在,根本不會被傷到一根汗毛。 “施兄真的過譽了…”沈富收起笑容,輕輕搖頭?!芭率怯悬c兒怕的,只是不像你看到的那般厲害了吧。特別是在朱總管戳破糧食來自占城之時,沈某的魂魄都差點兒沒飛到天外去。但是到了后來,反而不那么怕了。” “這又是為何?”施耐庵聽他說得古怪,忍不住低聲詢問。 “全天下知道占城在哪里的人,你見過幾個?并且他據說起事之前,還從沒離開過徐州…”沈富咧了下嘴,喟然長嘆。這才是最令他覺得恐慌的地方,不是因為朱重九位高權重,也不是因為淮安軍兵強馬壯。這輩子,有權有勢且手握重兵的大人物見得多了,包括劉福通在內,哪個見識曾經超出過其自身的視野之外?而唯獨朱重九,非但知道占城,知道馬臘佳,甚至還提議他從倭國購買白銀和硫磺,從獅子國購買木骨都束人的象牙和黃金…這不是天授之才是什么?他既沒出過海,又不是豪商巨賈,怎么會對萬里之外的事情都清清楚楚? “對啊?”施耐庵對此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半生流離,交游廣闊。但接觸的所有的奇人異士當中,居然找不到第二個像朱重九這么淵博的人來。仿佛肚子里裝著幾萬冊書一般,隨便拿出一本來,都是萬金難求的經典。 “沈某怕他,是怕他的無所不知。沈某后來之所以又不怕了,是因為有所憑恃…”沈富想了想,又非常清醒地總結,“而今天晚上,第一,沈某并沒壞他的規(guī)矩。第二,他如果想要殺沈某,在我開口詢問火炮之時,已經命令親兵把沈某推出去了,又何必給什么那么多說話的機會。這第三么,殺了沈某,天底下誰還有本事給他弄來那么多糧食?” “怪不得你生意能做到那么大…”施耐庵越聽越佩服,嘆息著搖頭,“跟你這等人物比起來,施某簡直就是一個傻子…” “施兄也不必過謙,術業(yè)有專攻,如是而已…”沈富咧嘴一笑,繼續(xù)低聲補充,“涉及到錢的問題上,沈某的心思,總是會轉得快一些。膽氣,也會不知不覺地變大?!?/br> “嘿…”施耐庵氣得直撇嘴,內心深處,卻不得不承認,沈富的話有一定道理。 “你也別忙著笑我?!鄙蚋幌肓讼?,非常認真的說道,“你自己將來如何,也該做個決斷了??偛怀闪鄽q的人了,還整天東躲西藏,把那滿肚子學問本事,最后全隨你自己一道埋進棺材里頭去……” “嗨。。。。。。”施耐庵低低嘆口氣,沉吟不語。來揚州之前,他的確對此行有許多期待。在揚州這幾天,通過多方面了解,他也的確堅信對方非徐壽輝、布王三、方谷子等草莽所比,值得自己毛遂自薦一回。但經歷了今晚的一番折騰之后,他卻又忽然發(fā)現自己的出仕之心已經不像先前那般重了??傆X得當個寫書匠也沒什么不好的,至少不會因為尸位素餐,耽誤了別人的事情。 “施兄你不會是受打擊了吧?”那沈富是何等聰明之人,立刻從施耐庵的嘆息聲中,猜到了幾分端倪。 “談不上打擊…”施耐庵咧嘴苦笑,“只是遇到了朱總管和你沈富,施某才知道自己從前坐井觀天,是何等的可笑而已…” “兄臺可千萬別這么說…”沈富聞聽,趕緊擺著手安慰,“所謂商場如戰(zhàn)場,你聽說過么?沈某還給它加了一句,戰(zhàn)場如官場。這經商、做官,本質上都跟打仗一樣,乃是天底下最磨礪人的事情。施兄以前是閑云野鶴一枚,只看到別人如何如何,自己卻從沒進過場,沒有過任何歷練。所以跟我們在一起時,才總會被表面上的假象所蒙蔽。真的下場歷煉幾回,哪怕就是三、兩個月時間,就會像令徒一樣脫穎而出了…” “沈兄果然會說話…”施耐庵搖頭苦笑。心里多少覺得舒服了些,但士氣依舊不是很高。 “不然,依沈某之見,那淮揚大總管幕府,未必沒你一席之地…”沈富卻是認了真,非常仔細地替他分析,“你想想,他朱總管手里總計才有幾個讀書人可用?徐州起事時,恐怕敢跟著紅巾軍一道舉刀的讀書人不會太多吧…九個多月前在淮安開科舉,肯像令徒那樣舍了性命下場搏一把的,估計也是兩只巴掌就數得過來。而如今他坐擁兩路一府之地,光憑這些人忙得過來么?若是大肆啟用當士紳子弟,又怎么保證那些人不會勾結起來,欺上瞞下?所以,如今之際,像施兄這樣不受北邊官府待見的外來戶,反而是他最敢放心大膽接納的。無他,不可能結黨營私而已。況且他又素聞施兄的才名。。。。?!?/br> “有那一闋《沁園春》在頭上懸著,誰敢自稱有才?”施耐庵想了想,繼續(xù)苦笑。今天受到的打擊實在有些重,讓他一時半會兒很難緩過元氣來。 “反正沈某準備在揚州開幾家鋪面,施兄不妨陪著沈某多停留一陣子,別急著離開…”見施耐庵始終提不起什么精神,沈富只好先施展緩兵之計。雖然朱重九說過,會一視同仁。但按照他以前的經商習慣,每在一地展開經營,肯定會想方設法先跟當地官府打好關系。而前程遠大的揚州知府羅本,就是沈家下一個重點結交對象。有施耐庵這個老師在,無論如何,羅某人也會對沈家念幾分香火之情。 當然,這些細枝末節(jié)上的東西,就不能公開宣之于口了。免得施耐庵書生脾氣犯了,拂袖而去,傷了彼此之間情分。 施耐庵大半輩子都寫書為生,哪里猜得到這么多彎彎繞?聽沈富留得熱情,便又嘆了口氣,低聲答應:“也好,清源畢竟有官職在身,我住在他那里,久了難免會惹人閑話。干脆就繼續(xù)叨擾沈兄,反正以前已經欠你人情許多了,不在乎再多欠一些…” “欠什么欠,沈某求之不得…走,走,先喝碗酒去。我聽說這邊有一種特制的燒春,明澈得如白水一般,入口卻如刀子一樣火辣…”沈富立刻一把扯住施耐庵的胳膊,笑得就像一只剛剛偷吃到雞的狐貍。 兄弟兩個也是老交情了,客氣的話沒必要說太多?;ハ鄶v扶著走進一家還在營業(yè)的小酒館,點了一壺唯獨淮安能產的白酒,叫了幾個菜,吃了頓便飯。然后約定了第二天碰頭的時間,便帶著幾分醉意各自散去。 待回到了自己臨時居住的客棧,沈富卻換了另外一幅形象。把自己的長子沈茂叫到身邊,先關著門,把今天在大總管府內的經歷完完整整地講述了一遍。然后深吸了一口氣,用不容質疑的語氣命令,“你明天一早就坐船離開…回去之后,立刻把手頭的事情都交給阿福,你再上船出海,把先去舊港那邊跟你梁叔聯絡,讓他想方設法收集糧食和木棉,保證下一波貨物的交割。然后你就留在舊港,一旦火炮到手,你四叔就會立刻帶著船隊去舊港跟你匯合。然后你叫上舊港所有能叫上的人,跟著他一起去攻打渤泥。先趁著三佛齊和滿者伯夷兩國交戰(zhàn)不停的時候,把那個島完整的給咱們沈家搶下來…”(注1) “攻打渤泥?那個破島子拿到有什么用?除了尚未開化的土人和木頭之外,幾乎什么都不產?哪如直接發(fā)兵椰城?”沈茂聽得大吃一驚,瞪圓了眼睛追問。(注2) 從十幾歲起他就跟著父親沈富一道做生意,傳承家學,。最近兩年,沈富準備交班,更是將其隨時帶在身側,每天手把手教導。因此沈茂的本領早已青出于藍,一聽到渤泥兩個字,就知道這筆買賣根本沒任何賺頭。 南洋諸島盛產香料、錫礦、彩色珊瑚和各類寶石。沈家的船隊中,每年往回運的,也大多集中在這幾項。而那些雨林中的參天大樹,因為砍伐起來頗費人工,運輸時又過于占地方,根本沒人問津。 此番沈富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購買了大炮,不直接與梁、陳、施等幾大??芤黄鸸ゴ蛞?,逼滿者伯夷交款贖罪,卻跑去占領什么鳥不拉屎的渤泥島,顯然是弄錯了輕重,買櫝還珠… “你懂什么,照為父所說去做就是了…”沈富狠狠瞪了自家兒子一眼,聲色俱厲。后繼乏人,這是他眼下最大的心病。無論四弟仲華,還是兩個兒子阿茂、阿福,都不是目光長遠的人。特別是眼前這個長子,非但目光短淺,而且膽子奇大?;鹋谶€沒等到手,就已經打起了別國第一大城的主意。 只可惜,他只看到了打著三佛齊水師的旗號,兵臨椰子城下,能勒索到巨額的金銀。卻沒看到如果沒有一片自己的地盤,沈家將來的出路在哪里?普通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對做臣民的來說,富可敵國真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么?… 注1:沈萬三的有個弟弟沈貴,字仲華,綽號萬四。兩個兒子為沈茂和沈旺。 注2:渤泥,即現在的加里曼丹,世界第三大島。全島至今大半還被雨林覆蓋,盛產木材。椰城,即現在的雅加達。十四世紀中葉,南洋諸島基本被兩大勢力,三佛齊和滿者伯夷瓜分。而二者之間又沒完沒了地交戰(zhàn)。很多祖籍中國的海上勢力,都參與了這場爭斗。 第二百七十二章 普天之下 下 肯定不是…這些年來沈富跟官府、跟義軍、跟各種所謂的英雄豪杰打交道,對人性的貪婪,早已不報任何希望。 天下沒有不貪的官兒,也沒有胃口小的皇帝。既然隨便弄出條政令來,就可以將別人的如山財富據為己有,他們怎么可能忍住不下手?況且即便他們自己能忍得住,手底下那些人呢?他們的子孫和繼任者呢?誰敢保證這些人也不拿刀子付賬?即便是守規(guī)矩者如朱重九,在沈富看來,與沈家的合作也只是一時,待他真的能化鯉成龍,現在的很多做法,未必會堅持下去。 所以想要保住沈家的財富,想要讓沈家子子孫孫不被官府窺探。辦法只有一個,由沈家自己來做官府,化家為國…建立一個屬于沈家,屬于全天下所有商人的國度。凡事都由商人來決定,一切都按照商家的規(guī)矩來。那樣的話,眼下的所有擔憂,就立刻不復存在了。哪怕這個國度建立在一個鳥不拉屎的荒島上,也好過蘇杭兩地的紅塵萬丈… 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狗屁,老子家在海外的大島上,四面環(huán)水,不占你朝廷一寸土,誰能說老子就必須是王臣?這是沈富活了半輩子,才看清了的最后方向。只要能拿下渤泥島,占據上十年二十年,到最后中原無論誰做了皇帝,沈家最多都只能是藩屬,而不是臣奴。到那時再賺了錢,才完全是自己的,才不用擔心權力的窺探… 為此,他沈富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包括自己的項上人頭…這,才是他此番一定要親自來揚州的原因。這,才是他剛獲取了朱重九的好感,便迫不及待提出購買火炮之要求的動力所在。其他種種,不過是附屬品或者障眼法爾…無論外在表現得如何奴顏婢膝,都影響不了他沈富內心豪情萬丈。 但是,當看到自家長子沈茂滿臉委屈的模樣,沈富就就覺得被兜頭潑了滿滿一大瓢冷水。自家弟弟和幾個孩子雖然都是做生意的好手,但畢竟沒經歷過沈家事業(yè)草創(chuàng)的艱難階段,一切得來的都太順利了,根本不知道沈家能從一個小鋪面走到現在,曾經多少次被人逼得差一點就人財兩空,整個家族多少次差一點兒幾掉進萬丈深淵…總覺得只要有了錢,就能cao縱一切。卻不知道如果有錢卻沒有相應的實力,與三歲孩子抱著金磚走在街道上,根本沒任何差別。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又幽幽地嘆了口氣,對著自家長子沈茂的眼睛,語重心長地說道:“亂世已經來了,咱沈家,總得找一個可以避禍的地方…否則賺再多的錢,到最后豈不還是歸了別人。況且那渤泥島,也不是一點好東西都沒有。眼下方谷子大造海船給朝廷運糧,兩浙的大樹馬上就要被他給砍光了。渤泥島上樹林根本望不到邊,當地的土人性子又溫和。給他們幾把鋸子讓他們去伐樹,風干了后運回來,又是一筆好買賣。并且土人們有了正經營生,跟咱們之間也好相處一些,不用動不動就打打殺殺…” “那些黑皮猴子?”沈茂想了想,臉上露出幾分不屑。渤泥島上的土著,好像最擅長的就是爬樹采果子和下海抓魚,其他事情一概干不來。并且因為食物唾手可得的緣故,一個個性子懶得要命。只要抓夠一頓吃的魚,絕不多抓出下頓吃的來。哪怕魚肚子里藏著金子,也很難驅使他們多動一動。(注1) “你別看他們懶惰…”沈富笑了笑,繼續(xù)努力開導,“他們懶,是因為他們除了食物之外,沒見過其他任何值得擁有的東西。而那座島上,又從來不缺食物。如果你能讓他們認識到穿鞋子和衣服的好處,他們就會拿一切東西跟你換鞋子和衣服。如果你能讓他們知道住房子的好處,他們就會拿老婆孩子跟你交換房子。你讓他們知道加了鹽巴和調料的魚,比白水煮出來的魚香,下次為了換鹽巴的調料,他們就可以替你賣命…把他們用得好了,就是我沈家的一大助力。遠比把他們趕開,再花錢從中原招募人手強…” “父親大人說得有道理,我盡量一試…”沈茂想了想,很勉強的點頭。內心深處,卻覺得自家父親年紀越老,越不像早年間做事干脆利落。居然還想著教導土人穿鞋穿衣,跟他們等價交換。放眼整個南洋,誰會做如此費力不討好的事情?無論滿者伯夷,還是三佛齊,對土人都是能殺就殺,能趕就趕,絕不給任何好臉色。就連剛剛在岸上立足的大食人,都是將土著們一船一船地當作奴隸抓去販賣,幾曾將他們視為同類?… 不過腹誹歸腹誹,表面上,他卻還是要給父親足夠的尊重。畢竟,整個沈家,都是父親一個人扛起來的。將來家主的位置傳承,也會由父親來指定。自己的叔叔沈貴雖然慈祥,弟弟沈旺雖然恭友,但能力畢竟照著自己差一些。將來沈家的舵,只有平安交到自己手里,才會萬事無憂… “方谷子這個人沒什么大志,咱們沈家?guī)退N贓可以,跟他做朋友也行,但想從他身上賺得更多,幾乎沒有任何可能。劉福通這個人呢,的確勇謀兼?zhèn)洌褪切男靥M窄了些,沒有絲毫容忍之量,麾下的將領又個個桀驁不馴。為父估計他能打下汴梁,已經是極限了。如果地盤再擴張的話,恐怕就要變生肘腋?!庇行慕o自家兒子開拓一下眼界,沈富繼續(xù)循循善誘,“而朱屠戶呢,為父至今看不明白他,也不知道他將來能走多遠…所以親自在此地坐鎮(zhèn),以便隨時調整策略。至于蒙古朝廷那邊,完蛋已經是早晚的事情了。故而咱們沈家,必須盡快從北邊抽身。寧可不賺那份錢,也少吃一些掛落。。。。” 注1:南洋諸島上,曾經生活著一種黑皮膚的矮個子土著。后來因為印度人種的南侵,以及阿拉伯人的東進,當地土著被屠殺販賣殆盡,很快就消失于歷史的長河之中。 第二百七十三章 百年大計 既然決定留在揚州以身為質了,沈萬三少不得要跟兒子多叮囑一些。父子倆秉燭而談,一直聊到了天色發(fā)亮,才打著哈欠各自睡下。 同一個晚上,同樣徹夜未眠的,還有朱重九和羅本、黃老歪、徐達、余常林等淮揚系的一眾核心。傍晚時分,沈富突然承諾的那幾十萬石糧食,給大伙面前突然推開了一扇窗,讓他們驚喜地看到,在短時間內,糧食危機有了解決的希望。雖然光倚靠大膽的商人,從南洋海運糧食來,終不是個長久之計。但緩過這口氣之后,淮揚商號就可以自己組建船隊,從海門港直接南下占城。而一旦王克柔和張士誠二人在江南站穩(wěn)腳跟,也可以源源不斷地將糧食送過來… 這就讓淮揚各地的今后發(fā)展有了保障,也讓朱重九先前給大家伙勾畫的的種種藍圖,不再是沙灘上的樓閣。否則,即便淮安軍再驍勇,大總管府依靠出賣火炮和玻璃等物換回來的財富再多,一旦糧食供給長期短缺下去,整個淮揚地區(qū)也將被萬劫不復。畢竟,金銀和火炮不能當飯吃,再勇敢的將士也不可能餓著肚皮去跟敵人打仗。 而糧食這東西,一方面屬于不可或缺之物,另外一方面,卻是附加值最低的交易物。經歷過原始水車和鍛錘等東西沖擊的大總管府眾核心,都清楚地明白這一道理。一把在市面上能賣到四、五百文的夾鋼鐵鍬,在小型水錘的鍛打下,只需要三五個呼吸時間就能成型。而四、五百文,在正常年景下,足以買到一石米。 一畝水稻,最好年景時的產量不過才四石。一家農夫在屬于自己的十畝土地上忙碌一整年,交完了各類賦稅之后,在官府極度廉潔的情況下,能落到手中的,不過是二十余石米。而一個將作坊的學徒利用小型水錘,每個時辰至少也能打出三十把鐵鍬來,甚至連汗都不會出… 換句話說,在雙方都處于理想狀態(tài)下,一個鐵匠學徒每個時辰能給大總管府賺到的錢,相當于一家農夫在地里忙活一整年。而十石米運到數百里之外,人吃馬嚼,至少得損失一成。十把鐵鍬被商販拎在手里,卻可以輕松上路,在幾百里外重量不減分毫。 能在淮揚大總管府內,坐上一局之首的,誰都不是傻子。相關的賬目算得非常清楚。先前之所以紛紛站出來勸阻朱重九,是因為擔心他蓋空中樓閣。而如今,糧食這塊地基終于有了著落,先前的所有反對理由,就必然不攻自破。 “老夫,老夫看來是真的老了…你們說這些,老夫不懂,也從沒經歷過。老夫盡量不扯你們這些晚輩后腿便是…”逯魯曾推了下鼻梁上的玳瑁架子老花鏡,喟然長嘆。自從孫女婿朱重九把此物給了自己之后,老進士眼前世界一下就明亮了數倍。原本看不清楚的東西,現在都毫末必現。 淮揚大總管府下面的八局一院,祿家已經掌握最重要的吏,和最有長遠影響力的學,占了九分之二。大總管的后宮,到目前為止,也只有自家孫女一個。如此大的影響力,自己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孫女婿有些事情做得過了,就盡力勸他一勸。如果他的確有自己的理由和打算,祿家又何必通過公開唱反調的方式彰顯自己的存在?那既不是做皇親國戚的道理,也不是做臣子的道理。 “把正對著沙洲那段江灣都畫出來,像先前在淮安那樣,做一個獨立的工坊區(qū),倒也合適…”比起逯魯曾來,蘇明哲更是對朱重九亦步亦趨。他學問一般,能力也有限,能始終占據大總管府長史位置,并且始終緊握正淮揚地區(qū)的錢袋子,完全靠的是資歷和忠心。所以非但自己從不給朱重九添麻煩,發(fā)現有誰敢添麻煩,還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咬得對方遍體鱗傷,“以前在淮安時,臣等就有畫片兒辦作坊的經驗。如今照搬過來,不過是放大了一些,容納了工坊更多了一些而已。無論是資金,還是人手,都不成問題?!?/br> “如果在江灣那邊,修一座新城的話。將來萬一有事,江灣與揚州,就可以互為犄角!”參軍陳基的話一向不多,但每次都頗有見地,總是能讓人眼前一亮。 徐達立刻接過他的話頭,大聲補充道:“如果能組織災民,挖一條水道,將運河與江灣勾連起來就跟更好了。工坊里所有出產,都可以直接從水路運回揚州入庫。而萬一江灣那邊傳來警訊,揚州城內立刻就能從水路調兵過去…” “挖水道和修新城的事情,就包在在下身上…”知府羅本看了一眼蘇明哲,很小心地回應,“只要蘇主事能保證錢糧充足,揚州城內的閑人有的是…” “只要大總管一聲令下,工部,工局上下,將全力以赴。如果,如果屆時,屆時扯了大伙后腿。就,就唯,唯小,小人是問…”已經改名叫做黃正的黃老歪,結結巴巴地表態(tài)。從一屆工頭躍居一局主事,他比任何人都心懷忐忑,總覺得萬一因為自己哪里做得不夠好,而耽誤了大總管的事情。自己就是淮安軍的千古罪人,就是死上一百次,也其罪難贖。 非但是他,眼下整個工局內的所有官吏,以及各家工坊內的所有管事、工頭,心里的想法都差不多。在幾個月,最遠不過一年半之前,大伙還都不過是個下賤的匠戶。甭說衣食無缺,連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從沒得到過。上邊隨便一句話,就能讓自己連人帶家眷都得背井離鄉(xiāng),像貨物一樣轉來轉去。而在朱總管這里,大伙兒卻得到了豐厚的報酬,做夢都想不到的自由,還有別人發(fā)自內心的尊敬。敢問,他們還有什么道理不全心全意為淮揚大總管府,為淮安軍傾盡全力? 要知道,眼下官辦作坊里的學徒,每月的工錢也已經漲到了兩吊,只要挺過了那看似嚴厲的試用期,這碗飯就差不多能吃一輩子,說媒的人就能踏破門坎兒。而萬一讓韃子兵打過來,眼前一切就都瞬間化為烏有。家產、地位、尊嚴,還有老婆孩子,全都變成了征服者的戰(zhàn)利品,他們將再度成為一群奴隸,一群蒙上眼睛就干活干到死的蠢驢… “下官已經給縣、府兩級學堂,找好了教諭,只待校舍干燥下來就能正式開課…”雖然貴為朱重九的岳父,祿鯤在眾人面前,卻守足了規(guī)矩,從不擺什么外戚的架子,“此外,高郵、泰州和興合等地的縣府兩級學堂,也安排得力人手去恢復了。還有,滁州毛總管那邊,也寫信來,請大總管府派人去恢復教化。下官今天傍晚剛收到信,還沒來得及向大總管請示…” 毛貴拿到了小半個揚州路的膏腴之地后,內心里頭一直很過意不去。所以千方百計地試圖拉近與淮揚大總管府的距離,非但政令方面,總是照搬照抄揚州?,F在,居然連后備人才的培養(yǎng)權力,都直接讓了出來。 既然毛貴已經做到了這個份上,朱重九再推三阻四,就顯得矯情了。因此想都不想,將大手一擺,笑著吩咐,“直接答應他,沒問題。但是給學生的錢糧和衣服,他自己出…等這屆科舉結束,您就可以著手幫他做起來…” “下官遵命…”逯梁拱了下手,大聲答應。有道是,端誰的碗,念誰的情。滁州那邊學子的補貼錢糧由毛貴出了,人情自然就是毛貴自己的。淮揚這邊只是幫著搭了個架子而已,并沒趁機撈取任何好處。 “除了仿照大宋舊制,開設縣、府兩級學堂之外。蒙元那邊曾經開過的社學,也盡快在城里邊辦起來…”朱重九從來沒想過讓任何人輕松,想了想,繼續(xù)吩咐?!熬徒凶鲂W便是,不發(fā)米糧和衣服。,每天中午的時候,學??梢悦赓M提供一頓飯。開設語文、數學兩科,前者負責開蒙,后者負責讓孩子們能學會數數和算帳。這樣,待小學結了業(yè),就可以進入縣學就讀??h學結了業(yè),便可以參加科舉。擇優(yōu)者進入各地官府,落選者繼續(xù)去府學回爐。如果讀書讀得煩了,淮揚商號里邊,他們自己也可以找到個合適位置…” “這兒。。。。。?!辈阶涌绲靡幌掠悬c兒大,祿鯤琢磨了好一陣兒,才跟上了他的思路?!按罂偣艿囊馑际?,任何人的孩子,只要想讀,就可以去讀,讀那個小學開蒙?…” “是…”朱重九點點頭,大聲確認?!靶枰X糧的話,盡管去蘇先生那邊拿。三個月之內,戶局必須保證,每個縣城里頭,都有一個小學給我辦起來。我估計一開始愿意送孩子讀書的人不多,但一旦有人嘗到了甜頭,學生慢慢就會多起來。此外,揚州和淮安兩地,不妨把小學辦得大一些。學校建成之后,各級官吏的孩子,包括工坊所有正式工匠的孩子,只要年齡沒超過十四歲,并且沒讀過私塾的,都必須給我去小學讀書。誰要是敢讓孩子繼續(xù)在家里野著,或者去當小工賺錢,不用上報,各級主事給老子直接開革了他…” “多謝都督恩典…”沒等祿鯤回話,蘇明哲和黃老歪兩人,已經雙雙跪了下去,大禮參拜。都是從社會最底層爬出來的,他們知道自家的苦。以往編外小吏和工匠的孩子讀書,即便送足了束蓨,那些私塾先生,也會冷眼相看。無他,當爹的地位低,當孩子也被人看輕而已。而如今,大都督開辦小學,卻點明了官吏和工匠的子弟必須入學。這里邊所包含的教化提攜之恩,當爹的就是粉身碎骨,也報答不完。 “起來,起來,不早就說過么,咱們淮安軍,不興跪拜之禮…”朱重九被二人的動作嚇了一跳,趕緊伸雙手去攙扶?!霸缇驮撟龅氖虑椋皇且郧八拿媸軘?,沒功夫也沒那份財力考慮這些罷了。如今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了,總不能讓大家伙的孩子繼續(xù)做睜眼瞎…” “都督,都督,嗚,嗚嗚,嗚嗚!”蘇明哲還好,激動了一會,心情也就平靜了下去。黃老歪卻拉著朱重九的手,眼淚成串成串地往下掉。士之子恒士,商之子恒商,工匠之子,這輩子也只能做工匠,此乃流傳了幾百年的規(guī)矩,誰都早已認了命。沒想到,自己孫子輩,居然還有學識字,學算賬,還從科舉考官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