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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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重九最近一年多來天天被外邊的祿老夫子和家里祿小夫子熏陶,對典故的理解,是竹子拔節(jié)一樣上漲。聽完了祿鯤的話,立刻點點頭,笑著回應(yīng),“那就請章龍泉去胡大海那兒做個淮安府的同知,免得胡大海天天抱怨,說他的長史于常林被我調(diào)走后,地方上連個管事的人都沒有。至于宋長洲,我記得當(dāng)初是吳永淳推薦的他,就讓他先去吳永淳的帳下做參軍吧。先熟悉一下我軍的具體情況,等將來有了戰(zhàn)功,再切實安排職務(wù)…” “好…”祿鯤想了想,點頭表示贊同。 “這兩天還有其他人來么?你們?nèi)齻€盡量安排好,別因為名氣小就怠慢了,讓大伙寒了心…”朱重九抬腿邁上自己專用馬車,然后朝逯鯤、施耐庵和羅本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繼續(xù)問道。 “不敢…我等豈能耽誤了主公的大事?”三人大聲答應(yīng)著,先后跳上馬車。先找了個舒服位置坐下,然后繼續(xù)大聲說道,“名氣比較大的,還有一個宋濂沒有到。據(jù)說是去泉州一帶訪友了,一時半會兒接不到胡大海的信,所以沒法答復(fù)。其他,基本上是來一個,就送到吏局考核一個,然后根據(jù)其才能和自己的意愿,安排到各局或者地方上任職。即便是才能方面有所欠缺的,也都按照主公當(dāng)初的安排,或是送進(jìn)了府學(xué)里邊就讀?;蛘咧苯尤チ塑娭?,先在輔兵迎里接受一段訓(xùn)練,然后再酌情安置…” “嗯…”朱重九滿意地點頭。將脊背靠在包著棉花的座椅上,緩緩舒展筋骨。 為了安置數(shù)量龐大的災(zāi)民,大總管府一直采用以工代賑的方式,修茸并改善各地的基礎(chǔ)設(shè)施。所以從揚州城到軍營這一段,路面全都組織人手處理過,雖然還沒來得及鋪上水泥,但已經(jīng)用水牛拉著石頭碾子壓得又寬又平,四輪馬車跑在上面,非常輕快。讓坐在里邊的人絲毫都不感覺顛簸。 “要是全天下的路,都能像揚州這邊一樣就好了?!北M管就任學(xué)政以來,每天都坐著為自己專門配發(fā)的四輪馬車跑來跑去,施耐庵依舊舒服地伸了下胳膊,大聲感慨?!澳菢?,四處游歷的人,也不覺得什么苦楚。躺在馬車上睡一覺,第二天一睜眼,下一座城市就到了…” “那得咱們淮揚大總管府早日滌蕩天下才行…”逯鵬看了他一眼,躊躇滿志,“眼下除了咱們這邊,還有誰肯把錢花在修路上?即便蒙元官府,入主中原七十多年,也沒修過一次路。大部分官道還是唐朝開元年間的呢,連當(dāng)初當(dāng)路基的石頭,都被風(fēng)化得一捏就掉渣子了…” “唉…”施耐庵聞聽,立刻嘆息著搖頭。在揚州這一個多月來,他每天都能看到很多新鮮事情,跟自己過去在全國各地的所見所聞一比較,心中就充滿了感慨。 淮揚是完全不同的地方,雖然大總管府只在這里施政了七八個月,甚至有的地方,僅僅是兩三個月。但短短幾個月時間,整個地區(qū)都脫胎換骨。且不說那一座座高聳入云的大水車,讓人一眼望上去便豪氣頓生。就連腳下的道路和路旁的民居,都看著比別處更干凈整齊。連同路上的行人和田地中的農(nóng)夫,都看著個個精神抖擻。 這樣的景色,又有哪個真正心懷天下的讀書人不愿意看到呢?他們讀的是圣賢書,理應(yīng)懷念的是巍巍大漢,凜凜大唐。懷念的是四夷賓服,萬國來朝。懷念的是開元盛世時,“九州道路無豺虎,遠(yuǎn)行不勞吉日出?!倍皇钦驹谕l(xiāng)與同族的白骨之上,喝酒嫖妓,風(fēng)花雪月。 如果哪天朱總管能夠一統(tǒng)天下,那必然是另外一個大漢,另外一個盛唐…想到某一天自己能乘坐著舒服的四輪馬車,從泰山出發(fā),一路直抵昆侖,他六十多歲的軀體里頭,就充滿了力氣。能治一地者,必能治一國。幾個月時間能讓揚州天地一新,假以時日,又如何不能讓神州脫胎換骨。。。。。? 正興奮的想著,耳畔卻又傳來的自家弟子羅本的聲音,“都督,揚州府衙里邊,最近根據(jù)吏局的考核,罷黜了幾個做事不用心的。果然如大伙當(dāng)初預(yù)料的那般,都賴著不肯走,千方百計找人說情,想讓臣給他們一個改過的機(jī)會。” “你處理得很對…道不同不相為謀,趁著他們還沒弄出什么亂子,大伙好聚好散就是?!敝熘鼐畔肓讼耄瑵M臉嘉許?!胺駝t,等他們真的弄出事情來,即便你想幫他們,也與律法不容了…” 難得能抓到自家大總管一次,揚州知府羅本點點頭,繼續(xù)非常認(rèn)真地匯報,“臣也這么想,所以臣沒有答應(yīng)他們留用。而是給了一筆錢,好言好語打發(fā)他們自謀生計去了…” 作為最高級別的地方官員,他跟士紳名流們打交道的機(jī)會最多,時間也最長。因此能深刻感覺到后者作為一個整體,對淮揚大總管府的排斥。故而那晚得到朱重九的認(rèn)可之后,下手極為干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清理了整個揚州路的官場。 “要依照祿某之見,清源你還是太仁厚了?!睂τ诟抑鲃犹翎叺牡胤绞考?,祿鯤比羅本還看不上他們,笑了笑,在旁邊低聲插言,“要是我,要就直接用船拉了,丟黃河北面去。反正他們心向大元,何不免費送他們一程?…” “哈哈哈哈…”車廂內(nèi),立刻響起一陣會心的笑聲。每個人都覺得,祿鯤的辦法,也許值得以試。把心向大元的人,都給大元朝送過去,看他們在北邊,能做出什么事業(yè)來?十有**連口熱乎飯都混不上。反而會被那邊當(dāng)作細(xì)作直接抓進(jìn)牢里,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伙一路談?wù)務(wù)f說,坐在馬車?yán)镏更c江山。不知不覺中,就進(jìn)了揚州城。順著玻璃車窗向外望去,只見寬闊的馬路兩邊,處處都在破土動工。一些看好揚州未來發(fā)展的富戶,還有剛剛從新式工坊、商鋪里賺到了一點錢的百姓們,爭先恐后,在剛剛清理出來的土地上,建設(shè)起了自己的新家。每一位忙碌者的臉上,都灑滿了希望的陽光。 “老城里邊,除了幾處燒得不厲害的有主宅院,其他地方全都清理完了…”對著窗外的忙碌景色,揚州知府羅本,不無得意的介紹?!靶W(xué)、縣學(xué)和府學(xué)的地點也已經(jīng)選好,只等商號把第一批材料運過來,就能破土動工。這次準(zhǔn)備把學(xué)堂的房子全蓋成磚石和水泥的,免得今后人多手雜,有走水的風(fēng)險。江灣那邊的百工技校也開始蓋了,也是用磚石和水泥,估計再過兩三個月,就能開課…” “教習(xí)呢,能找得齊么?”朱重九從窗外收回目光,笑著詢問。 “小學(xué)那邊沒問題,揚州和淮安這邊,讀書人相對多些。咱們給錢給得高,很多開私塾先生都愿意來…”逯鵬接過話頭,非常認(rèn)真地回應(yīng),“縣學(xué)的教諭,就由府學(xué)中選派。府學(xué)則相對難一些,目前準(zhǔn)備等這次春闈結(jié)束后,找?guī)酌煽儍?yōu)異者充任…” “他們會愿意么?”朱重九愣了愣,猶豫著問。在他看來,凡是參加科舉的,肯定都是希望在官場中一展所長。考中了功名卻去當(dāng)教師,總是可能有違人愿。 “準(zhǔn)備參照宋制,將府學(xué)教授暫定為正八品官兒。”祿鯤想了想,低聲補(bǔ)充,“如果做事認(rèn)真的話,還可以酌情升遷到學(xué)局任職,或者轉(zhuǎn)往地方。傳承學(xué)問乃百年之事,很少有人會不愿意做?!?/br> “也許師弟的選擇,并非故弄清高…”聽著祿鯤與朱重九的對話,施耐庵的靈魂再一次飛出了窗外。做官固然能一展胸中抱負(fù),可如果在這朝氣蓬勃的地方,開一座書院,傳承師門學(xué)問呢?雖然眼下看不出風(fēng)光,可隨著淮揚軍滌蕩天下,書院中走出去的弟子,恐怕也要成為新朝的棟梁。那是二程當(dāng)年都不敢指望的偉業(yè)啊,真的讓劉伯溫給做起來,天下儒學(xué),又豈會由伊洛一家獨大。。。。。。 注1:劉伯溫的傳記中,有“講理性于復(fù)初鄭先生,聞濂洛心法,即得其旨?xì)w…”的評價。 注2:章溢是龍泉人,宋克是長洲(蘇州)人。所以用籍貫稱呼他們。 第二百八十二章 劉伯溫 下 “伯溫兄,你用這種法子試那朱佛子,是不是有些過了?” 就在朱重九和施耐庵等人坐在馬車上展望未來的時候,揚州集賢館內(nèi)一處院落的涼亭內(nèi),章溢、劉基和宋克三人,也在一起交流著各自的看法和打算。 他們?nèi)齻€當(dāng)中,劉伯溫已經(jīng)四十三歲,年齡最長。章溢比劉伯溫晚生了三年,所以稱之為兄。至于宋克宋仲溫,今年才剛剛而立,所以只能勉為其難才能做個小老弟了。 不過,劉伯溫這個當(dāng)兄長的,卻顯然有些不合格。聽出章溢話語的奉勸味道,卻搖了搖頭,笑著反問,“有什么過分的?他朱佛子如果連這點兒禮賢下士的心思都沒有?我何必豁出自己的性命和日后青史留名的機(jī)會幫他?倒是你們兩個,這么早就答應(yīng)了他的聘請,萬一他將來不能成事。。。。。。” “不能成事,朱佛子要是不能成事,這天下還有誰能成事?…”宋克宋仲溫脾氣急,立刻站起來打斷,“伯溫兄,你可是覺得這蒙古人,還有坐穩(wěn)天下的可能?” “不修仁德,不重律法。父殺子如殺羊,臣?xì)⒕绺铍u。能執(zhí)掌天下七十余年,已經(jīng)是個異數(shù)。再繼續(xù)坐穩(wěn)江山,天理難容…”劉伯溫想都不想,冷笑著著搖頭。 正因為做過大元朝的官,所以他才更清楚這個朝廷氣數(shù)已盡的事實。把天下人分為四等的蒙古朝廷,永遠(yuǎn)無法真正統(tǒng)治這片廣袤的河山。殘暴的殺戮只能起到一時的威懾作用,隨著時間的流逝,就有新的一批年青人成長起來,繼續(xù)前仆后繼地試圖驅(qū)逐韃虜。 而蒙古朝廷對弱者敲骨吸髓,對真正的反抗者卻總想著通過招安的手段拉攏,這種荒唐無比的對策,無形中更是助漲了造反者的意識,令他們更愿意通過抗?fàn)巵慝@取更大的空間。 “那伯溫兄你為何還要故意拿架子?朱總管正值用人之際,我等助他一臂之力,重整華夏山河豈不快哉?…”聽劉伯溫的話語里,對蒙元朝廷并沒帶任何好感,宋克非常不解地追問。 “天下豪杰,又不止他朱總管一個?”劉伯溫笑了笑,臉上涌起幾分倨傲,“如此大爭之事,非但君擇臣,臣亦要擇君。否則明珠暗投,豈不枉了我輩男兒在世上走一遭?” “天下豪杰,還有誰值得我等去輔佐?你不是說那剛打下兩個縣地盤就忙著選妃子的徐壽輝吧?”宋克被劉伯溫自信的模樣逗笑,搖搖頭,撇著嘴追問。 “徐壽輝?一介農(nóng)夫爾,才多收了兩斗谷子就想納妾,能成什么大氣候?”劉伯溫繼續(xù)搖頭,嘴角撇得都快成了八字形。 “那就是劉福通?除了徐壽輝,也只有他地盤比朱總管大了?”宋克聳了聳肩膀,故意拿話頭來擠兌他。 “劉福通?呵呵,做一個開路先鋒倒也勝任。做一路主將,就缺了幾分見識?想只手補(bǔ)天,累死也不可能…”劉伯溫臉上的桀驁神色稍褪,笑了笑,嘆息這點評。 雖然是隱居于鬧市,他的眼睛卻從未離開過滾滾紅塵。劉福通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他幾乎每一件都仔細(xì)打聽過,并且私下里都做了詳盡分析揣摩。對此人帶著幾千號信徒,就打下大半個河南江北行省的壯舉,好生佩服。然而與此同時,卻對此人四處封官許愿,卻對身邊一道起家的老兄弟防微杜漸的做法,很是不屑。 既沒有容人之量,又不能與真正支持自己的人共享利益,如此狹隘之輩,又怎么可能擔(dān)當(dāng)起恢復(fù)河山的重任?即便運氣好,也不過是下一個張角和黃巢罷了,其興也快,其敗也忽,除了將舊有的秩序砸了個稀巴爛之外,留不下任何成果。 “那就是孟海馬?布王三?”宋克又看了劉伯溫一眼,繼續(xù)拿一個個豪杰的名字相試。 劉伯溫翻了翻眼皮,連評價的興趣都沒有了。這兩位在他眼里,還不如徐壽輝呢,至少,后者目前的勢力還大一些,手下還有彭和尚、倪文俊這些臂膀幫襯,整個南方紅巾,如今也還出于一路上升狀態(tài)。而前兩人,卻已經(jīng)徹底走到了頭,馬上就要日薄西山了。 “哈,那我明白了,你說的是芝麻李…”宋克用力拍了下巴掌,做恍然大悟狀,“按照道理,他現(xiàn)在還是朱總管的頂頭上司呢?又有徐州首義之功,還待人厚道。毛貴、趙君用兩個,也都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肯聽他的調(diào)遣…” “芝麻李乃仁厚長者…若非亂世,絕對堪稱宰相之材…”劉伯溫沖著西北方向拱了拱手,臉上終于露出了幾分敬意。“然這大爭之世,光是仁厚,卻無法問鼎逐鹿。想要走得更遠(yuǎn),還需要一手捧著甘露,一手拎著鋼刀才對…” “那不就剩下了朱總管了么?”宋克咧開著,搖著頭大笑,“說來說去,你不還是最推崇朱總管,又何必做欲拒還迎狀?” 最后半句話,是形容青樓女子的,說在這里可是有些不講究。劉伯溫聽了,忍不住狠狠瞪了宋克一眼,低聲呵斥,“滿口胡言…你才是欲迎還拒。你現(xiàn)在簡直是連拒都不想拒,直接敞開門迎客,還要倒貼茶水點心…” 罵過了,又搖搖頭了,無奈地苦笑,“劉某的確,曾經(jīng)對朱佛子有些推崇。但劉某最近,卻見到了另外一個英雄人物,也是非常了得?” “誰?”非但是宋克,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章溢也嚇了一跳,大聲追問。 “說來有趣,此人比朱重九少了一個數(shù),姓朱名重八。眼下奉了郭子敬和朱總管兩人的命令,常駐在和州。但劉某觀其左右,隱隱有將相之氣…” “你去過和州?” “那朱重八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讓你如此佩服?” 章溢和宋克兩人聞聽此言,愈發(fā)覺得驚詫,忍不住相繼開口追問。 所謂將相之氣,純屬虛無縹緲的糊弄人之說。但他們這些自負(fù)可為帝王臂膀的人,卻可以通過觀察某位諸侯及其身邊爪牙的行為舉止,推斷出此人符合不符合自己心中的明主形象,然后選擇是否前去輔佐。劉伯溫先前目無余子,而此刻,卻又信誓旦旦地說朱重八頭上有帝王之氣,很明顯,對此人觀察已經(jīng)很久了,并且已經(jīng)略有傾心。 果然,聽了章溢和宋克兩個追問,劉伯溫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回應(yīng),“半年前,此人只是郭子敬帳下一個親兵。結(jié)果到淮安走了一趟,就順勢促成了五家聯(lián)手南下。他自己,也一躍成為郭子興麾下的親軍指揮使,掌握了最為精銳的兩千甲士…” “那又如何,不過是個縱橫家而已?”宋克撇撇嘴,不屑地點評。 劉伯溫笑了笑,也不反駁,只是繼續(xù)低聲介紹,“那朱重八南下途中,于郭子興帳下東擋西殺,戰(zhàn)功赫赫。曾經(jīng)憑著一桿長矛單挑朱亮祖、廖大亨等數(shù)將,絲毫不落下風(fēng)…” “朱總管也曾親自提刀上陣,在黃河北岸生擒敵將無數(shù)…”宋克不服氣,拿出朱重九當(dāng)年在黃河北岸與阿速軍硬撼的戰(zhàn)績對比。 “揚州之戰(zhàn)結(jié)束后,朱重八從朱總管手中討了一支將令,前去攻打和州。憑著區(qū)區(qū)數(shù)千兵馬,一個月內(nèi)四戰(zhàn)四捷,將帖木兒不花和孛羅不花叔侄打得龜縮于肥水西岸不敢露頭。然后將和州、巢縣等人,盡數(shù)收歸掌握…” “比淮揚小得多…” “拿下和州之后,朱重八立刻與地方父老約法三章,整肅軍紀(jì),嚴(yán)禁將士sao擾百姓…” “朱總管也做到了…并且還想方設(shè)法造福于民…” “和州有不服教化者數(shù)十家,朱總管一夜盡殺之…分其田與治下百姓。并且張榜于四門,公開宣布這些人的罪狀。” 這,可就比朱重九爽利多了,絲毫不拖泥帶水。不像揚州這邊,總是給地方豪強(qiáng)留有余地。只是手段太暴烈了些,簡直如雷霆萬鈞。 然而,沒等宋克指摘朱重八殘暴好殺,劉伯溫卻又大聲補(bǔ)充,“除盡滁州、梁縣等地豪強(qiáng)之后。朱重八立刻出榜招賢,并且先后數(shù)次前往楓林先生家中探問。恰巧楓林先生訪友歸來,感其赤誠,受其禮聘為行軍長史。朱重八的左右臂膀,李善長,宋思顏,皆居其下…” “嘶………”章溢和宋克二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楓林先他們兩個都熟悉,這個人名字叫朱升,至正元年,登鄉(xiāng)貢進(jìn)士。做過池州路學(xué)正,在士林中素有聲望。教導(dǎo)出來有本事的門生弟子高達(dá)數(shù)十人至多。朱重八得了他的幫助,必將如虎添翼。 更令人贊嘆的是,朱重八也真的敢下手筆。居然待朱升一到,就立刻將此人提拔到最重要的文臣位置上,連麾下原本的老人都得讓路。而相比之下,朱重九這邊對人才的態(tài)度就差得多了。非但未曾去任何一人那里三顧茅廬,甚至連逯魯曾這樣的名滿天下的榜眼,如今還屈居于那個姓蘇的小吏之下。真是太過于重小義,而輕慢士大夫了。 “我來揚州之前,曾經(jīng)去朱重八那邊拜會過楓林先生…”劉伯溫想了想,繼續(xù)說道。雖然那邊也是事業(yè)草創(chuàng),但一切都井然有序。上下尊卑,高低貴賤,無不分明,并且甚合程朱之道。顯然朱重八本人,準(zhǔn)備以我儒家之學(xué)來安天下。而這邊。。。。。?!?/br> 嘆了口氣,劉伯溫繼續(xù)慘笑著反問,“揚州城里這些,劉某想請教,二位能看得懂幾分?” “這。。。。?!闭乱绾退慰藘蓚€無言以對。來揚州的時間雖然只有兩天,但他們已經(jīng)深深的感覺到了,這座城市與其他地方的不同。 非常有生氣,幾乎見到的每個人,無論高低貴賤,臉上都寫滿了笑容,眼睛里也燃燒著對未來的希望。然而,與生氣相伴而行的,卻是無序和混亂。到處都在破土動工,根本不分什么風(fēng)水卦位,也不管什么黃道白道。大街上男男女女都是小跑著,見了官府差役,也不閃避。甚至有人動不動就拉著自己的東家,到衙門里頭去告狀。而衙門里頭,對市井百姓,顯然相當(dāng)偏袒。導(dǎo)致那些做東家的沒等走到地方,就先服了軟。寧可花錢來息事寧人,也不愿意跟手下的佃戶、伙計們對薄公堂。 “重草民而輕豪紳,重商工而輕士農(nóng)。誘民以利,卻不使其知仁義禮儀。兩位請恕劉某孤陋,翻遍史冊,劉某竟找不到一個可以工商安天下者…”劉伯溫長長的嘆了口氣,滿臉蕭瑟。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天算 上 “這。。。。。。?!闭乱绾退慰硕司篃o言以對。 二人都是飽學(xué)名士,肚子里裝的都是儒家經(jīng)典,都深信蒙古人之所以坐不穩(wěn)天下,是沒有廣施仁政,從上到下完全地依照儒家理念來治國的緣故。而朱重九這邊眼下雖然欣欣向榮,除了愛惜百姓之外,卻找不到第二樣是符合儒家精義的,細(xì)想之下,怎能不讓人唏噓。 宋克還好,年紀(jì)青,性子也豪俠。雖然覺得對眼前種種古怪情況有許多不適應(yīng)。但想到這些可能都是為了驅(qū)逐韃虜,也就覺得無所謂了。而那章溢,卻是正宗的理學(xué)大家,治的是伊洛之學(xué),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被劉伯溫幾句話就戳到了痛處,嘆息了許久,臉色煞白,雙目了無生機(jī)。 已經(jīng)答應(yīng)要出山輔佐朱重九,并且把自己的侄兒也帶上了,以他的做人原則,就不能輕易反悔。而假如朱重九將來真的身敗名裂,他章溢豈不是一樣要跟著遺臭萬年?非但害了自己,還搭上了自家的親侄兒,哥哥的唯一骨rou,將來九泉之下,他又拿什么跟自家早亡的兄嫂去交代? 正愣愣的想著,卻聽宋克用力拍了下桌案,大聲斷喝,“呔…好你劉伯溫,老子差點就上了你的當(dāng)…你這廝,虧我跟章兄還拿你當(dāng)朋友…居然奉了朱重八的命令前來行離間之計?” “行離間之計?對我自己有什么好處?眼下朱重八勢弱,朱重九勢強(qiáng)。這么早施行離間之計,萬一被朱重九知道了。親提大兵上門問罪,朱重八拿什么抵擋?” “這。。。。。”宋克又被問住了,急得咬牙切齒。朱重八不過是郭子興麾下的一名武將,最近剛剛得了一塊自己能說得算的地盤,打了幾場勝仗??杀贿^萬,名聲也遠(yuǎn)在朱重九之下。如果現(xiàn)在他就敢胡亂想什么鬼主意的話,恐怕根本用不到朱重九親自動手,麾下五個指揮使隨便一個出馬,就能輕松撕碎了他。 不是離間計?那劉伯溫到底奉了誰的命?安得什么居心?瞪圓了兩只眼睛死盯著此人,宋克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卻始終看不出任何破綻來。恨得跺了跺腳,用力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大聲說道:“呸…反正我不會聽你的。老子不管什么這學(xué),那學(xué)。老子是不甘心給蒙古人欺負(fù),所以才要起來造他娘的反。至于用誰家之術(shù)來治國,那是小事兒…只要能打跑蒙古人,能滌蕩這萬里腥膻,任何有用的辦法,都可以拿來一用…”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眲⒉疁匦α诵?,非常平和地回?yīng),“兼容并蓄,原本就是我儒學(xué)圭臬之一。但最基本的禮義廉恥,君臣綱常卻不能壞。否則,天下必將大亂,永無寧日…” “我就沒看亂到哪里來…大宋當(dāng)年倒是半本論語治天下呢,結(jié)果先是被遼國欺負(fù)得沒脾氣,然后又亡于女真,偏安南渡。最后又亡于蒙古,生靈涂炭。幾百年里,儒學(xué)沒起到任何狗屁作用。倒是那個朱熹,沒對外的本事,關(guān)起門來去欺負(fù)女人卻是一等一,也不嫌丟人…” 因為不同意劉伯溫的觀點,他干脆連理學(xué)也一股腦地給否定了,連帶著理學(xué)大家朱熹的一些隱私,亦毫不猶豫地給翻了出來。 “但大宋畢竟有三百年文教之盛…”劉伯溫不想跟他爭執(zhí),搖搖頭,笑著強(qiáng)調(diào)?!按筇齐m強(qiáng),卻前有武后竊國,后有藩鎮(zhèn)割據(jù)。真正太平日子,加起來還不到一百年。而我大宋,雖然外戰(zhàn)弱了些,四百年來卻沒外戚竊國,沒武將擁兵自重。老百姓日子過得悠哉游哉,沒受什么刀兵之苦…” “那是吹?!彼慰朔燮ぃ恍嫉胤瘩g,“且不說王小波,李順,鐘相、楊么,田虎方臘,當(dāng)年女真南下,就沒殺百姓么?蒙古人席卷江南,就沒殺百姓么?‘我軍百萬戰(zhàn)旗紅,俱是江南兒女血’又是誰寫的?淮南淮北,當(dāng)年又是因何變成了白地” 不待劉福通回答,他又繼續(xù)大聲冷笑,“我就奇怪了,既然你那么看好朱重八,為何不留在那里?想是以風(fēng)林先生的胸懷,應(yīng)該未必容你不下…你為何又偏偏跑到揚州來,給我等當(dāng)頭潑一盆子冷水?” “唉…”聞聽此言,劉伯溫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沉吟了好半晌,他搖搖頭,苦笑著說道:“劉某雖然不看好這揚州的治國手段,但眼下,卻無法否認(rèn)淮安兵鋒天下至銳的事實…” “哼…”宋克嗤之以鼻。在他看來,淮安軍當(dāng)然是一等一厲害。自從兵出徐州以來,就根本沒打過任何敗仗。而這一切,不恰巧證明了,朱重九目前所做所為自有其道理么?讀書人看不懂,就虛心去揣摩是了。何必死抱著什么程朱理學(xué)去扯別人的后腿? “我去滁州的路上,曾經(jīng)遭遇了一次江匪…”劉伯溫?fù)u了搖頭,像做夢一般回憶。 “啊…”章溢和宋克兩人顧不得再跟他慪氣,一起轉(zhuǎn)過頭來,關(guān)心地問,“那你受傷了么,到底怎么逃出來了。長江上的水匪,可是從不講道理…” 因為江面寬闊,水流平穩(wěn)。所以長江之上,往來船只極多。而蒙古官府,向來又不注重水師。故而就有一些兇惡蠻橫之輩,經(jīng)常駕一艘大船,在江上縱橫往來。遇到看上去可能有錢財?shù)哪繕?biāo),就立刻靠過去,殺人越貨。其他過往船只即便看見了,也不敢管。只能加速離開,以免遭受池魚之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