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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男兒行在線閱讀 - 第122節(jié)

第122節(jié)

    “大唐立國之初,曾修《五經(jīng)正義》?!短坡墒枳h》中,亦曾明言,士庶不同。士人若有罪,則受“議請”之庇?!闭乱绶浅2W(xué),立刻引經(jīng)據(jù)典給出了回應(yīng)。

    “這”朱重九猶豫著,將目光轉(zhuǎn)向逯鯤。后者立刻低聲解釋,“唐律,名位不同,禮亦異教。凡貴戚、官員、士子犯錯,有議、請、減、贖、當(dāng)、免,六權(quán)。而奴婢,部曲,官戶,雜戶則嚴(yán)懲不貸?!?/br>
    “大宋立國之初,則定立了“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之策。所以南渡之后,依舊有一百五十余年國祚…”見祿鯤也有給自己幫腔的意思,章溢膽子更大,迅速補充?!岸稍m然殘暴粗鄙,對鄉(xiāng)紳、望族,卻是優(yōu)渥有加…從沒有直接從鄉(xiāng)紳頭上征收賦稅的先例…”

    “如此說來,是朱某人特立獨行了?”朱重九大笑,搖著頭反問。

    “溢不敢…溢只期盼,主公能以史為鑒…”章溢拱了拱手,很謙卑地回應(yīng)。他與劉基在很多觀點上,都有一致之處。但二人的最大不同是,劉基想現(xiàn)在就試圖強行說服朱重九,讓后者改變策略。而他,卻希望能通過進諫、潛移默化等方式,慢慢將自家主公拉回至正確道路上來。

    “好一個以史為鑒…”朱重九繼續(xù)冷笑,一邊笑,一邊輕輕搖頭,“三益,我記得儒家是立志于復(fù)三代之治的吧?推崇的也是復(fù)古和周禮…”

    “主公所言甚是…”章溢想了想,點頭回應(yīng)。

    “那三代之時,可有孔圣和董圣?”朱重九立刻笑著接過他的話頭,大聲追問。

    “這。。。。?!边@回,輪到章溢發(fā)傻了。三代之治還在夏商之前,怎么可能有孔夫子和董仲舒?怎么可能去遵從儒學(xué)的觀點?

    “大周的國運,據(jù)說有八百余年,然否?”朱重九卻不給他更多的思考時間,繼續(xù)笑著追問。

    “自武王伐紂,到文君入秦,有七百九十余年…”明知道話題開始朝自己期待的反方向發(fā)展,章溢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如實回應(yīng)。

    “那大周之時,可曾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朱重九的下一個問題,如同利刀一般,直刺章溢等人心底。

    “這,這。。。。。”章溢一時語塞,額頭上汗珠滾滾。西周之時,孔夫子沒有出生。而放眼春秋戰(zhàn)國,竟沒有一個國家,因為采用了儒學(xué)理念而興??资ト丝肇?fù)蓋世盛名,卻走到哪都無法將自己的理論推廣出去,走到哪都不怎么受待見。

    “事易備變,上古競于道德,無須儒家之言,文教自興。而后世則競于智謀和氣力,是以儒家應(yīng)運而生…”已經(jīng)醉得不省人事的劉基忽然從桌子上抬起頭,大聲補充了一句。

    “好一句事易則備變…”朱重九用力鼓掌,這句話,他不久前剛跟胡大海說過,還被對方認(rèn)真地糾正了一回,所以印象極深,“此語,出于韓非子吧。他可是法家宗師…”

    “儒者從來就不吝集百家之長…”劉基又醉醺醺的補充了一句,絲毫想不起來,自己剛才還在推崇董仲舒的獨尊理念。

    “好一句不吝集百家之長…”朱重九繼續(xù)鼓掌,“那朱某還有兩問,其一,當(dāng)今之世,與漢武之時,是不是還一模一樣?其二,既然不吝集百家之長,朱某現(xiàn)在所行的工商之道,算不算其中一家,有沒有可取之處?”

    “這,這。。。。”劉基紅著臉,無法回應(yīng)。憑心而論,淮揚三地目前表現(xiàn)出來的勃勃生機,他根本沒辦法視而不見。只是為了心中的理念和自身所在的位置,不愿意承認(rèn)其的確有所長而已。

    “諸君莫急,朱某還有一問?”朱重九笑著擺了擺手,繼續(xù)大聲追問,“我輩舉義兵,到底是為了恢復(fù)華夏,還是恢復(fù)儒學(xué)?是為了給子孫后代謀萬世之幸福,還是謀萬世之桎梏?”

    “這,這。。。?!眲⒒p手扶著桌案,搖搖晃晃試圖往起站,卻覺得頭暈?zāi)垦#瑑赏劝l(fā)軟,“若無秩序倫常,何來萬世之基業(yè)?三綱五常,乃天里人倫,何來桎梏之說?”

    “先生醉了,先生且坐…”朱重九看了看他,嘆息著搖頭。其實劉基這幅模樣,在他的記憶里并不罕見。在另外一個時空當(dāng)中,就有無數(shù)人,試圖用一個固定框架,規(guī)范整個國家的幾百年運轉(zhuǎn),無論失敗多少次,都記不住教訓(xùn)。

    先是有人拿著社會主義模版,凡是與此不符合的,皆斥為毒草。大喊“寧可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結(jié)果弄得民生疲敝,光有大國的架子,卻無大國應(yīng)有的繁榮。好不容易到了七十年代末,整個民族終于幡然悔悟,開始腳踏實地。偏偏幾十年后,又跳來了另外一部分妄人,拿一份自己都沒弄明白的美利堅標(biāo)準(zhǔn),生搬硬套,絲毫不顧眼前現(xiàn)實和此標(biāo)準(zhǔn)二百余年來的修改變遷。凡是不附和此標(biāo)準(zhǔn)的,則寧要資本主義的草,不要社會主義的苗。敢于反對我的,則直接打成五毛,直接威脅掛電線桿。從一個極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一樣的愚蠢荒謬,一樣的削足適履…連喊口號的姿態(tài)和嘴臉,都絲毫未變…

    受朱大鵬的影響,朱重九心里,根本沒有任何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并且足以使用千秋萬世的標(biāo)準(zhǔn)。當(dāng)然更不會認(rèn)同,虛無縹緲的三代之治,就是該萬世奉行的政治框架。他信奉的是拿來主義,信奉的是兼收并蓄。任何理念,儒家也好,法家也罷,包括記憶里的社會主義,資本主義,只要能讓華夏復(fù)興,都可以將其有用的部分拿來一用。

    想到這兒,他拍了拍劉伯溫的肩膀,笑著說道,“你其實說得對,朱某這里,的確還沒建立任何固定秩序,也沒想死抱著任何一家經(jīng)典。朱某以為,我等起義兵的目的是恢復(fù)華夏,不是復(fù)興儒學(xué)。而儒學(xué)也好,法家也罷,都是手段,不是目的。如果為了手段,而忘記目的,那是舍本逐末。先生請恕朱某固執(zhí),如此愚蠢之舉,朱某義不敢為…”

    注1:美國南北戰(zhàn)爭當(dāng)中,雙方將士,都曾經(jīng)以殺死對方,割取頭皮為榮。北方名將謝爾曼,則在威克斯堡,亞特蘭大和其他南方地區(qū),進行了非常兇殘的燒殺政策。最嚴(yán)重的密西西比地區(qū),百分之六十的白人男青年,都死于他的屠刀之下。

    第二百九十三章 警訊 上

    “目的手段舍本逐末”劉基小聲嘟囔著,兩只眼睛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最終還是支持不住,“嘭?!钡匾宦暸吭诹俗腊干?,徹底沉沉睡去。

    章溢、宋克、羅本、施耐庵等人,也是第一次聽聞朱重九如此具體地闡述心中想法,震驚之余,兩眼之中也是充滿了茫然,不怪他們理解力差,關(guān)鍵是,華夏自古以來,都講究祖宗規(guī)矩,通常立國的第一代把大框架定下來,后世繼承者蕭規(guī)曹隨就是,很少再出現(xiàn)大的變動,而變法者,也通常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場。

    但是今天,朱重九卻親口說出,他原本就沒想著死抱著一個固定的方略,也就是說,眼下淮揚地區(qū)在秩序混亂,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是朱重九這個主公,刻意縱容的結(jié)果,并且看樣子,朱重九還想繼續(xù)聽之任之下去,根本不想為子孫后代立任何百世不易的祖宗成法。

    “主公,主公至少,至少得拿出一個最,最簡單的章程來,哪怕,哪怕立國之后后再重新修訂,也,也好過沒有任何章程?!钡降资侵熘鼐诺睦险扇?,在愣了足夠長時間后,祿鯤再度鼓起勇氣,低聲勸說。

    “祿,祿主事之言有理,即便昔日高祖入關(guān),也曾有約法三章。”章溢琢磨了片刻,也慘白著臉,跟在祿鯤之后低聲補充。

    他現(xiàn)在是真的不敢奢求朱重九采用宋儒理學(xué)為治國之策了,而是退守最后的底線,哪怕是漢高祖那樣的約法三章,你總得有個總綱,否則,真的讓他們這種習(xí)慣了遵守固定秩序的人,不知所措。

    “那就先把高祖的約法三章拿過來用?!敝熘鼐诺挂哺纱?,想都不想,直接給出答案,“再加一條,四民平等,任何人都沒有凌駕于律法之上的特權(quán),至于其他規(guī)矩,大伙根據(jù)這四條總綱和咱們自己的實際情況商量著來,朱某不管你什么儒家,法家,道家,哪怕是明教和大食人的東西,只要切實有效,切實能讓咱們淮揚三地往上走,就都可以借來一用,至于立國之后如何,相信那時諸位都已經(jīng)摸索出一些經(jīng)驗來,咱們再匯總所有人的經(jīng)驗去總結(jié)一部國法,總之一句話,朱某只看效果,不問出處,那些勸朱某舍本逐末的話,諸位切莫再提?!?/br>
    “如果新法依舊不合適呢?!彼慰说乃悸坊钴S,對朱重九剛才的“目的手段”之說非常感興趣,所以不失時機地追問了一句。

    “那就繼續(xù)改,只要人大,只要國家重臣有七成以上贊成修改,就可以變法,但每次修訂內(nèi)容不得超過整部律法的一成,就這樣改,不停地改下去,總會把它變得越來越好?!?/br>
    “不停地變法,那天下豈不亂了套。”眾人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不負(fù)責(zé)任”的說法,齊齊把眼睛瞪得滾圓,、

    “也未必一定是十分之一?!敝熘鼐叛杆僖庾R到自己的說法沖擊下太大,想了想,放緩了語氣補充,“可以更少,但最多不得超過十分之一,每次修訂之后,五年之內(nèi)不準(zhǔn)再次修訂,讓國家和百姓都有個適應(yīng)期,然后再核實新修訂那幾條的好壞,如果好的話,就繼續(xù)用,不成的話,就想辦法廢除,誰也別打腫臉皮死撐,更不要老想著什么祖宗成法,什么萬世不易,咱們不可能把兒孫們的事情都給做了,要相信他們比咱們聰明,比咱們更懂道理,否則,就真是黃鼠狼窩里出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了?!?/br>
    “哈哈哈哈?!北娙吮恢熘鼐诺谋确?,逗得前仰后合,笑過之后,心里頭覺得敞亮了許多,不排斥任何一家,也就是儒家還是有很大復(fù)興的希望,不拒絕調(diào)整,就意味著任何一派的理念,都有機會成為治國之道,只是所有理念都需要做一些調(diào)整,包容一些新的內(nèi)容進去,以適應(yīng)淮揚三地新興的產(chǎn)業(yè)和新發(fā)生的變化而已。

    這讓在座大多數(shù)人,都瞬間又找回了幾分自信,并且躊躇滿志地設(shè)想,自己如何能繼往圣之絕學(xué),海納百川,成為董圣、朱子之后,新的一代宗師。

    “朱某可以坦誠地告訴大家,諸君和朱某眼下所做之事,必將惠及千秋萬代。”朱重九難得一次性說這么多務(wù)虛的話,盡情傾吐之后,心情也有些激蕩,借著幾分酒意,大聲宣布,“江灣里那些工坊,你們中間有的人已經(jīng)看到過了,有的人還沒來得及去看,但至少你們應(yīng)該感覺得到,眼下淮安和揚州兩地,百姓的謀生方式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并且還在繼續(xù)不斷的變化之中,故而朱某稱之為,工業(yè)革命,一旦這種變化形成規(guī)模,朱某可以保證,世界上便再沒有人能阻擋我等的腳步,屆時,我淮揚擁有的,就不僅僅是大炮、火槍、寶甲和利刀,而是全方位的勝出,全方位的徹底碾壓,舊有的秩序,要么與其適應(yīng),要么被其毀滅,沒有第三條道路可選,來,諸君,讓吾等一道,開創(chuàng)這個時代,飲盛?!?/br>
    “飲盛?!绷_本、祿鯤兩個率先舉起酒盞,大聲附和。

    “飲盛?!笔┠外致牭盟贫嵌?,卻毫不猶豫地跟上,年逾花甲卻得附青龍尾翼,他還有什么好猶豫的,哪怕所求一切最終是大夢一場,至少,這輩子他轟轟烈烈過,沒有白白活了一回。

    “飲盛?!薄帮嬍ⅰ!闭乱绾退慰藘蓚€人是完全沒聽懂,但也強烈感覺到了朱重九發(fā)自內(nèi)心的自信,舉著酒盞響應(yīng),反正人已經(jīng)來了,賊船已經(jīng)上了,便沒有再后退的理由,況且以淮揚目前所呈現(xiàn)出來的態(tài)勢,朱總管所言,未必沒有道理。

    房間里的氛圍,立刻被推向了**,大伙你一盞,我以盞,喝得好生痛快,至于沉醉不醒的劉基,則徹底被忽略成了一個擺設(shè)。

    既然提到了工業(yè)革命,朱重九就不可能只說一個新鮮名詞,少不得借著幾分酒勁兒,把自己肚子里那點兒有關(guān)工業(yè)革命的淺薄概念,東一句,西一句地往外倒,雖然極為零散,并且很多東西都似是而非,但對于祿鯤、羅本和施耐庵等親眼目睹了水力推動生產(chǎn)和原始流水線作業(yè)的人來說,無異于在眼前推開了一扇窗,讓他們愈發(fā)的相信,自己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將同時代其他讀書人都遠遠的甩在了后面。

    而章溢、宋克兩個,雖然聽得滿頭霧水,卻通過朱重九醉醺醺的描述,發(fā)現(xiàn)后者正在做的事情,并非像他自己說得那樣,沒任何規(guī)矩可言,而是遵循著一種非常高深的理念,其繁瑣高深程度,絲毫不亞于諸子百家中的任何一家,并且與諸子百家不同的是,這種理念,完全建立在現(xiàn)實的基礎(chǔ)上,處處可與眼下現(xiàn)實世界中的東西相對應(yīng),而不是建立古圣先賢的名言,以及與對三代盛世的想象上。

    直到入夜,眾人才終于盡興而散,劉伯溫被侍衛(wèi)們攙扶著,送進了羅本的宅邸,章溢和宋克兩人,則自行返回了集賢館,想著酒席宴間聽到的那些話,二人竟然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都沒能睡安穩(wěn),一會夢見自己成了千古罪人,被昔日的朋友和同學(xué)唾棄,口誅筆伐,下一刻,卻又夢見自己被塑成雕像,受到數(shù)萬學(xué)子的頂禮膜拜。

    第二天早晨起來,兩人都頂上了一對黑眼圈,食不甘味地吃了早飯過后,就坐在各自的房間里,忐忑不安地等著朱重九派人來接,大約在上午巳時左右,馬車終于來到,陪同的卻是揚州知府羅本和大總管府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徐洪三,讓二人大吃一驚。

    “逯公,徐將軍,我等何德何能,敢勞煩兩位的親自來接,真是折殺了,折殺了。”章溢和宋克立刻迎出門外,拱手謝罪。

    “二位大人不要客氣?!绷_本退開半步,笑著還了個平輩之禮,“原本大總管要親自來的,只是華夏講武堂那邊今日開學(xué),大總管、祿主事和家?guī)煻急仨毜綀?,所以今天就由祿某帶著兩位先去總管府報到,領(lǐng)了告身、袍服和所居的院子,然后再去各處看看,熟悉一下我淮揚地區(qū)各級部門的情況,也好將來做事情時,不至于兩眼一抹黑,?!?/br>
    “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徐洪三,奉大總管之命保護兩位大人?!毙旌槿齽t行了軍禮,大聲回應(yīng),“兩位大人今后的親兵,一會兒就可以由徐某帶著兩位去近衛(wèi)團里挑選,每人可選四個親兵,負(fù)責(zé)輪流保護兩位大人,院子里的仆役、廚娘和小廝,則請兩位安頓下來之后,自己去牙行雇傭,先簽訂契約,再到大總管府報備即可。”

    “契約,買幾個小廝,怎么還要契約,?!倍寺犃?,俱是微微一愣,瞪圓了眼睛追問。

    “這是不久以前,大總管府參考宋制定下的規(guī)矩,凡是人口,縱親生父母,亦不可將其買賣,各家需要人手幫忙,頂多從牙行雇傭,并且要簽訂具體雇傭年限,工作范圍和薪水報酬,年限一到,要么雙方協(xié)商后續(xù)簽,要么一拍兩散,誰也不能為難誰?!绷_本笑了笑,帶著幾分自豪解釋。

    這是宋代已經(jīng)有的舊規(guī),按照當(dāng)年大宋律例,即便是小妾,如果原本出身于良家,也只能被雇,不能被買賣,當(dāng)然,官府認(rèn)定的罪犯之后和賤籍,不在此法的保護之列,崖山之后,蒙古人將所有被征服者都視作了四等奴隸,自然這一規(guī)矩也徹底被遺忘。

    朱重九怕大災(zāi)之后,有些jian猾之徒趁機販賣人口為業(yè),所以在淮安軍打下?lián)P州之后沒幾天,便又和逯魯曾商量著,將這條規(guī)矩?fù)炝嘶貋恚⑶野l(fā)揚廣大的不止十倍,宣布徹底廢除了賤籍,即便罪囚的子女,也不準(zhǔn)被賣做奴隸,而原本大戶人家的私奴,則一律轉(zhuǎn)為雇傭的長工,具體時間和薪酬,由雙方協(xié)商,如果告示貼出之后兩個月后仍不遵從者,視為心懷舊朝處置。

    “怪不得外邊那么多讀書人都在罵揚州?!闭乱绾退慰藘蓚€互相看了看,心中暗道,這等同于從大戶人家手里,直接搶走了一大筆財產(chǎn),某些完全靠奴仆種地而活著的莊主堡主,甚至損失要以萬貫計,除了逃離淮揚,或者起來跟淮安軍武力對抗之外,幾乎沒第三條路可選。

    “都督說過,蒙古人奴役漢人是罪,漢人奴役漢人,一樣是罪,他不會帶領(lǐng)大伙趕走了蒙古人之后,再任由漢人自己騎在自己人頭上,否則大伙既然是當(dāng)奴隸,給誰當(dāng)不是一樣,又何必去造蒙古人的反,?!币娬乱绾退慰藵M臉不解,羅本想了想,豪氣萬丈地在一旁補充。

    “既然是當(dāng)奴隸,給誰當(dāng),當(dāng)都一樣。”章溢和宋克兩人又互相看了看,臉上的不解瞬間化作了震驚。

    這又是他們從來都沒聽聞過的說法,使奴喚婢,在這個時代是最普通不過的事情,以他們兩人的家境,身邊沒有幾個丫鬟小廝伺候著才不正常,而們也習(xí)慣了,將丫鬟小廝們當(dāng)作低自己的一等的存在,從沒視對方為自己的同類,更未曾站在對方的角度想過什么,而今天乍一聞聽羅本的話,頓時覺得以往的一切,都變得支離破碎,腳下的大地,也隱約開始搖搖晃晃。

    “當(dāng)然一樣,反正都是被呼來斥去,隨意生殺予奪,這有什么好奇怪的?!绷_本笑著接過話頭,繼續(xù)大聲補充,“你們忘了主公昨晚的話么,所謂工業(yè)革命,不僅僅是用機器取代人力,而是要徹底打碎原來的人身依附關(guān)系,讓每個人都成為一個自由而獨立的個體,誰也不被誰踩在腳下,這樣的世界前所未有,他要領(lǐng)著大伙開創(chuàng)這樣一個時代?!?/br>
    一個機器轟鳴的時代,一個沒有奴隸的時代,他羅本有幸側(cè)身其中,親手拉開整個時代的帷幕,還有什么事情比這更有意義,還有什么事情比這更令人熱血沸騰,他羅本一輩子只要做成這一件事,就足矣,至于什么著書立說,什么弘揚師門絕學(xué),跟此事相比,全都黯然失色。

    注1:宋代同時施行良賤制和雇傭制,比起先前任何一個朝代,都是巨大的進步,但宋之后的元、明、清,反而大幅地倒退,特別是我大清,天下人全是皇帝的奴婢,比秦代以來任何一個朝代都黑暗,r752

    第二百九十四章 警訊 中

    工業(yè)革命,開辟一個時代…打碎舊的人身依附關(guān)系,讓每個人都成為一個獨立而自由的個體…昨天夜里章溢和宋克兩人也輾轉(zhuǎn)反側(cè)了整整一宿,卻沒像羅本這樣看得清楚,看出淮安軍的目標(biāo)居然如此之遠大…

    而這與儒家的大同世界的終究目標(biāo),卻絲毫沒有矛盾之處??梢哉f,如果所謂的工業(yè)革命果真能夠成功的話,距離孔圣人推崇的大同世界只會越來越近,而不是漸行漸遠…

    “也許,這次真的賭對了…”章、宋二人又互相看了看,心中都涌起了一股淡淡的慶幸。

    “三位大人趕緊上車吧,今天咱們需要去得地方很多,一天未必跑得完…”徐洪三心思簡單,沒幾個讀書人想得那么多。打了個手勢,笑著提醒。

    “有勞徐將軍…”羅本、章溢和宋克齊齊向徐洪三拱了下手,抬腳邁上馬車的木制臺階。

    “嗯…三位大人請坐好。窗戶不要開得太大,昨夜剛下過一場雨,早晨的風(fēng)有點兒硬…”徐洪三冷冰冰地吩咐了一句,彎腰將木臺階收起,掛在了馬車后面,然后縱身跳上了車轅,與馭手并肩而坐。

    在他看來,什么革命不革命沒什么值得在乎,工業(yè)不工業(yè)也不值得他花費精力去研究。他在乎的,是自己能否始終跟緊自家都督的腳步,做好都督交代做的所有事情。只要跟得上,將來自然是名標(biāo)凌煙,子孫后代都跟著受益。如果不小心被甩在了后面,恐怕這輩子都會追毀莫及。

    隨著馭手一聲令下,拉車的兩匹駑馬邁動四蹄,馬車開始緩緩向前移動。城中心的路都是用石頭碾子壓實過的,表面還鋪了一層煉鐵作坊廢棄的灰渣。因此四輪馬車走在上面非常平穩(wěn),讓里邊的人幾乎感覺不到半點兒顛簸。

    很快,宋克就發(fā)現(xiàn)了揚州馬車與自己家鄉(xiāng)常見的馬車在舒適度方面的巨大差距,趴在窗口向外望了望,低聲問道:“清源兄,你們揚州的生鐵很便宜么?怎么路上所有馬車都是四個車輪,并且上面還頂著一個巨大的鐵架子…?”

    “不是鐵制,是鋼制…”羅本仿佛早就料到對方會大驚小怪,笑了笑,低聲介紹,“生鐵可做不了這么輕巧。至于上面的那個架子,叫做什么減震器。用得是一種特制的軟鋼,里邊好像加了銅。具體軟到什么程度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有了它之后,即便車輪碾了土坑、石頭什么的,車廂里的人輕易也感覺不出來…”

    正說著話,車身輕輕地顫抖了一下,一串泥水在車輪后濺起老高。路面有地方被暴雨沖壞了一小段,淮揚商號正組織人手進行排水和搶修。但路面輕微的損傷,并沒有影響到馬車的舒適度,也絲毫沒破壞乘車者的心情。

    宋克和章溢兩人,立刻體驗到了減震器的好處。齊齊將頭探出窗外,然后又扭頭看向羅本,異口同聲說道,“果然是巧奪天工。一定是大總管造出來的吧?我等早就聽聞大總管的制器之術(shù)天下無雙。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兩位還真猜錯了,大總管哪有時間擺弄這東西…”羅本笑了笑,搖頭否認(rèn):“這個是黃管事帶著幾個徒弟弄出來的。大總管不但救過他一家人的性命,還把他和他的幾個兒子都提拔到顯赫職位上。所以他就變著法子想報答大總管的恩德。結(jié)果減震器弄出來后,大總管覺得好用,就把此物交給了淮揚商號打造,然后就賣得到處都是了…”

    “誰都可以買么?”章溢和宋克又是一愣,詫異地追問。

    “當(dāng)然,只要你出得起錢…”羅本點點頭,笑呵呵地補充?!安贿^價錢可一點兒都不便宜,就這么幾片軟鋼疊出來的架子,每個就要賣十多貫…不過能買得起馬的,通常也不差這點兒錢…”

    “那倒是…”章溢和宋克兩個想了想,也會心地點頭。馬生性喜歡干爽,而黃河以南地區(qū),冬季和春季又以陰濕多雨而聞名。所以再好的駿馬,到了這一帶之后,也用不了幾年就得廢掉。故而在北方幾貫錢就能買到的馬匹,運至兩淮之后往往能賣到數(shù)十貫的高價。如果是菊花青、卷云白和板栗紅之類的特殊品種,每匹賣到上百貫也是輕松。

    換句話說,能買得起兩匹毛色一致的駿馬拉車的人家,在黃河以南地區(qū),肯定是非富即貴,根本不在乎多花四五十貫錢給馬車配上軟鋼減震。而那些小門小戶人家,縱使手中有點兒余錢,也只會選擇驢車或者牛車。一則牲口容易伺候,二來大伙通常也不需要那么趕時間。

    三個人坐在車廂里邊走邊聊,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了大總管行轅門口。徐洪三命令馭手將馬車停在了行轅門口的空場上,與羅本一道,先領(lǐng)著章、宋二人去吏局報了到,領(lǐng)了各自的告身文書和青銅壓制的腰牌。然后又到參謀本部、禮局、兵局、戶局等要害部門走了一圈,待再從大總管行轅出來時,每個人手里,都抱上厚厚的一大摞東西。

    沒有昨夜想象中的熱情迎接,也沒有昨夜猜測里的嚴(yán)格驗明正身。整個報道的過程,就像舞臺上的折子戲一樣,按部就班。甚至沒有人停下來多看二人幾眼,仿佛他們早就大總管府的僚佐,剛剛外出公干回來一般。

    “二位兄臺將來都要做軍隊中的文職,所以算是文武兼任,衣服自然就得多領(lǐng)幾套…”看著章溢和宋克兩個眼睛又開始發(fā)直,羅本非常貼心地向他們介紹,“兩位手里那兩套淺綠色的,都是武官常服。穿戴起來跟徐將軍身上差不多,只是外邊少了一套鎖子背心。至于那套絲綢長衫,則是照顧到大伙以往的習(xí)慣而定制。可以自行選擇穿戴場合,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用不上…”

    “多謝清源兄指點…”章溢、宋克兩個感激地點頭,目光在徐洪三和一眾衛(wèi)兵身上來回掃視。

    衣服的料子應(yīng)該是染了色的棉布,樣式非常簡單。無論袖子還是褲腿兒,都很窄很短。但看起來并不丑陋,相反,倒將人襯托得極為干練。特別是腰間那條寬寬的牛皮板帶,扎好之后,更令人顯得猿臂狼腰,英姿颯爽。

    “騎馬的時候,才能顯出穿武服的好處來…”徐洪三被打量的不好意思,難得開了一次口,笑著解釋。“兩位大人以后試過就知道了,文服雖然更好看,卻不方便…特別是下去跟弟兄們一道出cao的時候,簡直是自己給自己做找罪受…”

    “什么?我們,我們也要去跟弟兄們一起cao練么?”章溢和宋克兩個的注意力立刻被轉(zhuǎn)移,瞪圓了眼睛,大聲問道。

    “兩位將來要帶兵的,怎么可能不跟弟兄們一起摸爬滾打…”羅本是從參謀部出來的,所以絲毫不覺得這有啥好值得奇怪,“況且君子六藝,射、御本在其中。當(dāng)年趙公長孫無忌,衛(wèi)公李靖等人,哪個不是上馬能舞朔,下馬能治民?只是到了宋代,民風(fēng)懦弱,我輩文人,才變成了一碰就倒的窩囊廢…”

    “那倒也是…”章溢和宋克兩個互相看了看,無可奈何地點頭。既然來了,就按照大總管府的規(guī)矩做吧…反正把騎馬和射箭學(xué)得精熟一些,戰(zhàn)場上也能多一份自保的本事。

    “兩位先去各自的宅邸,把衣服和東西放下吧…”知道對方需要一些時間適應(yīng),羅本笑著提議,“大伙的宅邸就在行轅后面,走幾步就能到。放在腰牌旁邊那串,就是各家的鑰匙…”

    “噢…”章溢和宋克二人懵懵懂懂地點頭,跟在羅本身后,木偶般朝大總管府行轅后方走。

    的確正如羅本介紹,眾人的官邸距離大總管行轅極近。只是每一座官邸都顯得相當(dāng)簡陋,占地不過半畝大小,彼此間只用一道三尺高的磚墻隔開。前院內(nèi),隨便擺了幾個石頭桌椅,便算做裝飾。至于院子里的建筑,則清一色為正面一座兩層小樓,外加側(cè)面一棟廂房。官邸的主人在小樓中休息,親兵和下人則統(tǒng)統(tǒng)安置于廂房居住。

    這已經(jīng)是簡陋到了寒酸的地步了,即便縣城里的班頭、弓手之流,住得院子也要比眼前寬闊奢華十倍。家境殷實的章溢和宋克兩個見過,不覺又將眉頭皺了起來。心中暗道:“大總管雖說四民平等,卻也沒有如此輕慢士人的道理?如此一來,今后誰還愿意替淮安軍效力?…”

    “這是大總管府統(tǒng)一給大伙配發(fā)的官邸。只給臨時居住,如果將來升遷去了別處,還要交還回來?!绷_本自己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所以不用猜,就明白對方在想什么。“二位家眷都沒到,所以就先住在這邊。等家眷到了,或者手中有了余錢,則可以去外邊自己購買私宅。眼下淮揚商號在城里新蓋了很多宅院,價格都不算貴。大小也可以根據(jù)個人喜好隨意挑選…”

    “噢…夠了,已經(jīng)足夠了…審容膝之易安,我等又不是為了宅院而來…我等,我等剛才只是奇怪,這小樓究竟怎么蓋出來的,怎么每座都一模一樣。”章溢和宋克兩個被戳破了心事,紅著臉,訕訕地轉(zhuǎn)移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