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正的明主，誰知道又生得怎樣？折子戲里倒是見過許多，可那畢竟是戲子們的想象，并非事實。想到這兒，常三石心中又默默嘆氣。然后猛地一拍自己的腦袋，大聲說道：“不見外，不見外，是常某糊涂了，將朱總管當(dāng)成了那一般人。常某今天過來，還有一件事，想請朱總管成全。只是不知道該不該，該不該現(xiàn)在就提出來？…”

    注1：劉伯溫非但見識、謀略都有獨到之處，其文章，當(dāng)當(dāng)時也非常有名。在文學(xué)史上，劉基與宋濂、高啟并稱“明初詩文三大家”。

    第十二章赴會 下 五

    “什么事情，常幫主盡管直說無妨…”朱重九爽快地答應(yīng)。記憶當(dāng)中，自打相交以來，大部分時間都是這位常幫主不遺余力地替淮安軍做事，淮安軍這邊能給予其個人的回報少之又少。所以對方好不容易開了一次口，他自然沒當(dāng)面拒絕的道理。

    但是常三石聞聽，臉上的表情卻愈發(fā)地不自然。期期艾艾了好一會陣兒，才把心一橫，斷斷續(xù)續(xù)地補充道，“都督，都督可否記得，當(dāng)初，當(dāng)初常某曾經(jīng)推薦自家一個晚輩前來效力的事情。”

    “當(dāng)然記得…”朱重九看了常三石一眼，哈哈大笑，“要說這事兒，老常你可不夠厚道。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你那個晚輩卻始終未見蹤影…”

    聞聽此言，常三石的臉色更為復(fù)雜。低下頭去，聲音小得就像蚊子在哼，“都督恕罪。那個晚輩，那個晚輩性喜四處游蕩，常某找了他很久才找到。但是那時，他已經(jīng)輔佐了別人，所以就一直拖延至今…”

    “噢，那也是一件好事!”朱重九笑了笑，說話的語調(diào)里隱隱帶出了幾分遺憾。自己“人脈”一直不太好，虎軀一震，英雄豪杰倒頭便拜的事情幾乎從沒發(fā)生過。好不容易招攬到了一個劉伯溫，結(jié)果好像還是被蒙元那邊的的殺戮之舉逼得沒辦法了，才不得已而“屈尊”。假使脫脫去年的舉動不那么殘暴的話，恐怕劉伯溫到現(xiàn)在為止還繼續(xù)在那總共不到二十人的小學(xué)堂里做他的伯夷叔齊呢，根本跟自己走不到一路…

    “常某，常某那個晚輩是直心腸，看準了一條路，就閉著眼睛走到黑…”常三石最不能適應(yīng)的，就是朱重九這種無論什么事情都淡然處之姿態(tài)。抬手擦了擦額角，紅著臉道，“所以，所以常某才請求都督，將來若是他要是有冒犯之處，還請都督務(wù)必放他一條生路…”

    “這，老常，這事兒可不太容易。兩軍陣前，刀劍無眼。我可不敢保證讓他毫發(fā)無傷。要是不小心被我淮安軍抓了，倒是可以商量…”朱重九皺了下眉頭，有些為難地解釋?！八降资窃跒檎l效力，怎么聽其說起來，好像將來肯定會跟朱某起沖突一般…”

    “朱，朱六十四…”常三石咬了咬牙，聲音聽起來愈發(fā)心虛?！八靖鴦⒕蹖④娨坏勒忌綖橥醯?。后來劉聚將軍受了趙總管的招攬，投了徐州。他卻不看好趙總管的，便離開了劉聚，繼續(xù)四下周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和州…”

    “原來是朱重八的手下…”朱重九聽得心臟微微一顫，臉上的表情迅速變得凝重。朱重八派人偷取火炮制造工藝的事情，他已經(jīng)知曉。雖然最后朱重八也主動給了解釋，并處置了相關(guān)人員。但兩軍之間的裂痕，卻已經(jīng)擺在了明面上。

    而自打攻取了安慶路之后，朱重八影響力越來越大，實力越來越強，也是不爭的事實。偏偏其所奉行的政令，又處處打著復(fù)唐宋舊制的旗號。隱隱之間，已經(jīng)跟淮揚這邊擺出了分庭抗禮的姿態(tài)，并且得到了許多士大夫的爭相推崇。照目前這種形勢發(fā)展下去，雙方之間恐怕早晚必有一戰(zhàn)。

    想到此節(jié)，朱重九的心臟又是微微一顫。自己做了那么多，最后終究還是要跟朱元璋兵戎相見。而據(jù)軍情處細作匯報，張士誠最近兵不血刃拿下杭州之后，也準備自立為王，徹底與淮揚一拍兩散。如果自己想擁有一個穩(wěn)定的后方，恐怕下一步的用兵方向，就是江南。到那時，估計妥歡帖木兒做夢都會笑醒。

    “那朱六十四乃忘恩負義之輩，必定難成大業(yè)?！笨吹街熘鼐诺哪樕絹碓诫y看，常三石還以為他是在為自己的晚輩投靠了別人而生氣。趕緊又做了個揖，低聲補充。“待都督騰出手來，隨便派一廂兵馬就能將其碾成齏粉。常某那個晚輩不知順逆，若是死在戰(zhàn)場上，則一了百了。若是有幸為都督所擒，還請都督。。。。”

    “好了，這件事，我記下了…”朱重九實在沒有心情管一名敵將的死活，揮了揮手，意興闌珊的打斷，“你那個晚輩叫什么名字，回頭我讓黑丁寫在紙上，免得需要用到的時候忘了…”

    “謝都督…”常三石喜出望外，再度深深俯首，“他叫常遇春，字伯仁…眼下在朱六十四那些擔(dān)任左軍先鋒之職…”

    “什么？…”朱重九大了個趔趄，差點沒一頭栽倒。真是人比人的死，貨比貨得扔。自己這三年來想盡一切辦法招賢，恨不能直接在淮安城里修一座黃金臺子。而到目前為止，能在另一個時空歷史中排得上號的文臣武將也沒招攬到幾個。而朱重八躲在和州那邊不聲不響，卻讓常遇春這種絕世勇將主動投懷送抱…這運氣，讓人真的開始懷疑冥冥當(dāng)中是否有天命存在？…

    “他叫常遇春，都督莫非聽說過他？”常三石被朱重九的模樣嚇了一跳，皺著眉快速重復(fù)。

    “劉聚將軍目前已經(jīng)到了朱某帳下…”朱重九笑了笑，滿臉苦澀。“所以朱某也知道常遇春的大名。卻不知道，他，就是你曾經(jīng)跟朱某提起的那個晚輩…”

    ‘這肯定是重名，一定是…’一邊順口敷衍，他一邊在心中默念。然而，腦海里卻清楚地知道，這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徐達不識字，胡大海文武雙全，朱元璋非但長得一表人才，勇武也不在鄧愈、湯和等人之下。。。。。，這賊老天，自打自己接受了朱大鵬的靈魂之日起，就一直在不停地折騰。這次，也不過是它的新花樣而已。

    然而我命由我不由天。常遇春歸了朱元璋怎樣？張士誠坐擁吳越又怎樣？憑著已經(jīng)漸漸成型的淮安鐵軍和自己腦袋里多出來的那六百余年知識積累，自己未必不能與天下豪杰放手一搏。哪怕老天爺已經(jīng)寫好了劇本，自己照樣要給他改過來…

    這一刻，他的心思竟是無比的堅定…

    第十三章 赴會 下 六

    人的心思總是在變化的，朱重九自己，就是最好的明證。想當(dāng)初，他的志愿不過是在亂世中活下去，然后再找機會去抱朱重八的大粗腿。第二年，就變成了哪怕是朱重八，也能不懼同場競技，一分輸贏。而現(xiàn)在，則直接面向了冥冥中不可預(yù)知的天意，無論老天到底給別人開多少金手指，自己也要努力笑到最后，無所畏懼。

    換一句話來說，現(xiàn)在的他，早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剛剛?cè)诤狭藘蓚€靈魂的朱八十一，懵懵懂懂，走一步算一步。他現(xiàn)在的人生目標已經(jīng)非常清晰，對自己，對未來，也充滿了自信。

    這種自信不是突然從天而降，也并非是喝醉了酒躺在草地上做白日夢。而是憑借兩年多來一次次艱難的勝利在不知不覺間堆積生成。并且背靠著十余萬已經(jīng)漸漸被磨礪出鋒芒的淮安新軍，還有揚州、高郵、淮安三地的工業(yè)化雛形。

    對于朱重九身邊的文武來說，自家主公身上的這些變化非常不明顯，甚至很難察覺得到。但對于常三石這個一年也見不到朱重九幾次的外人而言，卻是著著實實的脫胎換骨。

    “若是當(dāng)初在找伯仁時多花些心思。。。。。?！痹绞菍χ熘鼐殴文肯嗫矗Ｈ酵锵ё约业耐磔叧Ｓ龃好髦榘低?。否則，以他的本事，將來的成就又豈會在徐達和胡大海二人之下？而萬一日后兩朱交惡，起步足足晚了一整年的朱重八，怎么可能是重九的對手？恐怕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部眾喪盡，然后不知所蹤吧…

    到了那種時候，作為朱重八的心腹愛將，常遇春又豈能獨善其身？雖然朱重九今天很痛快的答應(yīng)了不會傷害此人，并且以朱重九的過往經(jīng)歷，也的確沒有殺害俘虜?shù)膼盒性谙取５椭髯约胰酥雷约沂?，侄兒常遇春性情耿直如劍，若是真的吃了敗仗，恐怕寧可?zhàn)死沙場，也不會放下武器去當(dāng)對方的俘虜。

    想到這兒，他又不自然地笑了笑，拱著手道：“我那晚輩實在福薄，才恰巧錯過了為大總管效力之機。此事我船幫的幫主和長老們每每提起，都甚為遺憾。所以。。。。。”

    深深吸了口氣，他看著朱重九的眼睛快速補充，“所以此番南來之前，我家?guī)椭骱蛶孜婚L老都委托常某給大總管帶句話，如果帳下還缺水手，他們想把自家的子侄送過來任憑驅(qū)策。”

    這是明顯的想追加投資了，朱重九當(dāng)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因此笑了笑，輕輕點頭，“常幫主這是什么話？你船幫子弟，個個水上本領(lǐng)非凡。他們愿意來為朱某效力，朱某求之不得，怎么可能嫌多？”

    “那常某就先替大伙謝過大總管了…”常三石再度朝朱重九施禮，隨即又快速補充了一句，“回去之后，常某就把他們送過來。同來的還會有五百船工，都是以前造過大漕船的。雖然不懂得怎么造戰(zhàn)艦，但從頭學(xué)起來，應(yīng)該比普通木匠強一些…”

    “多謝幾位幫主高義…今日之恩，朱某沒齒難忘…”朱重九聞聽，立刻與常三石相對著作揖。這可是正犯困時有人送枕頭，讓他沒法子不高興。按照他心里的計劃，在成功穩(wěn)定住原本屬于芝麻李和趙君用兩人的地盤之后，淮揚大總管府的下一步動作，就是染指海上貿(mào)易，開辟從膠州灣到日本和到南洋的黃金航路。

    這個目標的實現(xiàn)過程中，肯定充滿了血腥。非但很難得到方國珍和沈萬三兩人的全力支持。遠在泉州，曾經(jīng)欠下華夏大筆血債的蒲家，肯定更不甘心海上在出現(xiàn)一個分羹者。所以在進行海貿(mào)的同時，一支可在大海中作戰(zhàn)的艦隊，必然要相伴始終。而造船的工匠，cao船的好手，則是打造一支艦隊的兩個重要條件，根本不可或缺。

    “大總管客氣了，還望大總管莫嫌船幫弟子魯鈍才好…”常三石直起腰來，哈哈大笑。笑過之后，卻又根據(jù)自身所知，認認真真地向朱重九介紹起最近一段時間，蒙元那邊的各種動向來。

    比起漸漸走上軌道的軍情處，船幫掌握的消息，明顯在質(zhì)量上差了好大一截。但船幫畢竟在運河上存在了多年，樹大根深，消息渠道眾多，所以在情報的涉及廣度上，卻又比軍情處那邊強了許多。朱重九一邊聽，一邊和軍情處提供的內(nèi)容對照，倒也彌補了先前的許多疏漏。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幾乎是轉(zhuǎn)眼，就到了第二天下午，也就是朱重九等人離開揚州北上的第九天申時，脫脫麾下的心腹龔伯遂親自前來下書，請朱總管明天巳時，在徐州城正北的黃河水面上相見。

    “你盡管回去告訴脫脫，明天上午，朱某準時赴會…”朱重九心中早已有了準備，粗粗將脫脫的親筆信掃了一遍，淡然吩咐。

    龔伯遂在臨來之前，曾經(jīng)設(shè)想了種種可能，甚至在口袋里藏了毒藥，準備萬一被朱屠戶扣下，就果斷服毒自盡，以全忠臣名節(jié)。誰料朱重九居然絲毫沒有難為他，甚至連多看他一眼的興趣都沒有，讓他如何不感到失落？當(dāng)即，便又朝朱重九拱了下手，傲然提醒，“吾乃脫脫丞相帳下參議，左榜進士龔伯遂，今奉丞相之命前來投書，還請大總管能回一封親筆信。一則龔某回去之后，跟我家丞相能有個交代憑據(jù)。二來日后此事傳揚出去，也不會讓人覺得大總管輕慢，無端壞了名頭…”

    “噢，不就見一個面么？居然需要這么麻煩…”朱重九皺了皺眉，隨手抓起一支自己專門讓大匠院開發(fā)出來的蘸水鋼筆，“難道本總管閑得沒事情干了，才從揚州大老遠地跑到徐州來閑逛？…也罷，既然你說了，我就給你留個紙面憑據(jù)便是…”

    說完，依舊沒看龔伯遂的臉色，將脫脫的親筆信翻過去，在信紙的背面快速批了四個大字，“不見不散…”

    第十四章 赴會 下 七

    “你”龔伯遂被氣得臉色煞白，渾身戰(zhàn)栗，“你如此慢待豪杰，不怕天下人恥笑么?！?/br>
    “他們?yōu)槭裁匆獝u笑我，?！敝熘鼐沤K于抬起頭來，將寫好的回信朝龔伯遂懷里一丟，冷笑著反問，“朱某又慢待了哪個豪杰，你為虎作倀的東西算個什么狗屁豪杰，你盡管拿著這四個字回去覆命，脫脫如果不高興，明日盡管別上船就是，又何用你來跟朱某吱吱歪歪，。”

    受朱大鵬的思維影響，他對英雄豪杰的定義，與這個時代大多數(shù)人都不一樣，在他眼里，所謂英雄豪杰，乃是為了為了國家民族，為了父老鄉(xiāng)親，為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不受欺凌，而努力奮斗的人，卻不是什么土匪頭子，或者朝廷高官，更不會是龔伯遂這種，明明已經(jīng)被異族入侵者棄如敝履，卻依舊不領(lǐng)干糧也要為虎作倀的帶路黨，對于后者，他的鄙夷甚至遠遠超過了對入侵者自身。

    正所謂理直則氣壯，義正而詞嚴，朱重九自問在兩個靈魂融合以來所做的事情，強過對方萬倍，所以一番話說出口時，有股浩然之氣凜然而生。

    反觀龔伯遂，則被龐大的氣勢逼得接連后退，心深處，堅守半輩子信念在那一瞬間都發(fā)生了動搖，整個人變得失魂落魄，手捧信紙，語無倫次，“你，你，你這是，這是”

    “黑丁，送客。”朱重九沒功夫跟一個甘愿做奴才的家伙瞎浪費口水，擺了擺手，大聲命令。

    “滾吧，有話讓脫脫親自來跟我家總管說，你一個家奴瞎cao什么心?！北绕鹬熘鼐胚@個半穿越客，丁德興、傅友德和馮國勝三個，民族主義情節(jié)更為嚴重，見自家主公三兩句話就打得龔伯遂潰不成軍，心中比大夏天喝了冰水還要暢快，大步流星走上前，架起龔伯遂的胳膊，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狠狠朝門外一丟（注1）

    “呯?！饼彶毂凰ち藗€七暈八素，眼前全是小星星，趴在地上**了好一陣，才重新爬了起來，將脫脫的親筆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在一小隊淮安軍的監(jiān)視下，踉踉蹌蹌地走出了徐州城。

    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直到雙腳重新踏上黃河北岸的土地，見到了在此等候自己的脫脫、沙喇班和李漢卿等人，才終于緩過了幾分心神，“噗通”一身跪在地上，從懷中拿出朱重九“批閱”的書信，捧過頭頂，放聲大哭，“丞相”

    “怎么回事?！泵撁撋锨敖舆^自己的親筆信，迅速翻了翻，然后轉(zhuǎn)給李漢卿，伸雙手將龔伯遂從地面上拉了起來，“那朱屠戶曾經(jīng)折辱于你么，還是他忽然又反悔不敢來了，以他過去的所作所為，想必應(yīng)該不會如此膽小?！?/br>
    “丞相，屬下，屬下無能，嗚嗚，嗚嗚”龔伯遂一邊哭，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向脫脫匯報了整個出使過程，雖然不至于添太多的油醋，卻也將朱重九驕橫跋扈的形象，刻畫得“生動”了十倍不止。

    那脫脫此刻正處于人生的最低谷，弟弟被賜毒酒自殺，兩個兒子發(fā)配地方，心臟原本就已經(jīng)非常疲憊，再聽了龔伯遂搬弄是非的話，一口老血立刻就從嘴巴里噴射而出，“大膽狂徒，老夫與你不共戴天?！?/br>
    “啊”站在脫脫對面的龔伯遂躲避不及，被噴了個滿頭桃花，“丞相，丞相息怒，快來人啊，丞相吐血了，吐血了?！?/br>
    李漢卿和沙喇班兩個聞聽，也顧不上再欣賞朱重九的“墨寶”，趕緊沖過來，抱住脫脫，錘的胸口錘胸口，捋后背的捋后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讓后者緩過一口氣來。

    “虧，虧得老夫還拿他當(dāng)個豪杰，他，他居然如此折辱于老夫，他，他”咬著猩紅色的牙齒，脫脫低聲詛咒，自己之所以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完全是由于那朱屠戶不肯安安心心地做一個普通百姓所致，自己都不計較個人恩怨了，就想在死前看看他到底是何等人物，他，他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居然，居然

    “姓朱的罪該萬死，丞相別跟他生氣，先養(yǎng)好了身體，然后再慢慢圖謀他。”

    “丞相勿急，末將早晚為丞相報此大仇?！?/br>
    見到脫脫那半死不活模樣，龔伯遂、沙喇班兩個徹底慌了神，信口找說辭安慰。

    “丞相勿怒，明日會面時，便讓那朱重九粉身碎骨?！蔽ㄒ皇冀K保持著頭腦清醒的，只有李漢卿，扶起脫脫，指著不遠處的一艘快船，大聲提醒。

    “嗚呼——!”脫脫長長地吐了口氣，終于慢慢恢復(fù)了冷靜，那艘船，是李漢卿動用了手中最后的力量和人脈所得，船艙底下，至少裝了五百斤精制火藥，船頭上，還用高粱秸稈隱藏了數(shù)個精鋼打制的倒鉤，明日在會面的時候，只要將此船猛地朝朱重九的座艦上一碰，然后再點燃上面的火藥引線，就能拼個玉石俱焚。

    “下官再去檢視一遍，明日必為丞相報此大仇?！饼彶煲擦⒖糖逍蚜诉^來，咬牙切齒地向脫脫請示。

    此番南下，他們幾個都懷了必死之心，所以原本就不該糾纏這些禮儀方面的細節(jié)，只要朱重九敢來赴約，等待著他的就是跟大伙一起粉身碎骨的下場，到那時，再大的冤仇，都煙消云散了，更何況區(qū)區(qū)幾句口頭上的折辱。

    “去，你盡管去，沙喇班，老四，你們兩個扶著老夫一起去，務(wù)必做到萬無一失?！毕氲矫魅站湍転槌⒊粢粋€心腹之患，脫脫精神也開始慢慢好轉(zhuǎn)，那是自己為大元，為妥歡帖木兒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務(wù)必要做到萬無一失，而于千載之后，無論換了哪朝哪代，史書上寫起脫脫帖木兒來，都將是一個忍辱負重，忠義無雙的諍臣形象，相比之下，朱屠戶將永遠是個有勇無謀的跳梁小丑。

    “是?！崩顫h卿、沙喇班二人含淚回應(yīng)，架著脫脫的胳膊，踉蹌著走向停在河畔的快船。

    四個人又忙碌了小半個時辰，反復(fù)確認了所有點火、引火和爆炸物品，都準備就緒之后，才各自在客艙里找了個床鋪，躺在上面開始**。

    這天晚上，誰也提不起吃飯的興趣，睡覺也是半夢半醒，第二天早晨起來，則個個都頂上了兩只黑眼圈，匆匆找了些干rou、奶酪、炒米等物，對付了人生中的最后一頓飯，然后又坐在船艙里發(fā)了一會兒呆，抬頭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命令高價雇傭來的六名死士，扯起竹帆，緩緩將快船朝黃河中央駛?cè)ァ?/br>
    朱重九的座艦，也扯起風(fēng)帆，從南岸迎了過來，看上去無比龐大笨重，行動遲緩。

    “靠過去，靠過去，全速靠過去?！惫聿爬顫h卿親自跳到船尾，牢牢地控制住船舵，掌握方向，將隱藏著倒鉤的船頭穩(wěn)穩(wěn)對準目標，風(fēng)馳電掣。

    眼看著距離朱重九的座艦只剩下了最后兩三百步，所有人的心臟都抽得緊緊，猛然間，半空中忽然響起一連串霹靂，隨即，數(shù)道巨大的水柱，依次在快船的正前方跳起，將李漢卿等人晃得一個個全都跌坐在了甲板上。

    還沒等李漢卿等人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四艘由大食縱帆船改裝而來的淮安戰(zhàn)船切著水波，插在了朱重九的座舟和脫脫的快船中間，船舷處，一個個黑洞洞的炮口清晰可見。

    “是淮安水師，朱屠戶反悔了，派了水師來截殺丞相?！饼彶旖裉斓姆磻?yīng)最為敏銳，扯開嗓子，大聲尖叫了起來。

    “該死。”沙喇班將緊緊握在掌心的火折子，也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來不及跟朱重九拼命了，對方早就有所防備，那四艘戰(zhàn)艦上，雖然每艘的單側(cè)，只裝了五門火炮，并且每艘船上的火炮只能依照順序點火發(fā)射，但以往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卻清晰地告訴他，腳下的快船，根本沖不破二十門火炮編織的死亡之網(wǎng)，只要有一顆命中，就能引起船上火藥的殉爆，“轟隆”一聲，讓脫脫大人沒達成最后心愿之前，就直接炸得粉身碎骨。

    “停船，先停船，看朱屠戶怎么說?！笔碌酱藭r，繼續(xù)往前硬闖的話，除了讓對方的炮手練習(xí)一下準頭之外，不具備其他任何意義，是以鬼才李漢卿也拿不出太好的對策，只能咬著牙下令，讓死士們暫且將船停下來，等待新的機會。

    正束手無策間，忽然看到擋在正前方的艦隊緩緩向東西兩側(cè)拉開，從正中央處，放過一葉扁舟來，扁舟頭上，有一名長衫文士負手而立，袍子下擺被河風(fēng)吹得飄飄蕩蕩，傲然絕塵。

    “對面可是脫脫帖木兒，在下劉基劉伯溫，奉我家主公之命，前來接你過船相見?！毖劭粗捅庵劬鸵c快船相接，舟首站立的長衫文士忽然從背后拿出一個鐵皮喇叭，舉在嘴邊，大聲呼喚。

    注1：元末的農(nóng)民起義，帶有很濃重的民族主義傾向，朱元璋的檄文里，也明告天下，自己要驅(qū)除胡虜，恢復(fù)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酒徒一直認為，假如沒有民族**，所謂民生和民主，則是無本之木，換了外來勢力做主，怎么可能保證原住民的利益，當(dāng)年的滅絕了印第安人的那群家伙，可是個個手持圣經(jīng)，r640

    第十五章 赴會 下 八

    “豈有此理!”前兵部侍郎李漢卿怒不可遏，跳起來大聲斥責(zé)，“我家丞相滿懷誠意而來，你淮揚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怠慢。士可殺不可辱，我等就此告辭…”

    說罷，向脫脫等人使了個眼色，徑自走向船尾去cao舵轉(zhuǎn)頭。

    既然輕舟無法靠近朱重九的座艦，玉石俱焚的目的，顯然不可能實現(xiàn)了。所以不如尋個借口退回北岸，然后找機會從頭再來。

    他的這番反應(yīng)，不可謂不迅速。然而偏偏遇上的對手是劉伯溫。后者根本不做絲毫遲疑，立刻就大笑著接過話頭，“哈哈，李侍郎好大的脾氣…你家丞相修書相約，我家主公就不遠千里從揚州迎到了徐州，并且唯恐你家丞相在途中為宵小所害，特地調(diào)了戰(zhàn)艦前來護送，如果這樣也叫怠慢的話，劉某真的不知道我家主公究竟要怎樣做，才足見赤誠了…”

    “既是赤誠，為何又不將座艦靠近了接洽，反而又單獨派你駕船前來迎接？…”李漢卿遲疑地停住腳步，回過頭，繼續(xù)大聲交涉。

    想靠近朱重九不容易，如果這次能逼得他現(xiàn)身，哪怕是將座艦駛到劉基目前所在的位置，腳下快船也可能沖過去，玉石俱焚。

    只可惜劉基根本不肯上當(dāng)，又是微微一笑，迅速給出答案，“我家主公座艦太大，你家丞相的輕舟太小，萬一不慎相撞，你想想會是什么結(jié)果？即便雙方cao舵者都有把握，但隔著船只敘話，以兩船目前的高度，那又是何等的尷尬？…”

    “嗚…”李漢卿被問得兩眼冒火，喉嚨處比塞了塊軟鉛還要難受。

    很顯然，對方是在為其無禮行為找借口。偏偏這借口，讓他根本無法反駁。朱屠戶的座艦，明顯是由一艘福船改制而成。載重至少是兩千石以上，光高出水面的艙室就分了上下兩層。并且下面那層甲板距離河面也足足有一丈半，看起來宛若一座移動的水上城池。

    而自己這邊的快舟，載重卻只有區(qū)區(qū)一百多石模樣。甲板距離水面頂多只有五尺來高。若是迎頭與朱重九的座艦相撞，恐怕幾個呼吸之內(nèi)，就被碾壓成了一堆碎片。若是雙方并排而行，隔著船舷說話，則朱重九絕對是居高臨下，脫脫丞相卻要始終仰人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