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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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故意在折對方面子,因為平素姓柳的總仗著是劉福通的親信,對他的一舉一動都指手畫腳,而現(xiàn)在,趙君用回來了,他就不用再懼怕此人了,正如他的娘親楊氏所說,無論誰想挾天子而令諸侯,總得先把母子兩個給搶過去,而母子兩個,則恰好可以利用群雄這種心理,來一個奇貨可居。 “老奴,老奴遵命?!绷珰獾脺喩戆l(fā)抖,卻不得不彎腰下去,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 帶著七分羞惱,三分不甘,他大步返回到前殿,將韓林兒需要先沐浴更衣以示敬重的意思,向盛文郁和趙君用、彭大轉(zhuǎn)達,眾人聽了,自然是有人歡笑有人愁,然而,無論是開心也罷,焦慮也罷,這當口,卻誰都不能把沖突擺到桌面兒上來。 趙君用的尺度把握的非常妙,帶著有功將士返回汴梁向韓林兒獻捷,是作為臣子應盡的本分,盛文郁即便再不愿意,也不能對此橫加阻攔,寒了將士們的心,而僅僅是為了跟韓林兒見一面,盛文郁也不能就此跟趙君用翻臉,更不可能在這個當口上,慫恿劉福通趕緊回師,跟趙、彭等人兵戎相見。 只是,趙君用獻捷之后,韓林兒母子就再度從深宮走上了金殿,沒人再能假裝她們娘倆不存在,也無法再忽略他們娘倆發(fā)出的聲音,哪怕她們娘倆是故意捅自己人刀子。 一招,只是一招,劉福通在杜遵道死后辛苦給延福宮編織起來的樊籠,就被趙某人捅了個巨大的窟窿,偏偏他本人從中并沒有獲取太多的好處,平白令韓林兒母子再度成為汴梁紅巾的擎肘。 當即,眾人各懷心事,按文武之別分列在正殿兩旁,靜靜等待,而那韓林兒擺足了一國之君的譜后,也懂得見好就收,不一會兒,就穿著最正式的袍服從深宮匆匆而出,遠遠地看到了趙君用,立刻加快了走路速度,幾乎小跑一般從丹陛上直沖而下,對著一眾遠道來歸的武將們長揖及地,口稱:“眾位叔父,你們可算都平安回來了,小侄在宮里,日日都在焚香禱告,替叔叔們對天祈福,就盼著咱們叔侄再度重逢的這一刻?!?/br> “殿下折殺我等?!泵髦理n林兒純粹在做戲,趙君用和彭大等徐州系武將,卻非常配合,一邊躬身行禮,一邊大聲報告,“臣等奉命奉命出鎮(zhèn)陳留,牽制元軍,前日冒險過河一戰(zhàn),將駐扎于蘭陽的蒙元十萬精銳盡數(shù)全殲,如今,從儀封到陽武,已無半個敵軍,下一步該如何打算,還請主公速做定奪。” 說罷,彎下要去,將預先擺在地上的箱子打開,露出數(shù)枚金印,和幾個血跡斑斑的頭顱。 “啊,,?!别埵亲砸詾槟懘?,韓林兒也被人頭的猙獰模樣嚇了一大跳,旋即,心中的恐慌就變成了狂喜,“當,當然是趁勢北伐了,還,還等什么,,趙叔父,你身為大宋國的平章政事,原本就有調(diào)動兵馬之權(quán),彭叔父又貴為樞密院知事,當然可自行決定戰(zhàn)守,有這么好的機會,二位自行把握便是,又何必披星戴月折返回來,?!?/br> “殿下慎言?!彪m然被人頭上的血腥氣暈得直作嘔,盛文郁依舊強忍著胸腹的翻滾,大聲進諫,“濮州早在半個多月之前,就已經(jīng)被朱總管攻克,大名路治下各州縣的元軍,也早已經(jīng)成為驚弓之鳥,趙平章若是連招呼都不打,就貿(mào)然揮師北進,破元軍可能是易如反掌,但萬一跟淮安軍起了誤會,就得不償失了?!?/br> 這番話,雖然有些不給韓林兒面子,卻可謂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淮安軍在運河兩岸勢如破竹,打得各路元軍丟盔卸甲,凡是被他們留在身后的,肯定都是些對北伐大軍根本構(gòu)不成威脅的小股地方武裝,無論數(shù)量和戰(zhàn)斗力,都不值得一提,而趙君用所謂的大捷,不過是跟在淮安軍身后撿了些殘羹冷炙而已,根本不可能打敗了一支生力軍,更不可能殲敵數(shù)量高達十萬。 此外,淮安軍北伐之時,并沒有邀請汴梁方面出兵相助,趙君用與朱重八兩人之間,先前又積累下了許多私怨,如果此刻貿(mào)然準許趙君用也揮師北伐,誰能保證,他是去助淮安軍一臂之力去了,還是專程去拖淮安軍的后腿,萬一惹惱了朱屠戶,一個巴掌拍下來,趙君用自己死不足惜,汴梁與淮揚方面,今后又如何相處。 這些問題都很簡單,也非常直觀,韓林兒只要稍稍動動心思,就不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然而,盛文郁卻太過高估計了自家這位少主的智力,也太過高估了趙君用等人的胸懷,他的話音剛落,周圍就響起了一片駁斥之聲。 “盛平章此言何意,淮安軍,難道早已獨立于紅巾之外了么,還是盛平章得到了什么消息,可以證實朱總管對孤有不臣之心?!表n林兒做滿臉驚詫狀,明知故問。 “盛平章言重了。”趙君用撇撇嘴,冷笑寫了滿臉,“趙某與朱總管同為主公殿下之臣,趙某做什么,當然是先向主公請示,又何須處處都躲著他這個左相,況且北伐大都,驅(qū)逐韃虜,乃天下豪杰的夙愿,誰又敢公開宣布,只準他淮安軍一家出兵,其他英雄都必須做壁上觀,?!北緯装l(fā) 第六十一 君與臣 下 “此乃楊朱之學,孟子以之為禽獸?!眲⒉疁胤浅C舾?,毫不客氣地開口批駁。 “喀嚓?!卑肟罩杏质且坏篱W電劈落,將他的面孔照得慘敗如雪。 明白了,到了此刻,劉基算是完全明白了,淮揚之政表面遵從孟子,實則完全出于楊朱,言必稱利,輕古重今,甚至無君無父,怪不得朱總管不肯承認他自己出身于彌勒宗,怪不得朱總管動輒呵佛罵祖,原來他是楊朱在世間的唯一傳人。 而朱重九只用了一句話,就令劉伯溫的所有猜測不攻自破。 “楊朱是誰?!被仡^看了一眼滿臉恐慌的劉伯溫,他非常坦誠的問道,“我讀書少,沒聽說過這個人?!?/br> “轟隆隆隆,,?!庇质且魂噽灷讖念^頂滾過,砸得劉伯溫搖搖晃晃。 “主公勿要刻意相欺。”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朱重九,他低聲咆哮,“主公可以填詞,可以作曲,每一篇文章出,都萬口傳誦,主公,主公竟然跟劉某說讀書少,主公,主公” 后半句話,他氣得實在說不出來了,最無賴莫過于裝傻,如果朱重九堅持說他自己沒讀過書,不知道楊朱是哪個,誰也無法剝開他的肚子,看看里邊到底存著多少墨汁。 “我的確不知道楊朱是誰,并非故意相欺?!钡蓤A了眼睛與劉伯溫四目相對,朱重九臉上的橫rou間寫滿了無辜,“其實孔子和孟子兩位老人家的話,我總計知道的也不會超過五十句,至于那闕《沁園春》和那曲《臨江仙》,算了,我說不是我作的,你也不相信,但除了這一詞一曲之外,伯溫還聽我做過第三篇文章?!?/br> “這”劉伯溫無言以對,從日常交往中看,自家主公的確不像是能做出那一詞一曲之人,雖然他的行止也不像個粗鄙殺豬漢,但正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一個能信口吟出《沁園春》的人,其言談里自然而然會帶上一些文章典故,而不像他一樣,基本上全都是大白話,偶爾帶上一兩個誰也聽不懂的詞,也完全屬于自編自造,根本找不到任何出處。 “但說朱某讀書少,的確也是自謙?!笨戳艘谎蹪M頭霧水的劉伯溫,朱重九繼續(xù)說道,“只能說,我讀的書,和你們讀的都不同,你們開蒙之后,就專注于四書五經(jīng),唯恐對古圣先賢之言領(lǐng)悟不深,而朱某,對四書五經(jīng)只知道其名字,至于具體內(nèi)容,恐怕就一個字都沒仔細看過?!?/br> “但朱某卻知道大地是渾圓如球,知道天空中并沒有住著神仙,知道月亮的圓缺變幻不過是太陽的光芒被大地遮擋,知道星空無限,你我所住之地,不過是其中偏僻一隅,論對儒家典籍的專精,朱某恐怕不如在座任何一人,論廣博,請恕朱某妄言,如果朱某自謙第二,天下恐怕找不到那個能超越朱某者。” 朱重九侃侃而談,臉上寫滿了驕傲,“你要一個眼睛看到過宇宙星河的人,遇到問題再從古圣先賢的語錄中找答案,再對古人的話頂禮膜拜,伯溫,這太難,也根本沒有可能?!?/br> “轟隆隆,,?!庇质且魂噽灷讖目罩袧L過,閃電將劉伯溫的影子不停地拉長縮短。 主公在說謊,本能地,他想拒絕朱重九所說的每一個字,但心里卻有一種直覺在告訴他,對方說得全是事實,朱重九不愿,也不屑裝神弄鬼,否則,他也不會一再強調(diào),他自己并非什么彌勒佛的化身,更不會主動與白蓮教割斷關(guān)系。 他也許不夠睿智,但對于自己人,卻足夠光明磊落,從沒拿謊言相欺,更沒有拿別人不懂的東西而故作高深。 “我知道你不相信?!痹缇筒鲁隽藙⒉疁貢鋈绾畏磻?,朱重九笑了笑,臉上涌起了一縷溫柔,“第一次聽朱某說類似的話時,只有一個人選擇了無條件相信,因為她的命運,早就跟朱某聯(lián)系在了一起,密不可分,不過朱某可以給你證明,伯溫,你擅長于術(shù)數(shù),據(jù)你所見,朱某在術(shù)數(shù)方面的造詣,比你如何。” “這,這”仿佛面前站的是一個魔鬼,劉伯溫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無邊風雨,立刻將他再度淋成了落湯雞,他卻絲毫感覺不到雨水的冰冷,只是看著朱重九,呆呆的,一眼不眨。 術(shù)數(shù),他除了對程朱之學外,最為引以自傲的,便是術(shù)數(shù)方面的造詣,天元、四元、垛積、招差等術(shù)皆有涉獵,但平素在謀劃軍務和議事之時,他的心算速度,卻永遠只能排在第二位,哪怕是再龐大的數(shù)字,朱重九好像都可以直接心算,或者稍稍在紙上勾畫上幾筆,就能得出答案,然后過上很長時間,司倉參軍們才能用算盤給出相同或者相近的數(shù)字。 原來大伙對此都司空見慣,覺得自家主公乃天授之才,一通百通,所以劉基雖然覺得好奇,也沒有認真琢磨,今天被朱重九親口提醒,才猛然發(fā)現(xiàn),自家主公的算學造詣,恐怕在自己的十倍之上,而自己師出名門,潛心于術(shù)數(shù)不下三十年,自家主公朱重九,年齡卻才剛滿二十。 “別躲那么遠,我又不會吃掉你?!敝熘鼐判χ愤^去,用雨傘再度遮住劉伯溫的頭頂。 后者則雙手抱著肩膀,徹底瑟縮成了一團,不光是因為冷,而且是因為心中的震撼,朱重九沒說謊,他說得全是實話,他非但精通術(shù)數(shù),并且精通制器,精通地理,精通天文,他甚至知道上萬里外的歐羅巴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事情,跟伊萬諾夫相談甚歡,而在中原的大食書籍中,卻都找不到同樣的記載。 “其實朱某也從未否定過古圣先賢?!币娮约喊褎⒉疁卣痼@成了如此模樣,朱重九笑了笑,帶著幾分歉然說道:“朱某記得圣人有一句話,三人行,必有我?guī)煟鰧W問如此,治國也是如此,只要是別人好的,行得通的,朱某都想學上一學,不管來自蠻夷,還是來自華夏?!?/br> 抬起另一只手替劉伯溫撣去肩頭水漬,他微笑著繼續(xù)補充,“朱某只管它會不會有利于我淮揚發(fā)展壯大,卻不會考慮它符合不附和圣人之言,因為在朱某眼里,圣人原本就是虛懷若谷,不恥求教于百家,因為圣人有這份自信,兼容百家之長后,他的學問依舊自成一系,依舊直臻大道,伯溫如果真想繼往圣之絕學,就應該有這份心胸,而不是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妄自尊大,那樣只會令圣人蒙羞,而不是為爾等今天所為自豪?!?/br> “轟隆隆?!眲⒉疁囟淅镉猪懫鹨宦曊ɡ祝樕涎杆儆科鹨荒ǔ奔t,“主公,主公知道,知道微臣最近,最近是在” 一抹笑容迅速涌上朱重九嘴角,“知道,你不是裝病,是心病,朱某原本不想戳破,等你慢慢痊愈,但伯溫,你沒給自己留出足夠的時間?!?/br> 這才是他今天追上來的目的,留住劉伯溫,留住這個歷史上有名的謀士,而不是顯示自己見識有多廣博,劉伯溫多謀善斷,目光如炬,又精通兵法,是個非常難得的參謀之才,然而劉伯溫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是愛鉆牛角尖,這導致此人跟整個大總管府的參謀系統(tǒng)很難合拍,日常中能發(fā)揮出來的作用,可能還不到其真實本領(lǐng)的十分之一,(注1) “主公,微臣,微臣亦為士林中人,元統(tǒng)元年進士?!北恢熘鼐乓徽Z戳破了心事,劉伯溫的臉色更紅,拱起手來,掙扎著辯解。 “比祿夫子如何?!敝熘鼐庞挚戳怂谎?,笑著問道。 “比,不及善公遠甚?!眲⒉疁氐纳眢w輕輕哆嗦了一下,低聲回應,“然臣與善公之際遇,也不盡相同?!?/br> 同等條件下,劉伯溫只中了進士,逯魯曾卻高中過蒙元的榜眼,所以他當然不能說自己的學問比逯魯曾還高深,但他只是朱重九的謀臣,而逯魯曾卻是朱重九的長輩,雙方所處的位置不一樣,所以對同一事情所持的態(tài)度自然也會不一樣。 這個解釋,倒也說得過去,讓朱重九笑著點頭,但很快,朱重九的第二個問題就借著風雨而來,如雷鳴般沖進了劉基的耳朵,“伯溫所學,是為了謀萬民之福祉,還是謀士林之私利,放眼天下,百姓幾何,士紳幾何?!?/br> “當然是萬民之福祉?!泵偷赝W∧_步,劉伯溫的聲音陡然轉(zhuǎn)高,這是他身為儒家子弟的底限,不容任何人質(zhì)疑,“只是劉某跟大總管府諸君,道不同,所以難相為謀?!?/br> “何為道?!敝熘鼐诺穆曇粢猜D(zhuǎn)高,低頭看著劉伯溫,眼睛里充滿了困惑,“你的道在哪兒,是為了謀萬民福祉而求道,還是為了捍衛(wèi)你心中之道,寧愿將天下萬民推進水火?!?/br> “這”劉伯溫再度語塞,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朱重九質(zhì)問。 他是個虔誠的程朱門徒,但他卻不會閉上眼睛說瞎話,淮揚大總管府的所做所為,明顯早已背離的圣人之道,但淮揚大總管治下的百姓,日子越過越好,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如果強逼著大總管府改弦易轍,將來能否驅(qū)逐蒙元朝廷不說,他甚至無法保證,百姓們的生活會始終保持今天這般模樣,而不是每況愈下。 接下來的,朱重九的話,卻字字宛若驚雷,“朱某好像跟你說過,在朱某眼里,儒家也好,道家也罷,甚至十字教、明教,都是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朱某接納他們中的一部分,是因為他們切切實實能讓百姓的日子過好,能重整華夏河山,這才是朱某的最終目的,只有實現(xiàn)了他,朱某才覺得自己沒白來一趟,朱某只會為了目的而選擇手段,而不是為了捍衛(wèi)某一家之言,而忘記了自己的目的,朱某更不會為了捍衛(wèi)某一種理念,讓全天下的人為之犧牲,哪怕這種理念聽起來再完美,那代價太大,朱某承受不起,你劉伯溫,朱某,還有全天下任何人,都沒資格讓別人來承受。” “臣,臣,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彪婇W雷鳴中,劉伯溫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應,“臣最初,亦出于公心,管仲逐利而興齊,而管仲鮑叔死后,桓公最終為佞臣所害,霸主之位,亦因齊國君臣逐利而失,前車之鑒,后世之師,主公不可不察?!?/br> “誰為jian佞?!敝熘鼐艙u了搖頭,笑著追問,“大總管府上下皆以荊州之盟為善,唯獨伯溫、三益兩人以之為惡,朱某當聽從誰,若是朱某否決了滿府文武,獨納你二人之言,伯溫,你以為,大伙眼里的jian佞會是哪個。” “主,主公此言,此言”劉伯溫被問得又后退半步,把自己第三次暴露進了風雨里,他、章溢,再加上一個態(tài)度不甚堅決的祿鯤,總計三個人,卻要面對滿朝文武,朱重九身為主公,該選擇支持哪一方,再明顯不過,如果為了他們?nèi)硕ε疟娮h,日后萬一證實選擇錯誤,他們?nèi)丝隙ㄒ成弦豁攋ian佞的帽子,萬世不得摘脫。 “況且齊國之禍,皆發(fā)生在管鮑死后?!敝熘鼐庞肿妨艘徊剑糜陚銚踝⒒念^頂,“其罪責,怎么能全都按在管仲頭上,朱某只記得圣人有云,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卻沒聽圣人指責他害死了桓公?!?/br> “可逐利之禍根,畢竟是管仲親手埋下?!眲⒉疁夭豢陷p易認輸,梗著脖子死犟到底。 “要是有人站在桓公身邊,隨時提醒他禍根的存在,桓公還會慘死么,禍根之所以稱為禍根,就是其爆發(fā)于以后而不是眼前,如果有人每當它一露頭,就全力剪除之,它又豈能成為禍根,?!敝熘鼐藕鋈晃⑽⒁恍?,帶著幾分期盼問道。 “主公,主公此言何意?!眲⒉疁乇粏柕糜质且汇?,遲疑著反問。 “留下來,盯著它,時時刻刻提醒我它的存在,如果你堅持以為它是禍根的話?!敝熘鼐判α诵?,非常坦誠地發(fā)出邀請,“以魏征與秦王之仇,尚能留在其身邊日日監(jiān)督之,朱某與你之間,好像仇恨還沒那么大?!?/br> 注1:正史上,劉伯溫也因為性格原因,在大明立國后不久就迅速被邊緣化,以至于被胡惟庸毒死,卻有冤難申,直到胡惟庸倒臺后,才暴露出其真實死因。 第六十二章 后路 上 “天下未定就已經(jīng)君臣相疑保這樣一個刻薄的小子做皇帝即便事成盛某恐怕也得落個鳥盡弓藏的下場”與柳老太監(jiān)此刻的想法截然不同大章政事盛文郁在被趙君用和韓林兒母子折騰了大半天之后卻是心灰意冷 他是一個很有血性的讀書人當年之所以冒著掉腦袋的風險陪著韓山童、劉福通等人扯起義旗一則是為了給天下萬民謀條生路二來卻是對自家前途徹底絕望而隨著這么多年的風吹雨打當年的豪情壯志大部分已經(jīng)被血水給沖走剩下的只有對命運的深深不甘 他不是太監(jiān)也從沒打算過為奴為婢所以對他來說保一個“有道明君”至關(guān)重要選擇對了非但自己可以名標凌煙子孫數(shù)代都能跟著錦衣玉食而選擇錯了主公則是在世間白忙活一場到頭來連頭顱都得作為賭注搭上 很顯然韓林兒是個錯誤的選擇劉福通當初請楊氏和韓林兒母子出山的舉動看似高明無比事實上卻等同于在他自己的脖子上套了一根繩索非但沒有能如愿挾天子以令諸侯相反稍不留神他自己就會被這根繩索勒斷喉嚨 這一點朱重九就高明得多那個無師自通的家伙居然從一開始就果斷與明教與所謂的大宋國劃清了界限起初雖然會承擔一些風險甚至看上去舉步維艱但挺過了最艱難的日子后卻是天空海闊再也沒人能高高站在他頭頂上指手畫腳也再也沒人能趁著他不在中樞時想方設(shè)法跳出來扯他的后腿 “盛福進來幫老夫收拾一下老夫要出去看看順便買幾包新茶”想到淮安軍這些年來看似荒唐卻步步充滿玄妙的發(fā)展軌跡盛文郁把心一橫咬著牙低聲吩咐 “在老爺您您”追隨了盛文郁多年的家將盛福答應著入內(nèi)四下看了看遲疑著詢問“今年的新茶應該還不到下來的時候啊這才二月中” “啰嗦老夫想去喬裝私訪行不行你管那么寬作甚”盛文郁一改往日和藹模樣皺起眉頭呵斥 “是小人明白”家將盛福好心沒得到好報縮了下脖子恭恭敬敬的回應 他雖然是個赳赳武夫卻非常懂得如何伺候人指揮著幾個丫鬟三下五除二須臾功夫就將盛文郁打扮成了一個尋常富家翁主仆兩個從后院尋了頭毛驢一人騎在上面一人牽著韁繩步行從側(cè)門離開了家慢悠悠地朝汴梁城的東市行來 雖然正月剛過去沒幾天兒本應繁華熱鬧的汴梁街道卻已經(jīng)沒有了分毫節(jié)日跡象大部分鋪面都已經(jīng)人去店空只有二三十家本錢足夠雄厚或者所經(jīng)營之物人人離不開的還勉強在維持著最后幾分生機當然也有生意特別火爆的如青樓和賭場這兩種生意與街道的繁華程度恰恰相反往往越是百業(yè)蕭條時候它們越是日進斗金從里到外透著一股病態(tài)的奢靡 “唉”望著薄暮下稀稀落落的人流盛文郁忍不住就低聲長嘆大伙當初豁出性命去造反是為了什么是為了讓自己和周圍老百姓能有個更好的活路而死了那么多弟兄這個目標卻好像越來越遠如今的汴梁城內(nèi)除了像自己一樣的紅巾軍高官之外其他大多數(shù)人的生計反而不如當初雖然當初統(tǒng)治這里的是蒙古王爺和色目二韃子而現(xiàn)在宋王和大小官員都俱是百姓的同族 懷有一個崇高的目標并且有無數(shù)仁人志士前仆后繼為之犧牲最后卻得到了一個跟初衷完全相反的結(jié)局每每想到這些盛文郁的心情就無法不沉重如果萬一將來得了天下那個人不是出身于紅巾新朝的歷史上將怎么記述那些死去的志士張角、張良被記述為妖黃巢被寫作食人的惡鬼縱觀史冊誰能保證修史的人不會把原本是蒙元官兵所犯下的罪行統(tǒng)統(tǒng)栽贓到紅巾軍頭上 越想他的心情越沉重渾身的血液都開始發(fā)冷整個人如同秋天的荷葉般枯坐在毛驢上每前行一步都搖搖欲墜 他的心腹家將盛福見了趕緊騰出一只右手緩緩按在了他的脊背處一邊盡心地按摩活血一邊低聲祈求道:“東家回吧沒什么可看的天這么晚了早散集了古人說得好二月春風似剪刀啊” “你倒是會用典故”盛文郁被家將歪批古詩的行為逗得搖頭而笑嘆了口氣低聲糾正:“二月春風似剪刀剪的是柳葉不是人若說人倒是朝來寒雨晚來風更為應景” “小人讀書少不懂但小人覺得這會兒晚風的確有些涼得透骨”盛福只求自己能成功將東主從悲涼的心態(tài)中拉出來才不在乎古詩引用得恰不恰當伸手搔了一下頭皮憨笑著勸告 “吹吹冷風也好至少能讓人清醒”盛文郁笑著揮了幾下胳膊兩眼漸漸恢復清明“去淮揚商號那間鋪子生意紅火這么早不可能關(guān)門” “是”盛福微微一愣旋即輕輕點頭 他猜到自家東主絕對不是為買茶葉而來所以也不多啰嗦拉著毛驢的韁繩控制好速度不疾不徐地走向東市中央最大的一家鋪面 那是一個三層高的樓臺無論建筑規(guī)模還是裝幀水平在整個東市都首屈一指最近這些年數(shù)不清的淮揚新奇貨物都是從此處先行推出然后才迅速風靡整個汴梁所以前來商號接洽買賣的基本上全是當?shù)赜斜尘暗母缓篮途拶Z很少有普通百姓直接登上商號門口的青石臺階 做尋常富家翁打扮的盛文郁和護院打扮的盛福二人出現(xiàn)立刻顯得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然而商號的大小伙計們卻非常訓練有素非但沒有出言趕人反而主動上前攙扶了盛文郁幾步將其讓到了大廳靠里一個非常暖和明亮的位置然后才奉上熱茶詢問老人家此行的來意 “老人家你說我是老人家”盛文郁被伙計的禮貌稱呼弄得哭笑不得他今年不過三十出頭兩個兒子還都在垂髫之年所以無論如何也當不起老人家三個字可要是單純看他的滿頭華發(fā)和滿臉縱橫交錯的皺紋誰又敢保證他沒有年逾花甲 “這這恕小可眼拙沒看出您老的年紀來您老身子骨如此健朗肯定剛過不惑才對”伙計被嚇了一跳趕緊躬身解釋 “罷了老人家就老人家吧”盛文郁又笑了笑意興闌珊地擺手“你家張大掌柜在么老夫有筆生意規(guī)??赡懿凰闾∧芊裾埶榭找娢乙灰姟?/br> “這”小伙計狐疑地打量盛文郁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無法相信眼前年過半百的老土豪是個生意人但平素商場前輩們的口傳身教早就讓他學會了不要以貌取人的道理因此笑著哈了下腰非常客氣地回應“這小可真的不敢替我家掌柜做主這樣吧您老請跟我去二樓貴賓室稍坐片刻如果大掌柜恰巧在樓上小可就請他立刻來見您老” “好”盛文郁笑著起身任由伙計將自己領(lǐng)上二樓從頭到腳沒露出絲毫當朝權(quán)臣的模樣 那伙計見他如此有氣度更是不敢怠慢在二樓找個寬闊明亮的屋子安頓了他們主仆兩個之后立刻小跑著去向掌柜傳話大約過了半柱香時間后門簾兒再度從外邊被挑開一個肩寬背闊卻長了一幅天生的彌勒佛般笑臉的中年人快步走了進來 見到盛文郁主仆此人身體頓時就是一僵隨即又向前疾走了兩步一個長揖拜到了地上“哎呀原來是大人大人您您需要什么隨便打發(fā)手下過來知會小可一聲不就行了么蔽號上下何德何能居然敢勞煩大人您親自跑這么一趟” 嘴上話說得客氣待客的動作也極度恭敬但從始至終他卻絲毫沒提及客人的名姓和官職盛文郁見了心知對方一定認出了自己所以也不多啰嗦擺擺手笑著道:“罷了咱們都是老熟人了就不必多禮了我年齡癡長你幾歲你叫我一聲老哥便是” “那那小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掌柜的又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盛文郁的確不想聲張趕緊又行了個禮笑著補充“老哥在上小弟不知道您老要來未曾遠迎請老哥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