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來得及動手，就被程靜泊伸手取走了本子：“不用修改，這樣就好?！?/br>
    說完，他從本子上扯下這完整的一張：“留給我作紀(jì)念?！?/br>
    柏子仁確認(rèn)道：“你要收藏我的畫？”

    “你想開個價嗎？”他反問。

    柏子仁趕緊搖頭：“你喜歡就拿去好了。”

    徐老太笑得很樂：“瞧，這將靜泊畫得多俊啊，果然是相知的人，快讓他收藏好了?！?/br>
    柏子仁低頭，默默拿過一顆棗子，心想并不是她小氣，她原本是打算自己保留這幅畫，畢竟以后可沒什么機會讓他坐在對面當(dāng)模特。

    “奶奶，以后我也要畫自己的男朋友。”方蓉遙想未來。

    徐老太潑她冷水：“才多大就想著那些，先把基礎(chǔ)功打扎實了?！?/br>
    程靜泊倒是激勵了她一句：“那你必須堅持到有男朋友之后，不能半途而廢?！?/br>
    “這是當(dāng)然，我又不是那種兩天打漁，三天曬網(wǎng)的人?！?/br>
    徐老太馬上拆穿她：“說得倒好聽，上個月人老往外跑，周末睡懶覺，都沒見你拿出筆來練過?！?/br>
    “我那不是偷懶，是在找靈感，苦思冥想中?！狈饺仄擦似沧?。

    柏子仁聽著他們的對談，轉(zhuǎn)過目光時，正好對上程靜泊的那雙眼睛，他的瞳孔很漂亮，就像是墨筆描的，在燈光下邊緣漾開一層淺金色，僅僅是這樣簡單地和他對視，就有一種錯覺，他在很專注地研究你。

    她剛要挪開目光，他竟然對她笑了一下，那平常的一笑，天地都倏忽間溫柔起來。

    臨走前，程靜泊隨手拿了碗里的幾顆棗子遞給柏子仁：“放在口袋里，可以在路上吃。”

    方蓉在一邊偷笑。

    他們走后，徐老太心情很好，嘴里念叨著：“終于等到他帶來了女朋友，算是了卻了我的一樁心事?！?/br>
    方蓉很奇怪地問：“奶奶，你說他為什么到現(xiàn)在才交女朋友，不會是有什么隱疾吧？”

    “什么隱疾？”

    “算了，無法用一兩句話向你解釋這個富有內(nèi)涵的世界?！狈饺夭唤?jīng)意地回頭看了一眼擺在桌角的那袋藥，“不過，他真的是一個好人?！?/br>
    徐老太蹣跚到角落，小心地提了提袋子，發(fā)現(xiàn)這回的藥比較沉，估計是又加了點東西，一方面欣慰學(xué)生的用心，一方面也為用藥越好，價錢越貴的事實擔(dān)憂，等把藥帶回廚房，打開袋子細(xì)瞧，最底下壓著一個信封，拿出來一捏就知道是什么，她長嘆了一口氣，這一早就說好不要他的錢，他也爽快地答應(yīng)，怎么就說話不算數(shù)呢？

    當(dāng)程靜泊和柏子仁走出長長的弄堂，到了路口，柏子仁抬頭看了看天，好暗了，但心情卻很明亮，忍不住說：“我很喜歡徐奶奶家，覺得很開心?！?/br>
    “因為飯菜可口？”

    她搖了搖頭，稍微鼓了鼓勇氣，繼續(xù)說：“不，其實和你一起都覺得挺開心的?！?/br>
    他回了一句：“這說明你完全可以像大部分同齡人一樣去交朋友，有時候問題并沒有你想象的嚴(yán)重，跨出第一步就順利了?！?/br>
    “……哦，是嗎？”

    她想說的不是這個，他完全理解錯了，大概是她沒表達(dá)好的緣故，于是謹(jǐn)慎地補充了一句：“但我不是和所有人都能這樣。”

    “這很正常?！?/br>
    “有時候，也許能交流的只有幾個人?！?/br>
    “這也能理解?！?/br>
    “甚至是僅僅對一個人?！?/br>
    “你說什么？”這回他是真的沒聽清楚，因為她聲音越來越低。

    “沒什么?！彼龥]有勇氣再說一遍。

    上了車，柏子仁剛在副駕駛座位上坐穩(wěn)，口袋的一顆棗子就掉了出來，兩仁同時低頭去撿，結(jié)果是他拿起來，抬頭的時候，額頭正好和她的臉頰貼到，她的心咯噔一下，臉部的皮膚升溫到guntang，他沒察覺到這些，等她先坐好，把棗子還給她。

    車子開了一段路，她依舊有些發(fā)蒙，恍恍惚惚中聽到一句極其不真實的話。

    “你喜歡我嗎？”

    她承認(rèn)自己的心跳差點就終止了，感覺整個人像是被澆了一盆沸水，又丟進(jìn)一條冰河。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我想也許有可能……”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個沒有中間答案?！?/br>
    她屏住呼吸，然后說：“因為我從來沒有過這方面的經(jīng)驗，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感覺是不是真實，如果可以給我?guī)滋鞎r間，我想應(yīng)該可以確定內(nèi)心的答案，畢竟這樣的事情是很鄭重的?！?/br>
    程靜泊平靜的眼眸有些啞然，稍后說：“只不過是問你，你喜歡我推薦的書嗎？”

    “……”

    竟然是她只聽了中間的一部分。

    “對于這個問題，你不需要有這么大的壓力。”他試著調(diào)節(jié)她的情緒。

    “哦，是書啊，我想想?！卑刈尤柿⒖汤潇o下來，在腦子里搜了一圈那幾本書的名字，發(fā)現(xiàn)對她而言無一不是難讀至極的。

    “不喜歡的話，我可以換一些推薦你。”

    “可不可以換一些簡單易讀的？”

    “我想想，有一本《旅人》的自傳，你可能會喜歡。”

    “旅人？是旅行的旅？”

    “對，是一位諾貝爾物理學(xué)家的自傳書，他形容自己在探索真理的途中像一個旅人?！?/br>
    聽他這么一說，她就有了興趣。

    “這本書比較難找，如果你學(xué)校的圖書館和附近的書店都找不到，我下周給你帶來。”

    “好的，我很想讀?！?/br>
    趁著等紅燈的時候，程靜泊從右下角的一個小抽屜找出紙和筆，寫給她書名和作者名。

    柏子仁接過來看。

    正好窗外有一束流光溢彩映照在她臉上，她的側(cè)臉置于其中像是一個定格的電影鏡頭。

    第一次近距離打量一個女孩子的五官，竟然會有賞心悅目的感覺，他想，也許是這里的街景太美了，潛意識慣性地遏制了多余的念頭。

    等她轉(zhuǎn)過頭之前，他已經(jīng)禮節(jié)性地收回了“有點過”的視線，沒急著說話。

    車內(nèi)突如其來的沉默讓人略有尷尬，讓她覺得和平常不一樣的是，他沒有主動打破這種尷尬，換做以往，如果看出她想說什么又一下子說不出口的話，他會恰當(dāng)好處地開口，緩和氣氛，但這一次他沒有。

    是不是他已經(jīng)體會到她一路上怪怪的？

    直到快下車了他還是沒有說話，最后她下了車，對他說再見，他只是很淡地微笑，點了點頭。

    但在她轉(zhuǎn)身的時候，卻聽到從他的聲音，在冬日的疏朗清和的月光下低緩又清晰，好像是一種確認(rèn)。

    “柏子仁，你今年是二十三歲嗎？”

    她第一時間轉(zhuǎn)身，點頭：“對啊，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問一問，你快進(jìn)去吧?！?/br>
    她依舊在原地停留了一會，確認(rèn)他是真的沒要緊事后才走回去。

    程靜泊則在車?yán)锍聊?/br>
    二十三歲，早就是一個可以對自己負(fù)責(zé)的成年人了，他也不過是二十八歲而已，算起來是一代人，做朋友很正常，但為何當(dāng)陳折說起“你這位小朋友”云云，他就覺得很恰當(dāng)，對他而言，當(dāng)前的她好像是一個需要他去照看的小朋友。

    他一向不是對旁人如此有耐心的人，即使對自己的學(xué)生，只解答他們專業(yè)方面的疑惑，從不參與他們的私生活，他一直嚴(yán)格地拉開一段距離，用行動表明事實，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的身份終生不可逾越，也正如此，他是學(xué)校里唯一一個零花邊緋聞的男教師。

    一會兒，他蔓延的思緒被身后的車鈴聲打斷，移開目光，通過車后視鏡看見一個男生載著一個女生，一路晃晃悠悠地過來，等近了，看見他們的面容，覺得很般配，有一種簡單又純粹的感覺。

    他若有所思，然后慢慢倒車離開了這片校區(qū)。

    ☆、第十五章

    臨近期末，柏子仁很忙碌，除了溫習(xí)專業(yè)書，還要繼續(xù)幫導(dǎo)師翻譯，屬于個人的時間越來越少，盡管如此，她仍舊找時間去了一趟圖書館，還幸運地找到了程靜泊推薦的書。

    午休的時間，在校園那棵百年樟樹下，柏子仁專心的閱讀被某個聲音中斷。

    “你在看什么？”

    周必然往她的身邊一坐，見她下意識合上書，頓時沒有興趣知道答案，開玩笑地說起別的事情：“傅老的生日聚會你都敢請假，還想不想活了？”

    “我那天有事情?！?/br>
    “什么事情能大過自己導(dǎo)師的生日？你如果不和他搞好關(guān)系，等研二就知道有苦吃了，重點課題你只能打個雜，或許連掛名都沒有，三年來論文都不能成功發(fā)表一篇，你想過結(jié)果嗎？要是那樣，還不如趁早退學(xué)，嫁個人當(dāng)家庭主婦。”

    “謝謝你提醒?！卑刈尤收酒鹕?，準(zhǔn)備去別的地方看書。

    “不用急著躲?！敝鼙厝恍Φ糜行]趣，“我去大教室睡覺，這里讓給你?！?/br>
    他走之后，柏子仁覺得很奇怪，他特地過來只是為了提醒她人際關(guān)系和前途之間有重要聯(lián)系？可是他們之間也沒有熟悉到這個地步，她深深疑惑中。

    傍晚大家又集中在小會議室埋頭翻譯傅禾的著作，直到晚間鈴聲打響。

    周必然丟下筆，對大家說：“等會一起去吃宵夜，我們小柏請客。”

    正在整理書包的柏子仁聞言轉(zhuǎn)頭看向他，用眼神無聲地詢問：“什么請客？”

    周必然回過頭，十分溫柔地笑了：“是吧？剛才你是這么小聲和我說的，但又怕被大家拒絕而遲遲不敢開口?！?/br>
    前排的黃曉凌撲閃著長長的睫毛，一臉“撞見鬼”的表情，試著確認(rèn)：“柏子仁，你要請客？真的假的？”

    另外的學(xué)姐和學(xué)長也紛紛停下手里的動作，視線齊齊集中在柏子仁臉上，不敢輕易開口問，只怕搞錯情況。

    “她已經(jīng)默認(rèn)了?！敝鼙厝坏谝粋€起身，做主道，“我們也不挑了，就去思微路那家新開的餐館?！?/br>
    “那家餐館人氣很旺啊，現(xiàn)在去還有沒有座位??？”趙學(xué)姐問。

    “那家是不是吃水煮魚的??？我喜歡番茄鍋?！绷_學(xué)姐說。

    湯學(xué)長搖頭：“不不，那家的特色是麻辣鍋，番茄的不夠味?！?/br>
    黃曉凌嬌氣道：“吃辣會冒痘的，我要豬骨湯的，冬天很滋補。”

    “到了再商量細(xì)節(jié)，現(xiàn)在出發(fā)。”周必然干脆地拎起書包，不忘催促柏子仁，“大金主，你快點?！?/br>
    柏子仁無語，默默地捏了捏口袋里的荷包，幸好今天帶夠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