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用性命換月亮的愛，然而，她的月亮又怎能接受這場交易？

    ——只要你愛我，我就為你做一切。

    ——如果我愛你，又怎能讓你為我做這一切？

    如果愛，就不會親手將她送上這條路；如果愛，就不會看著她魂飛魄散，卻什么都不能做。

    也許真的從一開始就錯了，他根本就不該堅持他的修行之道，不該開辟魔界虛天，那他仍然會是執(zhí)掌太陰之氣的月神，受萬神敬仰，然后在天罰中與眾神一起灰飛煙滅，一起被記入神界輝煌的史冊中，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有這么多的責(zé)任和這么沉重的負(fù)擔(dān)，更不會與這個女孩的命運有任何關(guān)系。

    親手開辟的虛天，親自接引的子民，一時的錯誤造就永世的責(zé)任，于是等待他的，就只有不盡的付出。

    這樣艱難的付出。

    于是，他就靜靜地站在地煞坑旁，伸著那只蒼白僵硬的手，看著少女的魂魄碎片消失在地縫里，逐漸被地脈吞噬。

    第91章 尾聲＋后記

    食心魔禍引發(fā)的仙魔大戰(zhàn)終于結(jié)束，多年后，人們?nèi)匀粫r常提起它，在仙門史上，那不能算是最悲慘的一戰(zhàn)，卻是最悲哀的一戰(zhàn)。

    歷史終究會過去，他們更關(guān)心未來。

    魔宮在那一戰(zhàn)中損失慘重，從此竟意外地安靜了下來，六界魔禍減少許多。令人擔(dān)憂的反而是武道與妖界。

    武道風(fēng)行，連各國朝廷都難以控制，人心無度，勢力碰撞，殺手出沒，人間混亂不堪。

    另一邊，無跡妖闕一統(tǒng)妖界，迅速壯大，勢力向人間擴(kuò)張，時而掀起妖禍。誰也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弱小的種族突然獲得了解脫，惑世妙音重現(xiàn)，寄水妙音族強(qiáng)者如林，六界無人敢小覷，可他們至今也沒有去掉“寄水”二字，令許多人不解。

    提到妖界，人們必定會提起那個六界聞名的妖君。

    妖君白衣，帶領(lǐng)族民走向強(qiáng)大，開創(chuàng)了妖界最輝煌的時代。很少有人知道那其實是一對兄弟，一個普通的名字，一個悲劇的開始，可這個名字到底在妖界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白衣會放任這場妖禍。

    千年歲月，仙海波平浪靜，偶爾有人尋蹤而來，也早已看不出當(dāng)初的古戰(zhàn)場。

    夜色拉開帷幕，海上月光靜謐，天空漂浮著星云。一座云帆乘風(fēng)而來，二三十幾個穿著紫白道袍的少男少女站在船頭說笑，偶爾有御劍低飛的，十分熱鬧，很明顯那是一群仙門高級弟子。

    一名沉穩(wěn)的男弟子咳嗽兩聲，示意眾人安靜：“前面快到地界了，靈燕很是狡猾，大家小心?！?/br>
    “師兄，這次別叫她去了吧？”

    “她劍術(shù)還是那么差，宮主讓你照看她，要是她受了傷回去，你也不好交代?！?/br>
    “聽說她根本不是仁文真君的親生女兒，出生就害死了她的母親……”

    “不得胡說！”男弟子立即呵斥，不安地看船尾。

    女孩獨自站在船尾，十二三歲模樣，個頭在眾人中算是最小的，有一頭烏云般的秀發(fā)和一張安靜美麗的瓜子臉，可是那張臉上，竟生著一雙湛藍(lán)色的、妖異的眸子。

    半妖之體，天下并無她的修行之道。

    男弟子低聲道：“她畢竟是師姐。”

    那女弟子嘟著嘴：“我們敬她是師姐，這一路也在盡心保護(hù)她啊，可她總該知趣，知道自己是修煉的廢物，還非要跟來拖累我們……”

    “要不是為她，仁文真君也不會耽誤修行，在天劫下受重傷，”另一個女弟子也忍不住道，“她跟真君長得半點不像，說不定……”

    “夠了！”男弟子呵斥，停了半晌，他又將語氣放溫和了點，“她也是一片孝心才跟來，看在真君的面上吧?！?/br>
    眾弟子聞言這才不說了。

    也不知道船尾的女孩有沒有聽到這些議論，她還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低頭看船下的海水。

    男弟子暗暗嘆息，走過去柔聲道：“蘇離，這次任務(wù)有點危險，不如你就在這里等我們，你放心，我們會為真君取回藥的?！?/br>
    女孩還是低著頭，“哦”了聲：“多謝師兄?！?/br>
    男弟子到底也怕她跟去出事，聞言松了口氣，問眾人：“你們誰愿意留下來？”

    女孩立即道：“不用了，我就在這里，哪兒也不去，不會有事的?！?/br>
    “也罷，”男弟子沒有勉強(qiáng)，“我們天亮前必定趕回來，若有危險，你就點信香?！?/br>
    直到一眾弟子御劍離船，女孩這才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然后慢慢地在船舷邊坐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遠(yuǎn)處海面上出現(xiàn)三道人影。

    前面中間那是個十多歲的男孩，穿著身鮮艷的綠色衣裳，連護(hù)肩護(hù)腕腰帶都是深綠色的，綠珊瑚額飾映著滿頭醒目的白色長發(fā)，分明是妖類。

    他正望著遠(yuǎn)處的女孩，眉微挑。

    漂亮精致的小臉上，竟然也有一雙相同的藍(lán)色眸子，只是眼波不似女孩的沉靜清澈，隱隱透出幾絲妖氣與戾氣。

    “殿下跟著她做什么？”一名隨從小心翼翼地問。

    “這么有名的半妖，你們就不感興趣？”男孩似是好奇，“父王為什么不許人動她呢？”

    兩名隨從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笑道：“大約是因為她與寄水妙音族有些關(guān)系吧，主君之意，我等豈敢妄自揣測?！?/br>
    “也對，她的半妖血脈應(yīng)該是來自我們寄水妙音族，”男孩點頭，突然回頭問，“你們說，她跟父王長得像不像？”

    兩隨從冷汗出來：“殿下！妖后也吩咐過……”

    “開玩笑，逗你們玩呢，”男孩似乎是惡作劇得逞，笑起來，“她不過是個廢物，回妖界也是廢物，我才懶得管?！?/br>
    兩隨從這才賠笑，其中一個道：“殿下，這種玩笑不能隨便開啊。”

    “廢物，看把你們嚇得，”男孩笑罵，“走吧?！?/br>
    修為低微的女孩并不知道遠(yuǎn)處發(fā)生的事，猶自出神。

    從封印中醒來開始，就不斷地聽到各種議論，大都是關(guān)于自己的身世。半妖之體，就能證明自己不是阿爹的女兒？也許，那個不曾謀面的母親就是妖族呢？

    阿爹說了，別人的議論與我何干？我自走我的路。

    可我的路在哪里？

    女孩長長地嘆了口氣，小大人一般。

    師兄師姐們照顧自己，都是看在阿爹的面。妖脈不開，阿爹為此耽誤修行，這才會受重傷，詩姨雖然從來不說自己半句不是，可她心里還是希望自己從不存在的吧。

    前日，阿爹咳出那么多血……

    女孩抬手擦擦眼睛，望向遠(yuǎn)處，突然，她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月光下，一個人影踏波而來。

    看身形好像是個男人，奇怪的是，他幾乎全身都裹在厚重的黑斗篷里，粼粼海波在足底起伏，使得他的步伐看上去無比的優(yōu)雅。

    月下人獨行，人比月亮更好看。

    黑色斗篷透著一絲邪惡，他會是壞人嗎？女孩忍不住攥緊了信香，她并不想無端地打擾那些師兄妹，于是她就僵硬地坐在那里，看著那個神秘的男人走到面前。

    斗篷帽遮住了他的眼睛，露出半張蒼白的臉。

    從沒見過那么完美的半張臉，看上去他應(yīng)該很年輕，漂亮的下巴有點尖，薄薄的唇噙著一絲奇怪的誘惑。

    “你是誰？”女孩終于開口，聲音反而很冷靜。

    男人似乎這才注意到她，薄唇勾起迷人的弧度：“哦，是個可憐的半妖啊。”

    死氣沉沉的聲音真不像好人。

    能看出自己的體質(zhì)并不奇怪，連他也說可憐呢。女孩咬了咬唇，忍不住問：“你有辦法幫我嗎？”

    男人想了想道：“若是以前，或許可以，但現(xiàn)在我要先找到一個小孩。”

    驚喜瞬間化作失望，女孩呆了半晌，仍然很懂事地道：“沒有關(guān)系，我可以等的，那個小孩一定很重要吧。”

    他“嗯”了聲：“若是你看到她，會告訴我嗎？”

    “好啊，”女孩立即點頭，“他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女孩，比你大一點，”他停了停，“很漂亮?！?/br>
    我早就不是小孩了。女孩暗自嘀咕，還是很有教養(yǎng)地忍住了：“她走丟了嗎？你為什么讓她一個人來仙海？”

    “這……她出了點事，我的仆人救回了她的魂魄，可是她的意識落在仙海，我找了快有一千年，還是找不到?！?/br>
    一千年？女孩莫名地難過起來，好心地安慰他：“沒關(guān)系，我經(jīng)常來仙海，要是我看到了她，一定會告訴你的，你住在哪里呢？”

    “我住在很遠(yuǎn)的地方，你去不了，”他嘆氣，“這是最后一天，五百年后我才能再出來一次，她到底在哪里呢，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

    “五百年啊……”女孩喃喃地道，“我是半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那么久?！?/br>
    他聞言又笑了：“你當(dāng)然能啊?！?/br>
    一個人來仙海，還說有辦法幫自己，他肯定是個很厲害的前輩吧？女孩驚喜：“這世上真有我修的道嗎？”

    “世上未必有你的道，卻有你的路，”他打住話題，“時候不早，我要去找她了?！?/br>
    女孩聽不太懂，還是很高興：“要是五百年后我還活著，又看到了她，一定會告訴你的。”

    “你是只好心的小半妖，”男人稱贊，又想起什么，“可是，她的脾氣不太好?！?/br>
    “我不會跟她生氣的。”女孩理解地點頭。難聽的話而已，自己聽得還不夠多嗎？

    “那真謝謝你?！蹦腥诵χ?，很有風(fēng)度地朝她傾身。

    他用左手輕輕按著斗篷前襟，手指上戴著一只碩大的紫水精戒指，漂亮得不得了。女孩看得呆了呆，禮貌地答道：“不客氣?！?/br>
    “再會了，小半妖?！?/br>
    “再見。”

    女孩站起身來揮手，目送他慢步離開，還聽到風(fēng)中飄來他的聲音。

    “好了柳梢兒，快出來。”

    “聽話，我在這兒?！?/br>
    ……

    溫和的聲音透著極度的誘惑，他似乎是想要將那一縷漂游的意識引誘出來。

    女孩驚訝地看到，有一團(tuán)極其模糊的光暈就跟在他的身后，在他足畔跳躍著，可是他好象完全看不見的樣子，就那么慢慢地尋找著，一路往前走。

    那么強(qiáng)大的男人，卻發(fā)現(xiàn)不了區(qū)區(qū)一縷意識。

    女孩忍不住瞪大眼睛，側(cè)頭。

    這就是阿爹說的，他是入了心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