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謝青芙于是閉了嘴,只顧手上動作。等到反應過來,她已經(jīng)將那只白玉簪子重新包好了,又怔了怔,終于將簪子放回行李里,仔細把包裹系好。 她吶吶道:“那你就回去吧……是我不懂事,還專門跑過來質(zhì)問你?!?/br> 沈寂道:“我本來也打算,在你來的時候便告訴你?!?/br> 謝青芙下意識點了點頭,手指玩弄著包裹布,彼此靜默無言了一會兒,她安靜地又站了起來,有些舉措無措。 “那你便收拾罷……我先,先回去了?!?/br> 說話間有些語無倫次,沈寂微微蹙眉的看著她,卻見她果然說著說著就要往門口走去。于是他伸出手,將她的手緊緊的攥在了手里。 “你才剛來。” 謝青芙不愿意回頭看他,只急急道:“可你忙著收拾東西,我在這里豈不是礙手礙腳……” 他打斷她:“我刻意多在這里留一天,并不是為了收拾東西?!?/br> 謝青芙手指一抖,回過頭看他,卻見他平靜的望著她,只那一雙清冷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情緒,里面仿佛藏著千萬年不化的積雪,如不久前久別重逢再見面時一般,看起來落寞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下意識便搖了搖頭,然后退回到他的面前:“你是……”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你是為了留下來多陪我一天么?” 沈寂不說話,只是握著她手的手指輕放開了一些,像是害怕將她傷到。他道:“我這一去,即便大娘的病好得再快,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你若有什么地方要我同你一起去,只有現(xiàn)在了?!?/br> 他說得很輕,仿佛真的不在意,但謝青芙聽著他聲音里微微喑啞,其中的復雜感情像是要將她都卷入其中,溫柔又讓人覺得感傷。她便明白他并非毫不在意。她只覺鼻子一酸,傾身抱住了他:“我哪里也不想去。只要你留在這里,與我一起安靜的待上一天就好了?!?/br> 沈寂低道:“一起待了那么多天,你怎么總也不嫌膩?” 謝青芙抓著他空蕩蕩的袖子,埋首在他懷中用力搖搖頭:“不膩,再待幾個月,幾年,幾十年都不會膩。同你待在一起,怎么可能會有膩的時候。” 明明是露骨至極的話,他卻絲毫不覺得她是在說謊。這些話溫暖又帶著一種不真實的美好,聽得他心跳加劇,不想讓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失態(tài),于是向后退了一退,小心翼翼的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 過了許久,他終于道:“你說的所有事情……我都想答應。只是有許多的事情,并不是你和我想就可以做到,沒有別人成全,許多事情終其一生都不能夠?qū)崿F(xiàn)?!?/br> 謝青芙聽他說得薄涼,仿佛飽嘗了世人的惡意。心中不由的便既酸澀又心疼,她道:“就算他們不肯成全,我們不能在一起……” 說到這里,彼此的呼吸都是一窒,像是真的到了那一天一般。 謝青芙強忍心酸接著說道:“沈寂。就算以后我們沒有在一起,你也要記住,我最大的愿望便是想你一世快樂,我不想你心中自卑,卻要裝出一副冰冷的模樣,我也不想你只是被別人多看了一眼,便覺得那是嘲諷。沈寂,不管別人用怎么樣的眼神看你,你記得我說過的話,將那個人想象成我,我是永遠不會看不起你的,那些眼神一定是你的錯覺?!?/br>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一直都微微的顫抖著。她知道,沈寂這次離開以后再回來的時候,謝榛應當也已經(jīng)回來了。到那時,即便每日散步都能看到他,她卻已經(jīng)不能再同他像現(xiàn)在這樣親密了。 她有許多想說的話,最后說出來卻只剩心酸的一句。 “沈寂,你要小心。不要讓我擔心?!?/br> 謝青芙一字一句說得像是訣別一般,以至于沈寂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但他卻只是收緊握住她手指的手,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沈寂坐在床邊,謝青芙便坐在他的身側(cè),緊緊地抱住他,兩個人一直從一直擁抱到中午。不知謝紅藥是不是知道了沈寂要走,還是半綠偷了懶沒來尋她,這一日直到黃昏,也沒有人來打擾他們。 直到夜深了,謝青芙才極慢極慢的一個人挪到了渡水院門口。低低的垂著頭,整個人看上去都仿佛馬上便要哭出來一般。 沈寂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便跟在她的身后,見她一步一挪,終于出聲低道:“我送你回去?!?/br> 謝青芙卻拒絕了,她搖了搖頭,并看他:“你能送我回枕眠居,然后呢?” 他的腳步停住了。 卻聽她繼續(xù)說道:“你不能因為我舍不得你便不走,也不該因為我舍不得你,便讓步送我回去。你總不可能讓我一輩子的?!?/br> 頓了頓,像是強忍著淚意將他向渡水院推了推:“不必管我,你回去吧?!币娝y絲不動,像是下定了決心不肯動,便也收回了手,只低低的說道,“你知道我愛哭,若明日送你離開的時候哭出來便壞事了。所以……你明早自己走吧,我不會來送你?!?/br> 沈寂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卻見她抬眸看他,一雙眼睛紅紅的,一對上他的目光便很快的又低了頭,退了兩步躲開他的手:“你不要為我擔心,我也不一定就會哭……很多時候我自己都將自己想得太脆弱了,說不定你走了以后,我并不難過,會很開心也說不定……” 說到這里卻是連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匆匆的抬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轉(zhuǎn)身便跑出了渡水院。這一次她沒有像從前一樣的頻頻回頭,自然也就不知道,她走后他一個人在原地站了多久,像是一棵老樹,只有空蕩蕩的袖子被夜風吹得胡亂拂動。 桂花樹已經(jīng)長出了新的嫩葉,那些葉子不似以前堅韌墨綠,只風一吹便在枝上互相碰撞,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若說這只是暫別,怎的卻教人覺得會一別不見,無端便添了心酸。 ☆、第30章 新綠·(六) 第三十章 第二日沈寂便走了。 他單臂背著那兩個重重的包裹,出了謝府,回眸看去,卻見半綠就站在門口,對他露出為難的表情。 “沈管家,小姐她……還在睡?!?/br> 昨夜她便說過了不會來送,沈寂自然知曉。他點了點頭,卻仍舊沒有要提腳離開的意思。晨光熹微,空氣里還帶著點夜晚的濕冷,謝府門前的那幾棵枯樹已經(jīng)長出了小小薄薄的嫩葉,吸引了幾只體型嬌小的鳥兒在樹上跳來跳去,發(fā)出清脆鳥鳴聲,在寂靜的清晨里入耳,更顯得四周空曠安靜得嚇人。沈寂便這樣站在謝府門口,空蕩蕩的袖子被清晨微風吹得溫柔拂動。 半綠不忍,終于道:“沈管家,要我去叫小姐來送你嗎?” 沈寂頓了頓,搖頭低道:“不必……讓她多睡一會兒罷。” “那你……你還有什么要對小姐說的嗎?告訴我也是一樣的,我會幫你傳話,告訴小姐?!?/br> 沈寂抬眸看她,似是想說些什么,最后卻仍舊是閉了嘴,終于像是嘆息一般冷道:“好好照顧她?!?/br> 說罷又在謝府門口靜立了片刻,終于轉(zhuǎn)身離去。半綠緊追著出了門,一直看著沈寂背影消失在街拐角,才轉(zhuǎn)眸看向緊靠在大門背后,雙目通紅的謝青芙。 半綠像是怕打擾了她:“小姐……沈管家真的走了?!?/br> 謝青芙不語,只是用力點了點頭。腦海中卻還反反復復回蕩著那句“好好照顧她”,他一定不知道,她昨夜竟不像自己想的那般輾轉(zhuǎn)難眠,而是一回到房中便睡了過去。只是即便睡著了,夢中也全是他的模樣,他清冷的眸子,他冷淡的話語,他那條斷在她眼前的血淋淋的手臂。等到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比整夜不睡還要疲憊不堪。 她本想看他最后一眼,卻又害怕自己哭得更加狼狽,終于只能躲在門背后,聽著他仿佛嘆息一般的叮囑,然后一個人哭得不能呼吸。 沈寂走了十日,謝青芙便消沉了十日。 她每日連謝紅藥都不想見了,只是整日的躺在床上,抑或是坐在窗前。 渡水院已經(jīng)遵從謝榛的命令,被打掃干凈鎖了起來,所以即便她再去渡水院,也只能在他走過的臺階上靜靜的坐上許久。有時候她會靜靜的用手指去撫摸臺階上長出的新綠青苔,有時候她會忍不住閉上雙眼想象他每日站在這里目送她離去的樣子。 若有丫鬟或是家仆閑聊著逛到這里來,她便很快的躲到附近的桂花樹后邊,不敢讓人看見。 她每日都在想他。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盼著他快些回來,若他不回來她會覺得心中一直都是空空的,然而他若回來了,便代表著謝榛也回來了。 到那時,即便是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她也不敢再親近他了。 謝青芙便是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十多日,直到有一日她又坐在渡水院的臺階上撫摸那些青苔,謝紅藥卻在這時安靜的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青芙jiejie,你在干什么呢?” 謝青芙想事情正想得出神,謝紅藥又是輕手輕腳,意料之中便被嚇了一跳。緩過來后,她對謝紅藥搖了搖頭:“沒什么,只是覺得這里的景色十分好看?!?/br> 謝紅藥卻道:“你想看的景,早已經(jīng)走了許久,即便你再在這里癡等上許久,也見不到他的?!?/br> 謝青芙心事被拆穿,也不覺得丟人。謝紅藥的話準確的便戳中了她的心,讓她微微垂眸,傷感萬分,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謝紅藥也不為難她,勾唇一笑:“青芙jiejie,不必露出這樣的表情。我今日……有個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的消息要告訴你。” 謝青芙仍舊有氣無力,直到謝紅藥將一封拆過的信交到她的手中。 謝青芙拆開信來看,一開始仍舊是無精打采的模樣,只是看到最后眼睛卻慢慢的張大,到最后她倏地便抬起了頭看著謝紅藥,即便是一言不發(fā),也仍讓人從那雙眼睛里看穿她的想法。 謝紅藥淡了笑容:“是,的確是你想的那樣。雖然大膽,但你難道不想試上一試?” 謝青芙慢慢的收緊了手指,直到將信紙揉得皺成了一團才后知后覺的送開手,任那信紙落在了地上。 謝榛外出收賬,卻遇上了一些麻煩,當?shù)刈赓U土地的農(nóng)戶聯(lián)合起來將他告上衙門,以致于他必須在那里待上至少三個月,才有足夠的解決問題的時間。 三個月……足夠謝青芙離開謝家,自己去找沈寂了…… 謝紅藥道:“三個月時間,若是私奔自然不夠,但若只是要出去找他,同他在外邊自由的生活一段時間,卻是綽綽有余了?!?/br> 謝青芙用力的掐住自己的手指,努力控制住自己聲音里的激動:“但……家中的家仆與丫鬟,他們會告訴他……” 謝紅藥仍舊微笑著,仿佛清晨沾露而開的一朵芍藥,只是那種柔和中忽然便冷光一閃:“青芙jiejie,你沒有看到信紙的最后幾行么?爹說了,他不在的時間,家中總是需要人做主的,他已將所有權力交予你我二人?!?/br> 謝青芙怔了怔,腦中“轟”一聲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謝紅藥一字一句的將她腦海中想到的話說了出來:“你若要離開謝府去尋沈寂,便盡管的去,你擔心的一切我都會替你擺平。我會在你回來之前,將府里的丫鬟與家仆,除了你我的人之外全都換掉,封口費已經(jīng)不足以保證他們能不亂說話,爹的心腹,我也已經(jīng)收為己用。等到爹從遠方歸來,他的心腹便會告訴他,是因為那些家仆不服我的管教,所以全部離開。當然,這時候我會給那些離開的下人足夠的封口費,保證他們心甘情愿離開,不會到爹的面前胡言亂語,不會礙你我的事。” 謝青芙只覺得喉中干澀:“你……” 她并非沒有想過謝紅藥的膽大,卻不曾想她已經(jīng)膽大成這樣。她只敢在腦海中想的事情,便被她這樣云淡風輕的說了出來,仿佛說出的只是些無足輕重的笑話。 謝紅藥唇角仍舊掛著那種讓人覺得她胸有成足的笑,低眸看著坐在臺階上的謝青芙:“青芙jiejie,你現(xiàn)在是不是在想,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不等謝青芙回答,她便輕道:“你想不透的。你雖然聰明,但有些事情你總是不愿意去想。事實上我們都是謝榛的女兒,這樣的辦法你一定想過千百回,我比你大膽,便大膽在我敢真的去準備?!?/br> “……準備?” 謝青芙只覺得胸膛中心跳得劇烈,有什么話在她的嘴邊幾乎就快要說出來了,卻仍舊壓抑著自己,對謝紅藥吶吶問出無足輕重的問題。 謝紅藥撿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那團信紙,慢慢的展開,又重新裝回信封中。她將這一套動作做得自然而緩慢,讓人覺得如同舞蹈般賞心悅目。 “車夫,銀兩,行李,都已備好。要不要半綠同你一起去,看你自己的意思?!?/br> 謝紅藥說罷轉(zhuǎn)身便走,只剩謝青芙一個人坐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消失。發(fā)了不知道多久的呆,站起來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渡水院的大門,像是沈寂還在里面一般的用力敲了敲。 “沈寂,沈寂……” 院內(nèi)一片沉寂,理所當然的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謝青芙于是便自己回到了房間內(nèi),半綠見她一副深沉模樣,竟是比沈寂剛走還要顯得消沉,頓時便擔心的握住了她的手。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 謝青芙偏頭看向半綠,滿面不安:“半綠,你說……我要是明知一件事情不會有好結(jié)果,還應當飛蛾撲火,自取滅亡么?” 半綠訝異道:“我不知道小姐你說的是什么事,但既然知道不會有好結(jié)果……小姐便不要做徒勞無功的事了?!?/br> 謝青芙張了張嘴,想是想要反駁她,卻在雙唇微啟的時候頹然的閉了嘴。她想半綠說得沒錯,她本就不該再癡心妄想。只是……真的想見沈寂,想見得等不到他回來了,想見得愿意立刻去到他的身邊。 謝青芙用力的閉了閉眼,卻聽半綠接著道:“可是小姐,若你說得是沈管家的話,最好去爭上一爭?!敝x青芙愕然張開眼睛發(fā)看著她,卻見半綠認真的看著她,“小姐若想爭,沈管家必定會和你一起。小姐,即便結(jié)果糟糕得令人扼腕嘆息,沈管家也一定不會讓你一個人承受的。所以……你想做什么便去做罷?!?/br> 謝青芙輕輕的吸了口氣,只覺得大動著的心頭慢慢的便安靜了下來。她伸出顫抖著的手反握住半綠的手,半綠看著她,也任她握著,兩個人一時之間都沒說話。 過了不知道多久,謝青芙忽然加大了握著半綠手指的力量,對她道:“半綠,我大概要出去一段時間?!?/br> 半綠道:“小姐不帶我一起么?” 謝青芙低眸搖頭,黑色眼睫微微顫動:“你就在府中。若老爺……若老爺突然回來了,便寫信通知我,我會……立刻回來。” ☆、第31章 新綠·(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