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思及此,天帝陛下提筆修書一封,先是在信里恭賀喜事,然后又問婚典日期,等到他寫完落款,便將這封信寄給了—— 奕和仙帝。 走出昭陽殿以后,寧瑟的心境更與往日不同。 她抬頭遠望碧藍蒼穹,接著抓緊了清岑的手,歡天喜地道:“雖然還沒有舉行婚禮,但是今日就算你過門了?!?/br> 她側(cè)過臉望著他,興致盎然地問:“我們要不要慶祝一番,你想去哪里玩?” 清岑稍有沉默,攬她入懷道:“你去哪里,我跟到哪里?!?/br> “好啊?!睂幧焓直ё∷幕ㄅ诺溃骸拔覐臎]來過冥界,不如我們一起去四處轉(zhuǎn)一轉(zhuǎn)。” 當日傍晚時分,冥洲王城華燈初上。 宮城外人聲鼎沸,各類華車坐騎川流不息,沿街林立大小不一的店鋪,樹枝上垂掛了彩帶宮燈,交疊的光火恍如璀璨星辰。 來往行人偶有駐足,或者回頭看一下清岑和寧瑟。 近旁有幾個路人想開口搭訕,但見清岑的衣袖間仙氣繚繞,顯然是來自上界的尊神,一副不太好惹的樣子,就沒有人膽敢抬腳上前。 寧瑟并未注意別人,她像是一匹脫了韁的野馬,沿路逛了幾個店鋪,最終一頭扎進了一戶酒家。 這戶店家的主人乃是一對虎妖夫妻,不僅生得膀大腰圓,各自腦門頂上還都有一個“王”字。 眼見寧瑟進門,那丈夫趕忙招呼道:“客官可是來買酒的?” “對!”寧瑟從袖中掏出天界的銀元,分外開心道:“六兩酒,裝壺帶走?!?/br> 那虎妖妻子拽了青篾竹筒,手法熟練地盛滿了酒,然而伸手過來拿銀元時,卻是驀地一頓,“這是天界的銀元,可以值十斤酒,客官給多了?!?/br> 寧瑟直接端過酒筒,一手將酒筒揣在懷中,豪爽又闊氣道:“今天我夫君進門,所以很高興,錢不用找了?!?/br> 那虎妖妻子瞧了清岑一眼,并未留意他周身有仙氣,只是見他外貌幾乎沒有瑕疵,遠非正常人能長成的水平,有點疑心他是不是畫技卓絕的畫皮鬼,面上仍然喜氣洋洋道:“恭喜恭喜!客官的夫君和您真是相配!” 話音落罷,桌子底下鉆出一只小老虎,落爪時一個不穩(wěn),從臺階上滾了下來,像是一個黃黑間雜的圓球,剛好滾到寧瑟的腳邊。 那虎妖妻子拿布巾擦了擦手,正欲繞到前面來找兒子,就發(fā)現(xiàn)她兒子被寧瑟抱了起來。 清岑不太喜歡寧瑟抱著除他以外的任何東西,所以伸手將那只小老虎拎了起來,又因為拎的是老虎脖子后面的皮毛,那小老虎幾乎沒有什么感覺。 “他喝多了?!睂幧p抽一口氣,湊近幾分道:“眼睛都睜不開了。” 虎妖丈夫抬手接過兒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這小子打從滿月起,就經(jīng)常偷喝我放在臥房里的酒,幾壇老酒都被他喝光了,養(yǎng)兒子真是麻煩?!?/br> 寧瑟“哈哈哈哈哈”地笑了一聲,牽著清岑繼續(xù)往前走。 路旁燈火通明,還擺了幾盆凌霄花,映著澄澈的光暈,顯得花盞煞是好看。 寧瑟打開手里的酒筒,仰頭悶了一口,悶完后贊嘆不已:“真的很好喝啊,果然冥界的好東西也多。” 那家店鋪做的是回頭客生意,釀出的醬香酒不僅馥郁,酒味也很甘辣醇厚,口感和天界的酒不盡相同。 寧瑟連著喝了幾次,酒勁和膽子一齊上來,眼前景物都變得朦朧,她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駐足,一手搭上清岑的肩膀,仰臉親了親他的脖頸。 近旁路人紛紛停步。 冥界的酒極易上頭,寧瑟從前沒有喝過,今次猛地灌了幾大口,竟然有點喝醉了。 清岑將寧瑟扶穩(wěn),接著問她道:“你還能站直么?” “怎么不能!”寧瑟響亮應(yīng)話。 為了讓清岑相信她不僅能站直,沒有喝醉,還能活蹦亂跳,她抱著酒筒就往前面跑。 長街拐角處有個糕點鋪,店家急著回去吃晚飯,此時快要打烊了,寧瑟奔著那鋪子跑來,店主滿心以為要接最后一單,還沒說話迎客,就聽寧瑟道:“來,給我下個蛋?!?/br> 店主張大了嘴,以為眼前的美人著了瘋魔。 因為做糕點要用雞蛋,所以鋪子的后院里養(yǎng)了幾只蘆花雞,寧瑟話音剛落,院子里傳來一陣“咯咯噠”的聲音,那店主后知后覺地轉(zhuǎn)過頭,只見所有蘆花雞都朝這里奔了過來。 七八只母雞一字排開,“咯咯噠”的聲音不絕于耳,待到它們羞澀地移開爪子,每只母雞的身下都臥出了一枚雞蛋。 店主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寧瑟,滿心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只母雞精,正因為她是一只母雞精,所以才能如此駕輕就熟地cao控同類。 寧瑟面露滿意的微笑,從袖中掏出銀元遞給了店主,又蹲下來把雞蛋揣進兜里,轉(zhuǎn)身時剛好撞上了清岑。 她雖然有點暈,口齒還算清晰:“我給你做酒釀雞蛋羹,聽說這是凡界的名點,又甜又好吃。” 額頭抵上清岑的手臂,她又自言自語道:“不過肯定沒有桃酥仙果好吃,可惜這里沒有賣,我明天再去街上買……” 清岑見她胡言亂語,心中有些好笑,“怎么突然想到這些?” 寧瑟揣著雞蛋,振振有詞地應(yīng)道:“我問過掌門仙尊,他說你小的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甜羹。” ☆、第53章 漫爾 清岑幼時在陌涼云洲長大,后來又去了昆侖之巔學道修法,昆侖之巔的掌門仙尊收他為徒,和其他仙尊一起不遺余力地教導(dǎo)他。 他年紀還小的時候,在修法一途上極為刻苦用功,每天至多睡三個時辰,從早到晚都有繁重的任務(wù)。 昆侖之巔的藏書浩如煙海,清岑的父親還給他留下了不少手札,他有時會覺得這些東西一輩子都看不完,所以只能更加珍惜光陰,也更加勤奮努力,經(jīng)常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后來他的法力臨近巔峰之境,幾乎不再需要進食,而今數(shù)千年已過,他其實不太記得自己從前喜歡吃什么。 不過掌門仙尊似乎還記得,而寧瑟對清岑的一切都很上心,于是曾經(jīng)孜孜不倦地求教于掌門仙尊,將清岑的喜好刨根問底。 即便現(xiàn)在喝醉了酒,她連細節(jié)都記得很清楚:“湯羹里的糖不能放多了,最好再加一點蜂蜜,據(jù)說你小的時候偏愛甜食,從不吃有一點酸的仙果。” 言罷,她還打了一個酒嗝。 清岑從寧瑟手中接過裝酒的竹筒,繼而握上她細白如雪的皓腕,牽著她走上回去的路。 百丈長街富麗繁華,回望千尺錦繡成堆。 寧瑟看花了眼,又聽清岑同她說:“現(xiàn)在的喜好已經(jīng)變了,你給我做什么,我就偏愛什么?!?/br> “我還沒閉關(guān)的時候,你很少和我說這種話,這種好聽又很甜的話?!睂幧呓韨?cè),腳底晃蕩了一步,帶著幾分醉意道:“你雖然討人喜歡,卻經(jīng)常口是心非,其實有點磨人。” 她說得前言不搭后語,清岑卻很明白她的意思,他停步松開她的手腕,她下意識地將他抓緊,像是柔軟的蔓草縛住磐石,堅定不移地同他十指相扣。 因為寧瑟此番用力過猛,裝在兜里的雞蛋滾出來幾個,然而雞蛋尚未落地,便被過往流云穩(wěn)穩(wěn)托住。 清岑拿起那些雞蛋,重新放回她的衣兜,很是云淡風輕道:“我以為說多了好聽話,會顯得更磨人?!?/br> 寧瑟仔細掂量了一下,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也許是因為酒勁上頭,寧瑟又打了一個酒嗝,然后開始翻起了舊賬,“你有時候會故意冷落我,就好像剛才那樣,忽然放開我的手,讓我的腦子有點懵。” “是么?”清岑道:“你現(xiàn)在走不穩(wěn)路,我想把你抱回去。” 話音落罷,他又添了一句:“你之所以覺得腦子懵,大概是因為喝多了酒?!?/br> 清岑的話有理有據(jù),讓寧瑟十分信服。 月色和燈影交粹,星光也變得朦朧,雜聲喧鬧的大街上,有無數(shù)路過的陌生人。 寧瑟不太能看得見他們,漂亮的眼眸里只倒映了清岑,她好像站在一片無人之境中,抬起雙手就將清岑抱住,隨后又信誓旦旦道:“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你說的都是對的,如果不對也是我聽錯了,以后家里有大事都聽你的,我攢的金銀珠寶也全部送給你……” 這一席話,說得非常大聲。 近處的路人紛紛回頭,還有另一對逛夜市的年輕夫妻,聽見這話也是一愣。 那嬌俏的妻子跺了跺腳,伸手將她的丈夫推了一把,接著啐了一口道:“你看看人家!不能學著點么!” 寧瑟恍若未聞,捧著清岑的手搓了又搓,生怕夜風將他吹冷了,果真像是一位疼愛妻子的糙漢。 卻聽清岑在此時道:“你方才說的那番話,像是要娶我過門?!?/br> 寧瑟雙手捧著清岑的左手,分外真誠地回答:“反正你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娶和嫁都是一個意思?!?/br> 清岑想了片刻,表示贊同道:“說的很對?!?/br> 樹撩浮云,月明星燦,天外夜色似是更濃。 這晚返回宮殿時,寧瑟的腦子還不太清醒,她心想冥界的酒真是不容小覷,又覺得自己太長時間沒喝酒,導(dǎo)致一向引以為傲的酒量有所退步。 一路上清岑將她打橫抱著,她還有點不太習慣,拽著他衣襟質(zhì)問:“你怎么不扛我了?” 清岑見她醉得不輕,低聲安撫道:“下次再扛?!?/br> 寧瑟點了點頭,得寸進尺地說:“那你把我抱緊一點,我還想離你更近?!?/br> 約莫一刻鐘以后,清岑將寧瑟帶回了宮殿,然而在踏進門檻之前,他松手把寧瑟放了下來。 他身上的黑色衣袍略有松垮,鐫刻暗紋的衣領(lǐng)敞開了幾分,正是在回來的路上被寧瑟拽的,不過即便如此,也絲毫沒有折損他的風姿。 殿外寂靜如深林空谷,殿內(nèi)已然點起了宮燈,寧瑟直覺有些不對勁,一時竟然不敢踏進華門。 冷風吹過她白里透紅的臉頰,寧瑟心中更是緊張,她艱難吞咽了一下,暗道難不成此處有魔怪,但是冥洲王城乃是冥界君主的腳下之地,富麗繁華堪比天宮帝闕,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兇殘的魔怪,她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正在此時,高大的宮殿華門被人猛地拉開,風中似乎參雜了寒意,月色映出一道頎長的人影,庭中燈盞也跟著左右搖晃,晃出一片交錯的光暈。 寧瑟尚未抬頭,便聽到一聲頗為耳熟的冷笑。 她詫然站在門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道:“哥哥……” 殊月無動于衷,根本懶得看她。 “你們打算何時成婚?”殊月理了理華服衣袖,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很淡定,話中甚至還有點笑意:“屆時會通知鳳凰宮么?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能參加天君殿下和寧瑟上仙的婚典,二位行事專斷果決,遠非我所能推測預(yù)料,在我收到喜帖之前,還得請你們給天外天的神仙賞個臉。” 殊月說這話的時候,面色并未改變,眸底不見半分漣漪,仿佛真的在隨意地交談。 他沒有說一句重話,卻把寧瑟嚇得一楞一愣的。 以她多年的經(jīng)驗來看,殊月已然處于暴怒的狀態(tài)。 他上一次處在這種狀態(tài),還是兩千多年前的事,彼時寧瑟還是一只沒化形的鳳凰崽子,因為剛剛學會了噴火,所以膽子很肥到處惹事。 某個天朗氣清的午后,她用爪子扒開窗縫,一頭扎進殊月的書房,然后得意忘形地放了一把火。 當日的鳳凰族奏折,以及房內(nèi)的珍貴藏書,都在那片火光中化成了煙灰。 殊月得知此事后,表現(xiàn)得甚為平靜,寧瑟剛被她母后教訓(xùn)了一頓,還被她父王敲了頭,瞧見殊月這般豁達,她睜大雙眼感激涕零,卻不料殊月笑了一聲道:“倘若再有下一次,我會拔光你的羽毛,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你有機會親身感受?!?/br> 然后一掌劈碎了梧桐木桌。 寧瑟的一雙鳳凰爪立刻嚇軟了,從那以后再也不敢踏足殊月的寢宮。 如今的情形似乎比當年還要嚴峻。 寧瑟打了一個激靈,覺得靈臺甚是清明,連醉意都消散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