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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見你爸媽,這么重要的時候,你在想莊禮!” 面對康喬聲嘶力竭地控訴,苗筱感到有些無力,“是莊禮的奶奶?!?/br> 他咬了咬牙,問:“誰?誰的奶奶?” “莊禮啊……” “所以說!你為什么會在這么重要的時刻想到莊禮?!” “你能不能先冷靜一下……”她壓低聲音提醒道:“這里是醫(yī)院,這么大聲會吵到其他病人的。” “怎么冷靜?我女朋友竟然在這么重要的時刻想前男友??!你要我怎么冷靜?!” 這個人怕是瘋了吧?已經(jīng)徹底失去理智了,也完全不講道理了。 要安撫他大概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你必須冷靜,就你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怎么跟我回去吃飯?” 果然,還挺有效,他瞬間恢復(fù)正常,微微朝著她揚了揚眉,“回去吃飯?” 她用力點頭,“對啊,我爸剛才打電話來,說是讓我一會帶你回家吃個飯?!?/br> 他眼眸一亮,有些激動,“這算不算第一次上門?” “算吧……”根本不算??! 她爸的原話是——“一會叫康醫(yī)生一塊回來吃頓飯吧,得謝謝他救了輝輝?!?/br> 僅此而已,只字沒提這位康醫(yī)生和她的關(guān)系,好像康喬除了“苗輝的救命恩人”之外就沒有其他身份了。 為了避免康喬再次失控,她決定還是讓他活在想象中比較好。 讓她沒想到的是,她都已經(jīng)這么用心良苦了,仍舊沒能成功岔開康喬的注意力…… “那你剛才到底為什么要想莊禮?” 他居然又給繞回來了! 苗筱覺得自己可能離崩潰不遠了,這一次她是真的沒招了。 幸好,忽然有話話音傳來—— “你真的是我姐的男朋友嗎?” 是苗輝的聲音。 被消防員從天臺上撲救下來后,他情緒還是很激動,迫于無奈,只能給他打鎮(zhèn)定劑,這會也差不多是該醒來了。 他眼眸還有些惺忪,正掙扎著想要從床上坐起來。 雖然沒有受傷,但是躺了那么久,再加上鎮(zhèn)定劑的藥效可能還沒有完全褪去,他顯然還有點使不上力。 見狀,苗筱趕緊上前幫忙。 苗輝有些胖,一米八的個子,兩百多斤,對于苗筱來說要把他扶起來還是挺吃力的。 “我來吧。”說著,康喬走到床尾,彎身找到下方的搖桿,將病床搖了起來。 “……”苗筱覺得智商好像收到了侮辱。 把病床搖到六十度角左右后,康喬才停下動作,緩步走到床邊,用力捶了下苗輝的胸口,“你這身體不行啊,太胖了,會影響健康?!?/br> “對…對不起……”苗輝連忙道歉。 這反映讓苗筱不由地蹙起了眉心,為什么要說“對不起”?這并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啊。 康喬倒像是早就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yīng)了,眉宇間沒有流露出絲毫驚訝,若無其事地繼續(xù)道:“道歉就算了,回頭等你考上音樂學(xué)院了,跟我一塊去健身吧?!?/br> “音樂學(xué)院?”苗輝不解地看著他。 “嗯?!笨祮厅c了點頭,“你不是想吹嗩吶嗎?” 苗輝有些激動地抓著康喬的手,追問:“音樂學(xué)院可以吹嗩吶嗎?” “當(dāng)然可以,有民樂專業(yè)?!?/br> “可是……”苗輝漸漸冷靜了下來,“是不是很難考?我們老師說,以我的成績最多只能讀個專科?!?/br> “今年不行那就再復(fù)讀一年?!?/br> 他猛地抬起頭,抓著康喬的手忽然力道失控,“不要……我不要復(fù)讀,我不要……” 康喬暗暗挑了下眉,問:“為什么?” “我不要復(fù)讀……不要復(fù)讀……”他就像什么都聽不到般,自顧自地反復(fù)念叨著,臉上滿是驚恐。 苗筱急了,她沒康喬那么好的耐心去拐彎抹角、循循善誘,而是直奔核心,“輝輝,是不是有同學(xué)欺負你?” “……”苗輝忽然噤了聲,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 她繼續(xù)追問:“他們都對你做了什么?” “……”他依舊低著頭不說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 “你……”苗筱還想再說些什么。 康喬輕輕摟了下她的肩,制止了她,看向苗輝,忽然問:“輝輝,你想爺爺嗎?” 苗輝連連點頭。 康喬不疾不徐地接著道:“可是,你爺爺已經(jīng)走了,他沒辦法再繼續(xù)陪著你、保護你了,你明白嗎?” “……”苗輝眼神一黯。 “這世界就是這樣的,有很多事是無法改變的,但至少我們還能讓結(jié)局盡可能地好一些?!笨祮填D了頓,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發(fā)現(xiàn)他除了難受之后整體情緒還算平靜,這才繼續(xù)說了下去,“比如說,可以想辦法讓你爺爺更加安詳?shù)秒x開。” “我要怎么做?”苗輝有些急切地追問。 他暗暗松了口氣,道:“這不用你來做,有你jiejie在,你忘了她是做什么的嗎?” 苗輝像是突然被點醒了般,充滿希冀地看向苗筱。 ……這是玩得哪一出?! 苗筱瞪著康喬,她原本只是打算回來參加個追悼會的,以為唯一需要面對的麻煩就只有她父母而已了,完全沒有要工作的心理準備??! 可是,被苗輝用那種目光注視著,她只能硬著頭皮點頭。 這個結(jié)果康喬顯然是已經(jīng)料到了,他知道苗筱不會拒絕,所以才敢把球拋給她。 路終于鋪好,他開始奔向目的地,“你能多跟我們說一些關(guān)于你和爺爺之間的事嗎?這樣我們才可以更多的幫到你爺爺?!?/br> 苗輝猶豫了片刻才緩緩啟唇,起初,他表述得還有些艱難,就像是在寫一篇名為“我的爺爺”的作文一樣,用詞生硬,內(nèi)容刻意;但是漸漸的,這篇作文變成了回憶錄,他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翹,回憶著他和爺爺之間的一點一滴…… 初三那年,他第一次見到了爺爺。 一個從未謀過面的老人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自稱是他爺爺,他當(dāng)然是不相信的,在那之前,他一直以為苗筱的爺爺就是他的親爺爺。 之后,那位老人隔三差五就會出現(xiàn)在他學(xué)校門口,也不靠近,只是遠遠地看著,像是怕嚇到他;但苗輝還是被嚇到了,他跟他爸媽提了這件事,爸爸什么都沒說,只是趁此機會告誡他——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更不要隨便跟著陌生人走。 這反應(yīng)太正常了,就像絕大部分父母得知孩子被陌生人盯上后的反應(yīng)。 于是,苗輝便更加不相信老人的說辭。 直到他進了高中,那也是他噩夢的開始,僅僅因為他長得胖就被軍訓(xùn)時同寢室的那幾個男生討厭了,他們說他睡覺打呼、說他吃飯像豬、說他連呼吸都讓人覺得惡心,但起初他們僅僅只是要求他幫忙洗襪子、洗內(nèi)褲、打熱水、打掃宿舍…… 幸好軍訓(xùn)時間也不長,熬一下就過去了,他期待著開學(xué)之后一切會變好。 沒成想,開學(xué)之后,那些人反而變本加厲,他們只要沒錢就會問他要,如果他不給便會挨打。 高一下半學(xué)期快要開學(xué)前的返校,爺爺想來學(xué)校給他壓歲錢,撞見了那些人逼他給錢,當(dāng)時爺爺氣得掄起嗩吶追著那些人打,好在,他們對大人還是有著些許忌憚的,并沒有對爺爺動手。 也是在那一天,苗輝才終于對爺爺放下了戒心。 或許在別人看來這戒心放得還是有些輕易了,可是對于他來說爺爺是救命的稻草。 在爺爺?shù)膭裾f下,他鼓起勇氣把事情告訴了他父母。 隔天,爸爸帶著他一起去學(xué)校找了老師反應(yīng)情況,然而…… “這個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小孩子之間打打鬧鬧是很正常的,沒有苗輝說得那么嚴重,我覺得家長還是不要過多參與為好,太小題大做了反而對孩子影響不好。相比之下,倒是苗輝的學(xué)習(xí)你們做父母的得再盯緊點啊,他就是成天瞎想導(dǎo)致成績越來越差,這次摸底考他又是倒數(shù)的,很多時候其實就是因為他一直拖班級的后腿其他同學(xué)才會對他頗有微詞?!?/br> 班主任是這么說的,而他爸也完全被說服了。 他并不怪他爸爸,爸爸mama都是愛著他的,這一點他從不懷疑,只是相比之于他,他們更迷信老師。 這可能也跟大伯、大伯母都是老師有關(guān)系,他父母想當(dāng)然的以為,所有老師都像大伯他們那樣是一心為學(xué)生著想的。 可事實上,就是有一些敗類,他們枉顧學(xué)生的生死,眼里只有成績! 從那之后他便徹底墮入了地獄,那些人越來越有恃無恐,他們時常會把他拖去洗手間打罵泄憤、脫光他的衣服嘲笑、當(dāng)著全班的面逼他吃粉筆……諸如此類的事情太多太多,惡心得他甚至無法講出口…… 爺爺去世的那天,那些人正在學(xué)校附近的小花園里打他,他們提著他的腿在地上拖行,對那些人來說這似乎是個很好玩的游戲,他們笑得很開心,一個接著一個玩,他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爺爺連來往車輛都顧不上焦急地沖過來想要救他。 然后,爺爺被卷入了那輛土方車的車輪下。 苗輝掙扎著想要起身,但那些人卻用腳狠狠地將他的頭又踩回了地上。 都說人在情急之下潛力是會爆發(fā)的……沒錯,他是爆發(fā)了,那是他第一次嘗試著反抗,可是無論再怎么爆發(fā),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抵抗不了十幾個人…… 直到聽說出了車禍,那些人趕著去看熱鬧,這才放過了他。 他瘋了一樣地沖向爺爺,可惜,還是晚了,爺爺在送往醫(yī)院的途中就已經(jīng)不行了。 醫(yī)生宣布爺爺死亡的那一刻,他有過無數(shù)情緒,自責(zé)、內(nèi)疚、懊悔、怨憤……但唯獨沒有想過要去死,他想要為爺爺活下去…… 他終于勇敢了一次,大聲向父母說出了自己的決定——他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學(xué)校,他想吹嗩吶。 所有人都以為爺爺執(zhí)著的并非嗩吶,而是嗩吶曾經(jīng)帶給他的追捧和榮耀;可是苗輝知道,爺爺是真心愛著嗩吶的,當(dāng)年在時代浪潮的沖擊下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嗩吶沒落,他無能為力,只好將希望寄予子孫。 ——“誰稀罕那些追捧了?我就是想讓人知道,嗩吶,它不僅僅只能吹白事,它也可以登大雅之堂。” 這是爺爺唯一的愿望,苗輝想要去實現(xiàn),而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讓自己活得稍微有那么點價值的辦法了。 然而,這念頭卻硬生生地被他爸爸掐滅,那一刻,他徹底絕望。 他恨透了這個世界,只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