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意后，蘇靖荷又是低下頭，盯著手里酒壺發(fā)呆，緩緩道：“我以前總覺著如意眼神不好，裕王風(fēng)度翩翩，待她又好，她卻偏偏看上你，可她要一直喜歡你也罷，為何又改了心意......”

    蘇靖荷喃喃自語，自然沒有注意到抱著她的周辰景下意識收攏的十指，眉頭亦微微皺著。

    “你說，她會不會所愛非人，那人膽小怕事，又貪慕權(quán)貴，見如意回京，害怕了，便......如意的一番情誼或許被辜負？”

    愈說，蘇靖荷的神情愈加迷惘，周辰景只伸手理著她的長發(fā)，淡淡道：“或許。”

    綠蘿走近時，正看見王妃如慵懶的貓咪一般窩在王爺懷里，立刻別開了眼，倒是她身后的何倩輕咳了一聲：“倒是來的不趕巧?！?/br>
    聽見小姨的聲音，蘇靖荷半坐起身，本就暈紅的臉頰，如今更是燙人。蘇靖荷起身，因為酒醉，有些站立不穩(wěn)，好在身后慶王將她扶住。

    這一驚，蘇靖荷的酒意醒了大半，遂推了推慶王，周辰景只是含著笑，很是客氣地和何倩打了照面，而后才道：“你與小姨說話，我先回書房去。”

    蘇靖荷點頭，待慶王走遠，何倩才是欣慰笑道：“你的眼光比你母親好多了?！?/br>
    比起父親，慶王自是好上太多，她有些不好意思，轉(zhuǎn)了話題道：“小姨今兒怎么過來了。”

    “聽說陳家姑娘的事情，便想過來瞧瞧你，又怕惹你更心傷，便等過幾日，今兒也是正好去靖國公府看了銘兒，便順路過來?！焙钨徽f完，走近亭中挨著蘇靖荷坐下，聞著酒香也忍不住倒了杯酒，才喝一口卻不甚滿意，她在西北待久了，自然覺著這酒太過溫吞，不夠烈性。

    “靖國公府？”蘇靖荷微微一愣：“舅舅許你回府了？”

    何倩淺淺一笑：“對付大哥，總有我的辦法?！?/br>
    幾日的陰霾心情，總算聽見了一個好消息，替小姨開心的同時，卻是問著：“怎么去看銘兒，又惹事了？”

    何倩嘆息一聲：“也不知這孩子怎么回事，好好騎個馬也能摔下，腿都折了，如今連床都下不來！”

    “這般嚴重？”蘇靖荷蹙眉：“銘兒旁的本事沒有，箭術(shù)和馬術(shù)卻是一流，怎么好好的摔馬了？”

    “我怎知他，許是下雪了，地滑?！闭f完，搖搖頭繼續(xù)道：“也不知這孩子是不是魔怔了，聽說是大雪的天瘋了一樣往外跑，結(jié)果被馬顛了下來，摔了也好，得個教訓(xùn)，只是如今傷了腿，怕是心里難過，一個人關(guān)在屋子里誰也不見、誰也不理，連著幾天不肯說話了，你舅母沒法子了，才請我過去勸勸，若你得空，也去看看那孩子，他素來聽你的話。”

    蘇靖荷雖點了頭，卻也不知幾時能去，如意的案子若不了結(jié)，她總不能踏實。

    陳府雖進不去，好在宋巖那邊沿著香囊的線索，總算有了突破口。紫香齋的伙計證實十天前確有見過畫中人來買過香囊，因為姑娘故意遮了面，讓他多了好奇，才記得牢，伙計還記得當(dāng)時那姑娘買的是兩只香囊，一只是如意死時別在腰間的銀累絲的，還有一只金累絲的，里頭裝的不是女人喜歡的干花，而是川穹、白芷等凝神的中草藥。

    金銀兩式，多是男女定情才用，既然銀絲在如意身上，另一只自然是送給心上人的，果真如蘇靖荷所料，是如意的意中人心生膽怯，才下了毒手？

    既然有了線索，宋巖自然派人繼續(xù)往下追查，蘇靖荷卻想起如意與她提過，那人曾在她從大覺寺回京的途中救過她性命，如意那時回京，身邊自然有丫頭跟著，她們自是見過那人！

    陳府正門進不去，蘇靖荷讓人從下人進出的側(cè)門傳遞消息，如意身邊的兩個親近丫頭都與她熟識，因不會隱瞞，卻不想夜里綠蘿卻是直接讓人給帶了來。

    紅葉跪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響頭，道：“我家姑娘與王妃交好，奴婢知王妃定有心為我家姑娘報仇，總算是讓奴婢等到這一日了?！?/br>
    蘇靖荷將人扶起，紅葉很小便跟在陳如意身邊，猶如綠蘿與自己一般，自是忠心得很。

    “你慢慢說?！?/br>
    紅葉滿眼是淚：“我家小姐可憐，實在可憐！”愈說，哭得愈加厲害，蘇靖荷也不催促，只等著她慢慢回話。

    “小姐不僅是被掐死后拋尸，死前......死前還被玷污過！”

    啪！桌案上茶盞的落地，蘇靖荷顫抖著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看見紅葉哭得凄厲，才漸漸消化，不自覺地雙手成拳：“你怎么知道?！?/br>
    “大少爺懷疑小姐死因，背著長公主，暗地里請了仵作，那日夜里奴婢聽見了大少爺和仵作的對話，奴婢不敢出聲，又驚又恨，卻不知該讓誰給小姐做主，便想起王妃來，慶王如今權(quán)勢滔天，定能為小姐找出兇手，即便不念這兩年情誼，王妃也念在我家小姐曾幫過您的份上，一定要為我家小姐報仇啊！”

    蘇靖荷咬著唇，半晌才尋到自己的聲音：“去年冬天，你家小姐從大覺寺回京，可是遭遇了賊匪？”

    不知王妃為何問起這個，紅葉只點著頭：“小姐悶不住寺院清苦，偷偷帶著奴婢們幾個先回的京，途中若不是遇著何少爺出手相救，小姐怕也遭了厄運，只是沒想到躲過了當(dāng)時，卻......”

    “等等，你說誰？”蘇靖荷反應(yīng)強烈問著。

    紅葉不明所以，只仰著頭，雙眼還垂著淚，道：“何少爺啊，王妃的表弟，靖國公府的何銘少爺?！?/br>
    ☆、第97章 有孕

    蘇靖荷到靖國公府時，何夫人正是歡喜，這幾日她一直拿兒子沒有辦法，早有心去慶王府請?zhí)K靖荷來，又想著陳家姑娘剛出事情，蘇靖荷心情怕也不好，便不好去叨擾，如今蘇靖荷不請自來，最好不過。

    “銘兒這孩子關(guān)在屋子里兩日不吭聲了，他素來肯聽你的話，你去幫著勸勸，這孩子也不知怎地想不開，不過摔了腿，又不是斷了，養(yǎng)幾個月還是能好的?！?/br>
    何夫人陪著蘇靖荷一路往何銘房間，蘇靖荷卻突然問著：“聽說，是在離陳府不遠處摔下馬的？下雪的天，他往那里去做什么？”

    “這孩子大了，許多事情也不和我交代，我又哪里知道，哎?！眹@息一聲，正好將蘇靖荷送至何銘房門口。

    “舅母讓我與表弟單獨說說話。”

    何夫人也正有此意，點了頭，便讓所有人都退開。

    推門，屋子里有些暗，因為窗戶緊閉的緣故，蘇靖荷走近幾步，也沒聽見人聲，若不是看見床榻上半躺著發(fā)呆的何銘，還以為屋中無人。

    站在床榻邊，蘇靖荷瞧了何銘許久，他憔悴了許多，眼神也沒有焦距，從她進屋至今，一直沒抬眼看過她。

    “很難過？”蘇靖荷突然問著。

    何銘沒有回答，靜默了好一會兒，蘇靖荷繼續(xù)道：“是想去看如意，才摔了馬？”

    或許是因為提及如意的名字，何銘眼睛眨了眨，很快有回復(fù)平靜，不言不語。

    “你為什么要去看她？你喜歡她。”

    后邊這句是篤定，卻還是沒有引起何銘的回應(yīng)，他只低垂了眉眼，卻讓蘇靖荷知道，如今只有如意能影響著他的情緒。

    “如意之事，不是意外?！?/br>
    這話才是真正觸動何銘，他猛地抬頭：“什么意思？”

    蘇靖荷與他對視，緩緩說著：“我是見過她尸身的，她不是淹死，頸脖上有掐痕，應(yīng)是窒息?！?/br>
    “怎么會！她是長公主的掌上明珠，有誰會害她！有誰敢！”何銘驚訝得很，雙拳死死捏著，眼中情緒愈濃，被憤怒填充。

    蘇靖荷卻是搖頭：“便是不知道，才來問你?！?/br>
    “我？”何銘下意識接話，從他回應(yīng)第一句話起，蘇靖荷便一瞬不瞬盯著他，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神情。

    “當(dāng)初為何不隨她一起離開？”

    何銘只回視蘇靖荷的眼眸，他眼中憤慨還沒化去，又漸漸升起迷茫，吶吶問著：“離開？去哪里？”

    何銘卻好似突然頓悟：“如意根本不是養(yǎng)病去了大覺寺？”說完點了點頭，好似想通了許多事情，喃喃道：“果真，果真！從她稱病足不出戶開始，我就隱約猜到，為何當(dāng)初沒有一探究竟！”

    他的拳頭捏緊了，又松，反復(fù)三四次，最終是問了一句：“表姐既知道死因，定有些眉目，我只想知道兇手?！?/br>
    “我沒騙你，我不知道，起初，我以為是你?！?/br>
    何銘卻是一愣：“為何？”

    “因為，如意與我說過她喜歡你，或許你害怕了，舍不得京中榮華，也或許......”

    何銘先是驚訝，而后眼中盛滿歡喜，索性仰頭笑開：“表姐竟不知我，榮華于我不過煙云，若能與心愛之人雙宿雙棲，我怎會猶疑，我卻要謝謝表姐，我竟從來不知她喜歡我。”

    “你不難過？我現(xiàn)在才告訴你。

    何銘抓了抓頭，有些懊惱，卻是沖著自己：“是有些晚，若是再早一些，我會帶著她離開，或許策馬去西北，或許乘船至江南?！?/br>
    愈說，聲音逐漸柔和，聽在蘇靖荷耳中有些難受，眼中酸澀，她緩緩坐在床榻邊，像許多年前一樣，兩姐弟說說話：“怎就喜歡如意了？”

    他輕輕“嗯”了一聲，淺淺道：“不知道，起初明明只是喜歡逗弄她，卻不知什么時候突然變成喜歡了?！?/br>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要她將對慶王的情誼說明白，怕也是不能的，就是這般，心里住著一個人，滿滿溢出的暖，自己最知道。

    兩人慢慢說著話，聲音很柔，她們說了很多，說如意小時候，故事太多太多......蘇靖荷看著這個她伴著長大的弟弟，怎么都不會是那個冷情冷血的兇手，但臨走，她卻答應(yīng)他，一旦兇手事情有了眉目，定如實相告。

    從蘇靖荷離開后，何銘卻改變了一些，雖還是寡言，卻也肯好好顧著自己，安心養(yǎng)病，何夫人只當(dāng)是蘇靖荷將他勸好，也沒多問。

    宋巖那費了好多心力，總算又送回了一個消息，說是有人看見如意從紫香齋出去不久，便被一年輕男子拖走，轉(zhuǎn)過街角很快不見，卻不知去了哪兒，因為時間隔得久些，他知記得男子長得好看，斯斯文文，力氣卻很大。

    看似線索，卻又不能再有進展，宋巖也是苦惱，偌大的京城，去哪兒找這么個斯斯文文好看的男人，在宋巖眼中，慶王也是斯斯文文好看又有氣力的，難不成連著一起拷問了？

    蘇靖荷卻不知怎么地，突然往內(nèi)室走去，她停在桌邊作畫，宋巖在外廳抓耳撓腮，過了一炷香時間，宋巖也覺著叨擾慶王太久，正想回去再看看還有沒有線索，蘇靖荷卻是捧著畫作出來。

    遞給宋巖時，他心里還有幾分惱怒，卻不敢表露出來，早聽說王妃畫技精湛，可這時候了還有心風(fēng)月！

    “讓那人看看，帶走如意的，可是畫中人?！?/br>
    宋巖一愣，好奇之下打開畫像，待看見畫中人，卻是驚得將畫像掉落在地，唇瓣顫顫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怎么可能……是裕王？”

    都知道如意姑娘是陛下和陳貴妃心中屬意的裕王妃，她與裕王也算青梅竹馬，裕王待陳小姐用心是有目共睹，加上裕王和陳家的親緣，兇手怎么就不該是裕王殿下。

    再多疑惑，在慶王冷冽的眼神中，宋巖只得收好畫趕緊辦差去，等人走了，蘇靖荷才倚在慶王懷中：“如意出事，便是陳貴妃都出宮了，宮里宮外上上下下都在議論，裕王卻顯得格外平靜?！?/br>
    她永遠記得那年黃槐樹下，他滿眼寵溺地牽起如意，短短幾年，亦不至于平淡至此！

    女人的直覺總是很精準，很快宋巖便送來了消息，王妃畫像里的裕王被一眼認出，而那條長街離清池不遠，正有一座宅院在兩者之間，名義上是郡王府產(chǎn)業(yè)，用來供謝玉的詩社里眾人交流，可詩社里多是春秋時活躍，入冬后宅院便無人進出，何況謝玉掌管禁軍后，詩社怕是再難繼續(xù)了，一座空宅里，確實什么都有可能發(fā)生。。

    事情真相已呼之欲出，可惜再進一步的搜證卻被中斷，而打斷京兆府查案的，卻是陳家的一紙上書。

    陳府下人交代小姐養(yǎng)病多日，卻愈發(fā)地精神異常，時時恍惚，總念著要回京，這次病癥發(fā)作獨自回京，原是有個貼身丫頭跟在身邊的，然如意在清池邊失足落水，丫頭驚慌失措，怕陳府責(zé)難，索性躲避起來，陳府找了多日才是將人尋回，得了真相。

    一句失足便將事情劃上句點，如意已經(jīng)入土，開棺驗尸斷然不可，不管陳府的上書中有多少疑慮，事情卻也到此為止，陳家都不追究，若是慶王再執(zhí)意，怕是平白擔(dān)了污蔑兄弟的罪名。

    聽聞此事，最為氣憤的莫過蘇靖荷，她從不曾想過事情會這般結(jié)束，是以一口氣沒有上來，直接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轉(zhuǎn)醒，確實躺在暖榻上，身邊守候的是眉眼彎彎的慶王，她趕緊坐起身，本想詢問如意的事情，卻被蘭英打斷，只聽她笑說著：“王妃可得多緊張些身子，如今已不是一個人了?！?/br>
    不是一個人？蘇靖荷先是愣了愣，看蘭英莫有深意地挑眉看著她的小腹，她終是恍悟，卻有些不太置信，緩緩抬手覆上自己小腹，有些害怕，有些激動，什么時候，這里多了個小生命......

    慶王卻是打發(fā)了丫頭們出去，而后伸手覆在蘇靖荷的右手之上，兩人手指交握，緊緊貼著她的小腹，他淺淺含笑，滿是柔情：“我們的孩子，我很歡喜。”

    歡喜！她自然也歡喜，母親和jiejie離開后，她總算有了另一個與她骨血相依的親人了。

    蘇靖荷低頭的目光盛滿溫和，她不知此時的自己有多美，慶王側(cè)過身子，將她緩緩攬入懷中，他低下頭抵在她肩膀上，挨著她的耳畔輕聲說著：“你嫁我的那一天，我以為世間最大的歡喜便是如此了，卻不知道，還能更加歡愉，謝謝?！?/br>
    蘇靖荷也勾起唇角，誰說慶王寡言少語，說起情話來最是動聽，兩人都被腹中的小生命吸引著，好半晌，蘇靖荷才想起昏睡前的事情，緊張問著：“如意的事情到底怎樣，裕王喪心病狂至此，陳家卻也能不管不理？長公主素來最疼如意，她不可能這么做，何況還有陳宴在！”

    在她眼中，他是個很好的哥哥。

    慶王卻是安慰著，淡淡道：“這事很明顯了，在如意與成王之間，陳家選擇了后者?！?/br>
    一句話擊碎了蘇靖荷的所有幻想，她咬著唇，喃喃道：“那是如意啊，陳家最寵溺的小女兒，是他們的至親，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你我深處其中，又還看不透么?！备杏X到懷中人兒的僵硬，周辰景低下身，在她耳畔輕輕落下一吻。

    蘇靖荷卻是抿著唇沉默著，是啊，她怎么還看不透，從母親和jiejie離世時，她就應(yīng)該看明白，這世間有許多事情比所謂的血脈至親更重要……

    “當(dāng)年，父皇怎不知母妃的冤枉，他曾那樣寵過母妃，終也還是在太后和陳家面前妥協(xié)了，眼睜睜看著三尺白綾將母親的性命葬送?！闭f完，頭抵著蘇靖荷的肩膀，兩個看似悲傷的人兒互相依偎著。

    蘇靖荷極少聽周辰景說起曲貴妃，她知道，那時他心底最深的一道傷，如今卻平靜講述與她聽。蘇靖荷動容地回握著周辰景：“如今有我，還有孩子陪著你?！?/br>
    周辰景咧唇，卻是一字一句堅定有力說著：“我親眼看著母妃的尸身被抬出深宮，那時起，我便明白，若不能成為最強的一個，便終是被人魚rou的命運，想要守護自己在乎的，便要登上那至尊的位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