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一定會保護好她的。

    衛(wèi)父深深看著他，淡聲：希望你記得你今日所言。

    洛言想護好衛(wèi)初晗，為了這個護，他真是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到后來，他無數(shù)次自問，他后不后悔。

    他是后悔的。

    如果早知道，愛上衛(wèi)初晗，他要失去自己所有的屬下，失去自己的所處之地，可就是犧牲那么大，愛人也依然沒留在他身邊……他如果早知道，他會離衛(wèi)初晗遠遠的，他寧可永遠不認識衛(wèi)初晗。

    說什么為了愛人，愿意拋棄所有這樣的話……那都是腦子有問題的人。

    然后歲月漫長——

    狐貍狐貍，你能不能走出沙漠。你走出沙漠，回頭看一看我。你回頭看看我，你還愛我嗎？

    他垂下了頭。

    衛(wèi)初晗了然，問，“后悔吧？”

    洛言頓一下，“嗯?！?/br>
    衛(wèi)初晗沉默片刻，“難過嗎？”

    他再次，“嗯?！?/br>
    “那你還喜歡我嗎？”

    “我一直喜歡你啊。”

    衛(wèi)初晗坐起來，回頭看他。這一次，他溫和地說，眼睛里是一片清明。

    她安靜看他半晌，抬手撫摸青年的面孔。洛言垂眼看她，那雙黑沉如潭的眼眸吸收一切光芒，讓衛(wèi)初晗沉溺其中，“你知道我最大的問題是什么嗎？”

    衛(wèi)初晗眨眼，“眼瞎？”

    “……”洛言瞪她一眼。好端端的剖析內心，硬生生被她變成對他的誹謗。

    衛(wèi)初晗笑了，抬手臂抱住他，“好了，我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放不下。恰恰我是最能放得下的，我們互相學習，也許就好了呢。”

    “阿洛啊，你那時最喜歡的是習武，可你習武并不為殺人。你只是喜歡而已?！毙l(wèi)初晗在心中想，“而現(xiàn)在，你還記得當初的喜歡嗎？”

    大概是已經放棄了吧。

    少年時，劉洛的習武之心那樣純粹，注定他將成為一介大師。但做殺手時，武功只是殺人的手段，自棄又厭惡，哪里還能喜歡？他是不喜歡的。

    白天時關于受傷的討論，洛言顯得那么無動于衷，衛(wèi)初晗就知道他的想法。

    他不在乎。

    身無容身之處，則殺千人，殺萬人，至死方休。

    但是沒關系，衛(wèi)初晗想，我會把你帶回來的。就算你排斥，就算你覺得我嫌棄你，就算你覺得你現(xiàn)在很好，我也非要把你拉回來，重新變成那個習武之心純粹無比的人。習武是愛好，不是殺人，不是工具，不是沾滿鮮血。

    她確實不喜歡洛言的殺手身份。有她在一日，洛言就別想著去接殺人單子了。在她生命透支完前，她一定要把洛言安頓好。

    衛(wèi)初晴一直靜靜地看著那兩人，風中，那兩人的對話很低，聽得并不清楚。但是兩人之間繾綣躲閃的情意，衛(wèi)初晴卻是不會看錯的。

    洛言喜歡初晗jiejie，而初晗jiejie，大約也是喜歡的。雖然沒有青年的情意那么強烈，但也是有的。

    如此一晚過去。

    第二日天亮，四人繼續(xù)趕路。

    衛(wèi)初晴盯著洛言和衛(wèi)初晗的相處，皺了皺眉。她能看出那兩人是有情的，可是衛(wèi)初晗那克制的感情，還有洛言的小心，實在讓衛(wèi)初晴皺眉。這兩人的進度，實在是太慢了。

    克制？喜歡有什么需要克制的？

    小心？喜歡有什么需要試探的？

    衛(wèi)初晗像是一心追求始亂終棄的渣女，洛言像是可憐可愛奔前奔后的賤男。

    四人一路前行，江城這個侍衛(wèi)作用太弱，衛(wèi)初晴懶得理他。再加上衛(wèi)初晗和洛言的相處又看得她幾次皺眉，讓她實在忍不住。她和衛(wèi)初晗是雙生子，但兩人最大的區(qū)別，大概就是她本性的惡意滿滿，不像衛(wèi)初晗那樣總是理智吧。

    被人看著，衛(wèi)初晴脖子始終挺著，修長，高高在上。她走在洛言身邊，看也不看洛言，“喜歡一個人，就拋下所有矜持，丟開所有顧忌，不管不顧地去討得她喜歡。絕不給自己后悔的機會，絕不給她退開的機會。她還在理智，就說明你還是不夠瘋。一次不行就兩次，作為一個男人，哪能被女人牽著鼻子走。她不滿意的話，你就再去想辦法。矜持和自尊，謹慎和小心，在愛情面前都是傷害，”她側頭，透過洛言，去看他身后的深空，“那些害怕失去的心情，在愛情面前都不足為慮。而真正失去，才是讓你后悔不堪的。在那些弱小面前，越是想得多，越是失去的快?！?/br>
    洛言愕然，不覺扭頭看衛(wèi)初晴。

    他從沒想過衛(wèi)初晴會跟自己說話，他更沒想過衛(wèi)初晴這種惡毒的女人，會教自己怎么追女人。

    衛(wèi)初晴到底在想什么？她不應該恨極了衛(wèi)初晗嗎？

    衛(wèi)初晴的聲音沒有壓低，行在前面的衛(wèi)初晗也聽到了。她回過頭，瑩亮的眸子盯著衛(wèi)初晴。

    衛(wèi)初晴從不懼怕衛(wèi)初晗的目光，她淡聲，“我最煩女人患得患失，瞻前顧后?？偸菃栆粋€男人你還喜不喜歡，你的心還在不在。有這個時間，都夠重新追個十七八遍了。我敬佩兩種人，要么從頭克制到尾，就不要讓男人知道你喜歡他，要么從頭瘋到尾，也落一個不瘋魔不成活。反是那種想又不想，吊著人胃口的，到底是想做什么？喜歡一個人，為什么不爭??？不能爭取的話，又為什么抓著不放？不明白可以慢慢去想，不會愛可以去學習。你喜歡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也喜歡你，為什么不水rujiao融，心意互換？”

    “而已經喜歡了他，為什么不把他考慮進你的未來？你的未來為什么只有你，卻沒有他？你以為對他好，卻未必對他好。愛要瘋狂一點，也要理智一點。但顯然大部分人，從不知道理智應該用在什么地方?！毙l(wèi)初晴的眼睛，直直與衛(wèi)初晗對上，一字一句，“喜歡一個人，就要想兩人的未來，就要把他劃入自己的世界，就要嫁給他，給他生兒育女，和他白頭偕老?！?/br>
    “你說夠了？”衛(wèi)初晗漠聲，“你對顧千江，就是這么做的？”

    衛(wèi)初晴一聲冷笑，懶得理她。

    衛(wèi)初晗目光幽靜地看著她，“你得到了他的愛？那又怎樣？你過得很好嗎？”

    “顧千江不算，”衛(wèi)初晴終于正視她的話，“我們都是理智之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必諷刺我們?！?/br>
    衛(wèi)初晗被逗笑，“你這么喜歡他?。磕撬暮笤烘覀?，你也都是真心接納？我還以為能說出這么一番話的你，面對顧千江的那么多女人，不應該是忍耐，而是一把火燒了所有人才對?！?/br>
    “顧千江已經磨去了我對他的所有喜歡，”衛(wèi)初晴靜靜道，“你很得意嗎？”

    衛(wèi)初晗愣一下，看著衛(wèi)初晴沒有感情的眼睛，笑容收了收。

    “我不會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付出了，他磨去了我對他的所有感情，”衛(wèi)初晴淡聲，“但是你們不一樣。你們還有機會，就不要像我和顧千江一樣，消磨感情，耗損感情，并為之心生疲憊?！?/br>
    衛(wèi)初晗看著她，沉靜看著她。至此，她終于明白，衛(wèi)初晴不是在嘲諷，她竟是真的在為自己的感情考慮。

    衛(wèi)初晗一時失神：初晴meimei，你是恨我還是愛我？你是想我死，還是想我活？你……你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衛(wèi)初晗想，她從未看透過衛(wèi)初晴吧。

    她涼聲，“夠了，衛(wèi)初晴。你這樣，真是好沒意思?！?/br>
    衛(wèi)初晴默然無言。

    聽衛(wèi)初晗聲音無起伏，“要么喜歡，要么仇恨。要么生，要么死。你明明希望我死，卻還忍不住關心我的感情。我看你敬佩的兩種人，你自己都做不掉。何必拿來要求我？”

    衛(wèi)初晴冷笑，不再說話了。

    接下來，就是沉默地爬山路了。這場地動，該是真的結束。除了昨天的小余震，再沒發(fā)生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就是一路死人，很難找到生還的人。不過并不急，當他們走出那片被山石困著的地方，能尋到的尸體，慢慢就多了。

    尸體多了，活的人，自然也會出現(xiàn)的。

    不知什么時候起，洛言站在了衛(wèi)初晗身邊，全部心神警惕，提防著衛(wèi)初晴和江城，也提防著隨時可能冒出來的人。

    突然間，后方有風聲。

    洛言和江城一前一后地反應過來，橫劍而出，未來得及回頭，便砍向身后人。

    衛(wèi)初晗二女回頭，聽到背后少女瘋狂怨恨的聲音，“殺了她們兩個！別讓她們活著離開這里！”

    四個侍衛(wèi)。

    再加上一個后腦勺流血的韓璇。

    衛(wèi)初晗和衛(wèi)初晴冷眼看著，并不覺得韓璇會占上風。

    這場廝殺，好像一場導火線，將周圍藏著的活人都炸了出來。一看眼前之境，不待主子吩咐，都加入了廝殺。

    衛(wèi)初晗緊盯著眾人間的洛言，現(xiàn)在，不光是韓璇的人加入了戰(zhàn)斗，而且衛(wèi)初晴的侍衛(wèi)，也加入了戰(zhàn)斗。洛言一個人，基本上是和那兩方人馬都為敵。雖然衛(wèi)初晗警惕著衛(wèi)初晴，不給衛(wèi)初晴開口下命令的機會，但人群中江城與洛言的打斗，給出了明顯的訊號。

    衛(wèi)初晴的人與韓璇的人殺，韓璇的人與洛言殺，洛言與衛(wèi)初晴的人殺。

    亂七八糟。

    卻還是嫌不夠亂似的。

    遠方忽傳來陣陣馬蹄聲，行動很快，大地震動。

    衛(wèi)初晴和衛(wèi)初晗雙雙看去，看到來人的影子露出來，衛(wèi)初晴沒有認出來人身份，衛(wèi)初晗卻心中一喜。

    是錦衣衛(wèi)的人馬！

    她看到了為首的陳曦！

    陳曦沒有辜負她的期待，他還是記得衛(wèi)初晗和洛言被困在山上，忙完自己那邊的事，就趕過來救人了！

    到近前，陳公子下馬，一揮手，毫無猶豫，他帶來的錦衣衛(wèi)，也加入了這場混殺中。洛言一個人苦力支撐，而今有了助力加入，一下子輕松很多。

    遠遠站在另一邊的韓璇都傻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說也不說一聲的，都亂起來了？新加入的人，到底憑什么加入？

    她叫道，“住手！都停下來！我是淮州護軍參領韓平韓大人的女兒！都給我住手！不要打了！”

    沒人聽她的話。

    陳曦甚至沒有看向衛(wèi)初晗，而是凝望著互相廝殺的人馬，沉思著。這時，比他慢一步的，紅衣少女騎在馬上，身影也終于出現(xiàn)在了眾人的眼前。她跳下了馬，被眼前的亂七八糟閃瞎了眼，疑惑又茫然。左右看看，小姑娘站到陳公子身后。

    娓娓卻是不老實，一雙大大的眼睛在人中流轉，像在找尋什么?？吹叫l(wèi)初晗這個方向，娓娓眼中一亮，卻忽而變色，失聲喊，“衛(wèi)jiejie小心——！”

    一把冰冷的匕首，橫在了衛(wèi)初晗脖頸上。

    挾持衛(wèi)初晗的人，是一直與她站在一起、看起來好像被韓璇氣著、懶得理她的衛(wèi)初晴。

    衛(wèi)初晴的聲音在她耳后想起，“初晗jiejie，讓他們都停下來。”

    衛(wèi)初晗默半晌，“倒是我失察了，對你的警惕還不夠?！?/br>
    衛(wèi)初晴笑一聲，涼如蛇尾。

    她一直有一把貼身的匕首，可即使在衛(wèi)初晗想要掐死她的時候，她知道有轉機，也一直沒有把最后的保命手段顯現(xiàn)出來。現(xiàn)在不就出其不意嗎？她有匕首，她將匕首橫在了衛(wèi)初晗脖頸前，笑瞇瞇的。

    衛(wèi)初晗卻皺眉，很是不解，“你瘋了嗎？你怎么敢威脅我？”

    衛(wèi)初晴腦子沒壞的話，是根本不應該威脅她的啊。

    畢竟小諾……

    衛(wèi)初晗還沒想完，便聽廝殺人中，洛言一聲，“住手！”

    叮咣亂飛。

    陳曦扶額，“住手?！?/br>
    衛(wèi)初晗詫異看去，洛言一劍制住了身邊所有攔著他的人，帶著一身兇煞之氣，走向這邊。

    洛言他……

    衛(wèi)初晴笑一聲，“洛公子，不要過來，刀劍無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