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嗯。” “那個,”他結巴了一下,踟躕半天,輕聲問她,“我、我要是做飯的話,會難吃得讓你吃不下去嗎?” 衛(wèi)初晗一怔,抬起眼,卻對不上青年的眼。他低著青黑眼睫,目光閃爍,耳根也隱隱發(fā)紅。衛(wèi)初晗心想:你么?你做飯?你確定生活尚不能自理的你,能做的了飯照顧我? 但她心中那樣不屑,面上卻溫溫和和地應,“我吃的?!?/br> 于是洛言更高興了。 他高興的表現,就是站了起來,決定履行承諾,關門出去,不打擾衛(wèi)初晗調整心情了。 衛(wèi)初晗目光筆直地看著青年的背影,他背影挺直如松,料峭孤寂。青年的手都要碰上門了,忽聽身后少女哎了一聲。 他回頭。 看到床前坐著的少女低聲,“阿洛。” 洛言半晌無言,但衛(wèi)初晗就喊了他這么一聲,就沒有下文了。好一會兒,洛言才似遲鈍般的應一聲,“嗯。” 衛(wèi)初晗低頭看自己抱著雙膝的手,“阿洛,你能叫我一聲小狐嗎?” “……”洛言一時無話。 衛(wèi)初晗也沒說話。 過了很久,她才聽到青年略微不自在的聲音,“小小小小狐。” 衛(wèi)初晗抬眼,飛快地瞥他一眼,噗嗤笑,“什么小小小小狐?!先前叫我‘衛(wèi)姑娘’,現在又叫我‘小小小小狐’,你是跟我多陌生?。课液澳惆⒙迥愫芨吲d嗎?” 洛言心想:我本來就不喜歡你喊我“阿洛”,你喊“阿阿阿阿洛”我還是不喜歡。 衛(wèi)初晗揮揮手,眼皮沒再抬了,“行了你走吧?!?/br> 洛言望她兩眼,確定她無事,這才關上了門離開。 他卻是不知,在他喊“小狐”的一瞬間,在他身影消失在門口的一瞬間,衛(wèi)初晗眼睛里就噙滿了淚光。她將臉埋入雙膝,淚水沾濕衣襟,用力咬著手腕,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小狐,小狐……一晃多年,還有誰這樣叫她呢? 只剩下洛言了。 接下來幾天,衛(wèi)初晗依然將自己悶在屋子里,而洛言確定衛(wèi)初晗無事后,便放下了心。不過他并非無所事事,而是被陳曦拉過去,幫一些處理顧府后續(xù)事務的小忙。陳曦振振有詞,言,“說好是合作關系。你不好光擔著一個名,實際上什么都不幫我做吧?” 小洛是個實誠的孩子,就這樣被陳曦拐走了。 洛言是個傻孩子,心思重,卻并不細膩。他沒有意識到衛(wèi)初晗的不對勁,同為女子的九娘和娓娓,卻意識到了。不過娓娓并沒有湊過來過問,她更喜歡跟陳曦斗嘴玩。而九娘原本和衛(wèi)初晗關系好,又本身關心衛(wèi)初晗,憑著女兒家的細膩,發(fā)現衛(wèi)初晗的沉悶,就偷偷過來探望。 衛(wèi)初晗也確實是苦悶。她想自己再憋下去,會把自己憋出病來。 其實九娘是挺好的樹洞對象。雖然她三觀和衛(wèi)初晗有些區(qū)別,但衛(wèi)初晴到底去了,且所有人中,九娘也是最清楚衛(wèi)初晴事情和衛(wèi)家過往的人。由是九娘多問幾遍,衛(wèi)初晗嘆口氣,就將衛(wèi)初晴臨去前的話說了說。 衛(wèi)初晗總共在意的,還是關于洛言的秘密。 九娘與衛(wèi)姑娘一起坐在地磚上說話,很是奇怪,“小狐jiejie,你要是懷疑洛公子是當年衛(wèi)家滅門案的元兇,你就該親自去問洛公子啊。為什么自己一個人在糾結?” 衛(wèi)初晗手撐著下巴,搖頭,“他如果不知道他的出身,我這樣問,多傷他的心……不,他應該確實是不知情的。如果他知道,就他那種沉悶的心態(tài),哪里敢再出現在我面前,還怨我惱我呢?” “那你……你真的要殺洛公子?” “……怎么會?就是狠毒如衛(wèi)初晴,也說阿洛是無辜的受累者,真正該怪的,是利用他身份的人,而不是他?!?/br> 九娘松了口氣,看起來衛(wèi)初晗沒有喪心病狂啊,這便好。 九娘唇角噙一抹笑,覺得這個問題解決了,另一個問題當然更容易,“至于當年洛公子差點被害死的事……畢竟那不是小狐jiejie你本人做的啊。誠然,我之前也一直糾結這個問題,和你想的一樣。覺得發(fā)生了那樣的事,你們該無法在一起的。但是小狐jiejie你都已經挺過去了,何必再作繭自縛呢?” 衛(wèi)初晗仰頭,“我曾拋棄他?!?/br> 九娘一滯,屋中氣氛有些僵冷,“那是情非得已……” 衛(wèi)初晗慢慢道,“我曾在他最孤獨無緣、死命抓著一根稻草的時候,無情地推他入深淵?!?/br> 九娘呼吸有些急促,“但那不是你??!” 衛(wèi)初晗諷笑:誰又知道呢? 在洛言心中,那就是她啊。 她繼續(xù)淡漠地說下去,“留他一個人在苦海中沉淪,掙扎又掩埋?!?/br> 無人說話,九娘的嗓子被沉默封喉。霎時間,她明白了那種艱苦。無言可訴,無言以對,痛苦卻并沒有好起來。 好久好久,九娘才啞著聲音道,“所以他需要你?!笨绰耦^入膝的少女一眼,九娘輕聲道,“而你,也需要他?!?/br> 衛(wèi)初晗的身子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九娘便知道,衛(wèi)初晗聽進去了。 九娘嘆口氣,洛言過得很苦,衛(wèi)初晗也一樣。他們的那種苦,是無法與人說的苦悲。所以他們才離不開彼此。彼此的意義太重要了,就是抽筋剝骨,都帶著血rou,無法將他們兩個分開。 所有人都會漸漸離開衛(wèi)初晗,只有洛言不會。 九娘站起來,手在衛(wèi)初晗肩上搭了搭,“小狐jiejie,衛(wèi)家就剩下你了。你要對自己好一點?!?/br> 衛(wèi)初晗沒有抬頭。但她聽到了九娘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她將身子更深地埋入膝蓋窩,發(fā)著抖—— 讓她再想一想,再做一做思想建設。 她寧可把所有的難題自己一個人背負,也不想再往洛言身上插一把刀。 她對不起他一次,對不起他兩次,絕不能再對不起他第三次了。 …… 那是一個下暴雨的晚上,電閃雷鳴。 洛言幫完陳曦的忙,從外面回來。他在屋中換了身干爽的衣裳,無所事事,正打算熄燈睡覺,陡聽到門外篤篤的敲門聲。洛言奇怪,去開了門,驚愕地從門邊,飄出來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姑娘。姑娘濕發(fā)貼面,仰起蒼白的臉,沖他笑了一笑。 洛言呃一聲,“衛(wèi)……怎么了?” **站在門口,落湯雞一樣的姑娘,正是衛(wèi)初晗。 洛言低著頭,能看到衛(wèi)姑娘的發(fā)旋。她眼睫上沾著水霧,滴答答,顫一顫,就向下濺去。那水滴圓潤,滴答一聲,像濺在洛言的心弦上一樣。 他有些說不出那種感覺,只知道站在門口,聽著外面的雷聲雨聲,后背卻升起一股麻酥的戰(zhàn)栗感。 衛(wèi)初晗抬起頭,黑烏烏的眼睛看向他,“沒什么。做了噩夢。” “……什么噩夢?” “夢到你不要我了?!毙l(wèi)初晗喃聲,蹙了蹙眉。她夢到洛言背身,走在黑霧白水間。黑衣冷然,背影寂寥。她跟著他走,他卻不肯回頭。水聲滴答滴答,聽得人太難過。 衛(wèi)初晗說,“夢到的也許是你這么些年,一個人呆著的時候。說不定你我心靈相惜,你能想到我夢到的是哪一段嗎?” 伴著屋檐上蜿蜒流下的水聲嘩嘩,洛言平靜道,“并不是具體的哪一段,而是一直都是一樣的。你不必探究是哪一段,即使你夢到的真是這些年的我,我自己都不記得?!?/br> “哦,”衛(wèi)初晗可有可無地應一聲,聽不出她是失望還是欣慰。她仍然站在一個男人的門前,低下頭發(fā)呆,而洛言耐心地等著她。 衛(wèi)初晗靜靜道,“阿洛。” “……嗯?!泵看嗡兴鞍⒙濉保逖远家t鈍一下,才別扭地應。 他很不喜歡她這樣喊他,偏偏衛(wèi)姑娘會選時機。每次她這樣稱呼,都是在她心情極不平靜的情況下。而洛言自是不好意思在衛(wèi)姑娘那樣不自在的時候,跟一個姑娘斤斤計較稱呼問題。 衛(wèi)初晗又發(fā)了一下呆,才慢慢說道,“沒什么,我就是很想你……” 洛言看著她沒說話,卻無可否認,在她這樣說的時候,他心輕輕地跳了一下。 衛(wèi)初晗說得很慢,情緒不高,但皺著眉,越說下去,她似乎越肯定,然后喃聲重復,讓她的眸子亮了起來,唇角也帶上了笑意,“阿洛,我很想你,是真的。” 她沒有得到洛言的回應,不過衛(wèi)初晗并不急。洛言是個感情被自己消磨得很遲鈍的人,他的反應很慢,甚至不會有反應。衛(wèi)初晗這樣說出來,只是多日的抑郁,終于想通了而已。 她決定,不告訴洛言他身世的秘密了。就讓他一直不知情吧。身負謀反大罪,還間接害了衛(wèi)家,洛言不知道比較好。 她也決定,不去念念不忘十年前已經造成的傷害了。無可挽回,只應向前走。 她欠了洛言很多。 大約她唯一能為洛言做的,就是在未來,有關自己的人生中,將洛言加進來。他們一起走,而不是她總把他一個人排在外面。 這樣想得越深,衛(wèi)初晗的心情越放松。 甚至不求從洛言這里得到什么回報,她轉過身,便想告別了。誰料一只手從后抓住她手腕,將她拖入了門中。門從里關上,衛(wèi)初晗被洛言一推,就靠在了門上。她仰臉,青年充滿陽剛氣息的親吻,在晦暗火光中,鋪天蓋地地向她罩下來。 他親得她手腳發(fā)麻,膝蓋一陣軟,向下倒去,被洛言箍住腰,整個人攔在他高大的身影下。 “你……你!你……”衛(wèi)初晗側頭,躲過青年一陣火熱的吻。 她轉過眼時,看到他的眼睛。明亮,幽黑,閃著欲望。 他啞聲,“怎么了?” 衛(wèi)初晗望他半天,忽而抬起手臂摟住他脖頸,將嬌軟的身子貼了上去。如此的知情識趣,讓青年身子僵了一僵,卻沒有推開,而是更緊地抱住她。 洛言聽到衛(wèi)初晗在他耳邊的輕笑聲,“阿洛,你是希望我喜歡你呢,還是希望我愛你呢?” 洛言側頭,呼吸亂了一下,“都可以?!?/br> 衛(wèi)初晗似笑非笑,手撫摸他的面孔,喃喃自語般,“阿洛,你說,漫漫長夜,如何度過呢?” 洛言不解地望她一眼。 就見衛(wèi)姑娘咳嗽一聲,鄭重其事般,“漫漫長夜,咱倆一起睡唄?!?/br> “……!”洛言震驚地看著她,有些踟躕,不知自己是否理解錯了她的意思。他實在不確定,畢竟自己的理解力差。可是……可是,衛(wèi)姑娘真的說得很直白啊。他有可能理解錯嗎? 衛(wèi)初晗沒有給他多余的時間去想,而是仰頭,咬上了他滾動的喉結,讓青年摟她腰的手臂猛地收緊。 這已經是很明顯的訊號了。 長夜漫漫啊……如此度過而已。 第49章 顧千到來 子時萬物希聲,隱在黑暗中,各有所欺,各有得償所愿。 屋中,并無燈火,卻有微薄的月光從窗口照入,徐徐地映在床頭,如歲月般婉轉,又清靈安靜。 床頭,青年坐在暗處的腳踏板上,手撐在床上,鬼靈般悄無聲息,盯著床上的女子看。那雪白的月光照拂在側身而睡的少女身上,濃黑的長發(fā),秀麗的眉眼,她像是睡在月光中。平添的朦朧感,也多分勾魂攝魄的美感。 屋中有一場歡愛后殘余的氣味,地上有散落的女式衣衫。坐在床下的青年卻視若不見,只是眸子幽邃,沉靜地望著床上入睡的少女發(fā)呆。 他安靜地看著她,看到她,就好像終于從溺水中解救出來,不再悶不可言,不再沉淪永駐,不再覺得人生一點指望都沒有。 多少次于夢中,跋山涉水,山野泥沼,少女一次次走向他,卻不遠不近地看著,并不完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