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滿心雀躍的阿翠拉著哥哥的手，繼續(xù)沿著街道走，很快到了她家小區(qū)門口。她家在小區(qū)的5號樓，進(jìn)大門拐一個彎就能到。然而在小區(qū)門口，阿翠卻又慢下了腳步，心里的雀躍淡了下去。近鄉(xiāng)情怯，真的不是說說而已。不知道爸媽的樣子變了沒有？有白頭發(fā)嗎？臉上皺紋會很明顯嗎？等到真的靠近了，她忽然很害怕看到爸媽變老的樣子……

    躊躇間，她看到了小區(qū)門口側(cè)面的小吃攤，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家。

    這樣想著，阿翠不由自主地朝小吃攤子走過去，比十幾年前豐富了許多，甚至還有砂鍋賣。阿翠往攤子后面的巷子里看了看，果然看到了簡易的桌凳供客人坐下吃。

    在攤子后面炸著臭豆腐的阿姨看到阿翠來到攤前，先大夸了一句：“小姑娘桑得真當(dāng)漂亮！”然后問，“小姑娘小伙子要切點(diǎn)啥？”在旁邊翻炒著炒面的中年大叔也開口道：“今朝格蝦毛新鮮，三鮮砂顧要要來碗？”

    阿翠愣了愣，回頭看向哥哥，怎么忽然解除隱身了？被阿姨那么大聲夸得她臉都要紅了，不過她對轉(zhuǎn)世后的外貌還是很有自信的，雖然來到這里以后被調(diào)得黯淡了不少，但用前世的眼光看也是一頂一的！然而不管是唐炎還是擺攤的兩人都沒有被清榮的容貌震驚到，估計他又用了上回竺元鎮(zhèn)用的那種法術(shù)，讓別人看到的是不一樣的臉。

    清榮見她看過來，便上前與她并排，柔聲道：“聞著很香，哥哥有點(diǎn)想吃。阿翠想吃嗎？我們先吃點(diǎn)再去怎么樣？”

    哥哥哪里會真的想吃？只是看出她膽怯了吧。阿翠心里一暖，點(diǎn)頭：“那先吃一些再回去吧。”

    她對比著回憶，覺得擺攤的這兩人應(yīng)該就是她記憶中的那對夫妻。這攤子她小學(xué)的時候就在小區(qū)門口擺起來了，一直到她去世，一直到現(xiàn)在。這種裝著輪子能四處跑的小攤子二十多年一直停留在原地的，實(shí)在是太少了，少到讓人憑借它汲取回憶的時候會懷上感恩的心思。再加上她看了一圈攤上的東西，覺得什么都懷念，什么都想吃，于是阿翠決定多買一些：

    “那就來一碗三鮮砂鍋吧，還要小份的炒面，小份的炒年糕，兩個油墩子，兩串藕，兩串臭豆腐，兩串炸年糕……唔，再兩串炸青菜。再來六個貢丸?！?/br>
    “砂顧里有貢丸?！卑⒁烫嵝训?。

    “不要緊?！?/br>
    “要勿要幫儂咖到砂顧里？”

    “不用不用?！卑⒋溥B連擺手，她就是想吃單煮出來的貢丸，那個加了蔥和細(xì)碎芹菜的貢丸湯也鮮得掉舌頭，放砂鍋里味道就不一樣了。小學(xué)的時候mama每次最多只讓她吃三個，她每次都把湯喝得一干二凈，細(xì)細(xì)的芹菜碎末也都舔光。等到長大以后mama不管了，卻不知為什么她也不太買來吃了，好像遺忘了這等美味一樣。

    阿姨先幫她盛好貢丸遞給她，然后問：“油登子要什么餡？”

    阿翠有點(diǎn)驚訝，以前只有蘿卜絲的，現(xiàn)在居然還有的選了：“有什么餡的？”

    “蘿卜絲、土豆絲、雪菜豆腐干。要啊里種？”

    “那就拿三個，每樣一個吧?！毕肓讼氚⒋溆指目冢骸八膫€吧，蘿卜絲的兩個?！边@家的蘿卜絲油墩子是她吃過最好吃的，他們家的蘿卜絲事先炒過，再放到油墩子里，這樣整個內(nèi)餡就渾然一體，吃起來外皮鮮脆內(nèi)餡柔軟，不像其他攤子賣的內(nèi)餡中夾雜著生生脆脆的蘿卜絲。也許別人更喜歡那種，但這種去除了生蘿卜味的蘿卜絲油墩子簡直是討厭吃蘿卜的她的救星！然而雖然她不喜歡蘿卜，卻最愛蘿卜絲油墩子，就好像不喜歡吃醋，但吃面的時候不加一兩滴醋就覺得鮮味都少了。真的是很奇怪的習(xí)慣。

    阿姨點(diǎn)點(diǎn)頭：“砂顧日當(dāng)包唉日格里切？”

    阿翠轉(zhuǎn)頭看了看小區(qū)的方向，心里嘆了口氣，道：“在這里吃?！?/br>
    于是阿姨指了指后面的桌凳：“拿氣夯里擻冬好類，等歇阿姨幫儂送顧氣?！?/br>
    阿翠一手握著燙呼呼的裝貢丸大塑料杯，一手拉著清榮走進(jìn)巷子里。那里的桌子出乎她意料的干凈，但清榮還是略皺起眉，揮手召來風(fēng)拂去了所有的油塵，這下連塑料凳子都變得干凈得能反光。

    阿翠笑看他一眼，拉著他坐下，插起一個貢丸遞到他嘴邊。在瓦數(shù)不高的暖黃路燈下，清榮眉眼柔和無比，輕輕啟唇咬下貢丸，仔細(xì)咀嚼后咽下：“味道很好。阿翠以前很喜歡吃？”

    阿翠點(diǎn)頭：“是啊，雖然知道不太干凈，但還是喜歡吃。”

    “無事。吃完以后哥哥幫你除去雜質(zhì)便是。”清榮違心地安慰著meimei。其實(shí)這里的環(huán)境讓他一點(diǎn)都不想meimei吃這些東西下肚，但他更想讓meimei開心，于是只能安慰自己這里只是幻境，meimei吃下去的也只是虛幻而已。

    兩人你一個我一個地把貢丸吃完，其他東西陸陸續(xù)續(xù)上來了。阿翠看著滿桌的夜宵，心里滿足感油然而生，對清榮道：“在仙界多精美的食物都做的出來，所以要說懷念啊，還是懷念這些吃不到的。可惜這個攤子不賣烤串?！闭f著她又想念起了其他宵夜，“明天晚上我?guī)闳ブ噤伋院ЫY(jié)和小龍蝦。鴨腸也好吃，鴨脖子不能少……新疆的攤子上賣的烤馕也很好吃……”

    “阿翠以后不用懷念了?！鼻鍢s認(rèn)真地聽她說著，心里一樣樣記下，“哥哥去查這些小食的做法，只要跟哥哥說，哥哥都去學(xué)來，回去以后給阿翠做。”

    阿翠也就是隨口那么一感慨，結(jié)果又被哥哥甜了一臉，她獎賞般地夾了一大筷炒面喂給哥哥：“那我這幾天可要帶你把我喜歡吃的東西吃個遍，回去以后你給我做。”

    清榮：“好?！彼韵掳⒋湮箒淼某疵妫瑐?cè)頭吻了吻她。

    阿翠摸摸自己的臉，沒摸到想象中的油，于是疑惑地去看清榮的唇：“吃了這么多怎么唇上一點(diǎn)油都沒沾？”

    “是阿翠喂得好?！?/br>
    阿翠瞟了他一眼，明明是他自己要風(fēng)度。她看到小攤上那對夫妻都背對著他們，于是湊過去用唇貼住他的唇磨蹭了幾下：“不行，要油一起油?！?/br>
    清榮無奈失笑：“好。一起油?！闭J(rèn)命地讓油抹在他的唇上。那唇抹了油不僅潤澤，還亮晶晶的，更誘人了，看得阿翠忍不住壓住他咬了好幾口。這一來倒是一下子觸動了清榮的某根神經(jīng)，以后吃什么都主動沾油了。

    桌上堆著的東西看著多，但炒面炒年糕之類阿翠要的都是小份，兩個人解決起來還是挺快的。再加上清榮又聽話得不行，阿翠遞給他多少他就乖乖地吃多少，只是在吃臭豆腐的時候稍稍猶豫了一下，被阿翠看了出來，笑著拿過他還沒吃完的半串吃掉，用拿著串的手腕撞撞他，取笑他“不懂欣賞”。

    兩人不多時便解決完了所有夜宵。阿翠捧著滿足的胃，心里那種近鄉(xiāng)情怯的感情完全被熟悉的食物中滿滿的家鄉(xiāng)味道驅(qū)散了。她付完錢，拉著清榮往自己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上到家門口，敲門自然是不可能，于是再次隱了身，由清榮帶著阿翠穿墻進(jìn)去了。

    父母似乎都已經(jīng)睡了，外面的燈已經(jīng)全黑，這黑黢黢之中熟悉的格局和擺設(shè)讓阿翠屏住了呼吸。

    穿過客廳旁的走道，有個小臺階上去再往里就是各個房間的門。父母所在的主臥里透出些微的光和細(xì)碎的說話聲，原來還沒睡呢。

    阿翠走近兩步靠近門，卻只是在外面聽著沒有進(jìn)去。雖然隱著身，但阿翠還是不敢直面清醒的父母，光是父母的聲音就讓她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小炎十歲悠悠就走了，他對悠悠的印象就是每年跟著我們?nèi)??！眒ama在嘆氣，而且提到了她。

    但是十歲？阿翠愣了愣，是她聽錯了嗎？還是mama說的是四歲？弟弟是臘月出生的，虛歲六歲的時候?qū)崥q的確只有四歲。

    隨即又聽到mama嘆道：“你說等我們走了，還有誰會記得給悠悠燒紙？給她燒她愛吃的菜？”

    安靜了一會兒，她聽到爸爸也長嘆了一口氣，但還是安慰mama：“你別亂想。小炎總歸是悠悠的弟弟。我們倆的墓地不是已經(jīng)買在悠悠邊上了？不管怎么說，他總記得來祭拜我們吧？到時候看見了他姐的墓碑，肯定會一起燒點(diǎn)紙上兩柱香?！?/br>
    “那等小炎也走了呢？”

    “你說，要不我們明年把小炎的墓也給買了？我記得悠悠左邊的墓一直空著。這樣等以后小炎的孩子去祭拜小炎，也不會忘了悠悠?！?/br>
    “也好。現(xiàn)在墓越來越貴了，我們現(xiàn)在買了，將來孩子也好省一筆錢?！?/br>
    “嗯?！?/br>
    mama應(yīng)完后屋里靜默下來，大概是聊完要睡了。

    聽著爸媽的話，阿翠的眼淚流得更洶涌了，她爸媽本來從來不信這些的，從來不信這些……清榮根本來不及擦，干脆雙手捧住阿翠的臉，俯身去吻她的眼睛。阿翠抽噎著埋在清榮懷里，幸好隱身的同時也有單向隔絕聲音的效果，不然唐父唐母該以為家里鬧鬼了。

    忽然爸爸又開了口，阿翠立即忍住眼淚，仔細(xì)聽著：“這回小炎要高考開學(xué)早，不回來就隨他去了，下回可不能由著他偷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