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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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轉(zhuǎn)瞬即逝,下一刻,一片黑漆漆的天花便占滿了魏無羨的視野。 聶明玦似乎正躺在一張冷冰冰的鐵桌子上,四肢都被沉甸甸的鐵鏈拷住了。 這間屋子有些眼熟,一面墻壁上堆滿了書,兩面墻壁上設(shè)著多寶格。 正是金光瑤寢殿銅鏡后的那間密室。 聶明玦這個時候已經(jīng)走火入魔、爆體而亡了,應(yīng)該早就葬入清河聶氏的墓地里??伤丝虆s躺在金麟臺密室中的這張鐵桌上,把捆住他四肢的鐵鏈拉扯得幾乎變形,死不瞑目,怒目圓睜地盯著一個方向。 鐵桌之旁,滿地或鮮紅或暗紅的血跡,還扔著斧頭、匕首、鋸子、鐵錘等等兇器,一派陰森。這中間跌坐著一個人,披頭散發(fā),掩面不語。 聶明玦的口中發(fā)出兇尸特有的咆哮之聲,這人一個激靈,捂著耳朵,抬起了臉,正是金光瑤。 他靜靜地看著聶明玦,滿臉疲倦之色,道:“為什么你就是不肯閉上眼睛?” 對于金光瑤的詢問,聶明玦回應(yīng)的是更恐怖的咆哮。金光瑤蒼白著一張臉,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伸出手來,合上了聶明玦的眼睛??蛇@雙眼皮一合上,聶明玦立刻便睜開,報以更憤怒的凝視,死死盯著他。 金光瑤合起手掌,對他哀聲道:“大哥啊,你閉上眼睛吧。你別再來找我了?!?/br> 他從地上提起了一柄看上去很沉的斧子,道:“我不想這樣做的。我實在是沒辦法了?!?/br> 他一邊這樣懇切地哀求著,一邊高高地掄起了手里的斧頭,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對著聶明玦的脖子劈了下來! 魏無羨心道:“我還從沒有試過看死后的共情,他這一斧頭劈下來,我會不會疼?!應(yīng)該不會吧,人都死了!” 然而,這一斧頭還沒劈下來,他便聽到一個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在叫他: “魏嬰?!?/br> 這聲音冷清又低沉,第一聲很模糊,很遙遠(yuǎn),似幻似真。第二聲便清晰真切了不少,語音中還能聽出不易覺察的焦灼。 聞聲,魏無羨猛地將自己抽了出來! 他還是一張薄薄的紙片人,貼在聶明玦罩著頭顱的鐵盔上。遮住聶明玦雙眼的鐵甲片已經(jīng)被他拉送了繩結(jié),露出了一只怒目圓睜、爬滿血絲的眼睛。 被強制共情拖住了腳步,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必須立刻回到rou身上! 紙人羨抖抖袖子,蝴蝶振動翅膀一般飛了出去。誰知,他一沖出這道簾子,便看見密室陰暗的角落里,站著一個人。 金光瑤微微一笑,道:“總算現(xiàn)身了?!?/br> 他竟然屏息站了這么久還沒走! 倏地,金光瑤從腰間抽出了一把軟劍。正是他那把赫赫有名的佩劍“恨生”。 當(dāng)年,金光瑤潛伏臥底于溫若寒身邊,時常將這把軟劍藏在腰間、纏在腕上,用在各種關(guān)鍵時刻,從未被人發(fā)現(xiàn)過。恨生的劍鋒雖然看似柔軟到極致,劍意纏綿,實則陰毒鋒利,且陰魂不散。一旦被它的劍身纏住,金光瑤再施以詭異的靈力,便會被這看似一汪春水的軟劍絞為一段一段,不少名劍就是這樣被它毀為一堆廢鐵。此刻,劍身猶如銀麟閃閃的一條毒蛇,緊緊地追著紙片人咬。只要稍不留神、就會被這條毒蛇的毒牙咬中! 紙人羨撲騰著袖子左閃右躲,靈活閃避,但畢竟不是自己的身體,閃了幾下便吃力,險些被恨生劍尖咬中。再這樣下去,非被刺穿不可! 忽然,他瞥見一旁墻壁前的木格之上,靜靜躺著的一把長劍。這把劍多年無人觸碰擦拭,劍身和四周已經(jīng)落滿了灰塵。 隨便! 紙人羨飛撲到木格里,在隨便的劍柄上用力踩了一腳。 錚的一聲,應(yīng)召而出,劍鋒彈出了劍鞘! 隨便從鞘中飛了出來,插入恨生森然詭譎的劍光之中。金光瑤右手手腕靈活地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恨生仿佛麻花一般,絞上了隨便雪白筆直的劍身。他見一絞之下,隨便竟然分毫不損,旋即撤手,讓兩劍自斗,甩手一道符咒向紙人羨飛去。符咒在半空中燃起熊熊烈火,紙人羨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灼灼熱浪,趁雙劍在空中戰(zhàn)成一直一彎兩道銀光,飛速撲動紙袖,沖出了密室,飛出寢殿! 時間即將耗盡,魏無羨再顧不得偽裝成廢紙或蝴蝶,一路飛撲。飛至那間僻靜的屋子之前,恰好藍(lán)忘機(jī)打開了門,他便奮力一撲、正正撲到了藍(lán)忘機(jī)的臉上。 紙人羨緊緊地貼著藍(lán)忘機(jī)的半張臉上,似乎在抖抖抖。藍(lán)忘機(jī)被他兩只寬寬的袖子擋住了兩只眼睛,讓他在自己臉上抖了一陣,這才輕輕將他拈了下來,放到rou身的手掌心,成功歸位。 魏無羨立即深吸一口氣,仰起了頭,睜開眼睛,霍然站起。誰知,他剛剛魂魄歸位,rou身還未迅速適應(yīng),一陣發(fā)暈,向前一傾,見狀,藍(lán)忘機(jī)立即接住了他。豈料魏無羨又是猛地一抬頭,頭頂撞上了藍(lán)忘機(jī)的下頜,咚的一下,兩人都是一聲悶哼。 魏無羨一手摸著自己頭頂,一手摸了摸藍(lán)忘機(jī)的下頜,道:“哎呀!對不住。藍(lán)湛你沒事吧?” 被他摸了兩下,藍(lán)忘機(jī)輕輕撥開他的手,看著另一個方向,搖了搖頭,表示沒事。魏無羨拉他道:“走!” 藍(lán)忘機(jī)也不多問,先起身跟他一起走,然后才道:“去哪里?!?/br> 魏無羨道:“寢殿!金光瑤的鏡子后面有一個密室,他夫人撞破了他什么事,被他拖進(jìn)去了,還在里面!” 金光瑤發(fā)現(xiàn)了紙片人的存在,一定會立即把聶明玦頭顱上的片甲片重新加固,轉(zhuǎn)移地點,原先的計劃是不成了。但是他的夫人秦愫,卻是沒辦法轉(zhuǎn)移的!畢竟是一個大活人,而且是金麟臺之主的夫人,前不久還在宴會上同其他世家的女子交談,若是忽然消失,沒人能不懷疑。趁這時機(jī)沖進(jìn)去,快刀斬亂麻,不給金光瑤一點編織謊言和封口的時間! 因要搶占先機(jī),便顧不得潛行了。兩人勢如排山倒海,人擋踢人。藍(lán)忘機(jī)佩劍而行,金光瑤把這些安插在寢殿附近的門生都訓(xùn)練得十分機(jī)警,一旦有人侵入,即便阻擋不住,也會大聲示警,提醒寢殿內(nèi)的主人??纱藭r此刻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們的示警越是動靜大,情形越是對金光瑤不利。因為今日并非常日,乃是清談盛會開宴之日,無數(shù)仙門世家都齊聚于此,示警聲除了會提醒寢殿內(nèi)的金光瑤防備,也會把他們吸引過來! 最先趕到的是金凌。他原本就在寢殿臺階之下徘徊,似乎在猶豫不決。一見魏無羨與藍(lán)忘機(jī)過來,金凌疑道:“你們到這里來干什么?” 魏無羨道:“那你在這里干什么?” 金凌道:“我來找我叔叔借一樣?xùn)|西。” 魏無羨道:“什么東西?” 金凌哼道:“你管得著嗎?我現(xiàn)在又不想借了?!?/br> 說話間,藍(lán)忘機(jī)已走上三階如意踏跺,敲了敲寢殿高高的門。 金凌警惕地道:“這里是我小叔叔的寢殿,你們走錯地方了吧?不對,你們是闖進(jìn)來的。你們要干什么?” 寢殿的門堅固無比,看來是踹不開的,魏無羨現(xiàn)在也不是能鉆門縫的制片人了,也跟著藍(lán)忘機(jī)很有禮貌地敲了敲門,道:“金宗主?金仙督?” 原本在宴廳附近等待開宴的世家仙首與修士們也都陸陸續(xù)續(xù)趕了過來,個個奇道:“怎么回事?”“這邊為何如此喧嘩?”“這邊是仙督的寢殿吧?方才聽到入侵的示警之聲……” 聶懷桑惴惴不安,藍(lán)曦臣凝眉不語。 寢殿里面沒有任何聲音。金光瑤也許正躲在里面,為怎么處置秦愫焦頭爛額。魏無羨又道:“金宗主,您在里面吧?在的話請開一下門吧,遲早要面對的?!?/br> 金凌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把人都引了過來!” 藍(lán)曦臣走了上來,低聲道:“……在里面嗎?” 他問的是聶明玦的頭顱。 魏無羨點了點頭。 這時,一個帶笑的聲音傳來:“咦?諸君,你們圍在這里干什么?即將開宴,為何不入席?” 金光瑤從人群之后走出,藍(lán)曦臣淡聲道:“阿瑤,你來的正好。這位莫公子,說在你的寢殿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東西。” 魏無羨補充道:“寢殿的密室。” 金光瑤怔了怔,道:“密室?噢,我的寢殿,確實是有這么一件密室,藏寶室。怎么了嗎?” 眾人一派狐疑,金光瑤試探一般地問道:“怎么啦?密室——不稀奇吧?只要是有一些壓箱底的法寶,誰家沒有幾個藏寶室?” 藍(lán)忘機(jī)道:“金宗主,多說無益,開門吧?!?/br> 金光瑤仿佛覺得很奇怪,又有些為難,道:“……含光君,既然叫做藏寶室,那里面放置的東西,必然是要藏起來只給自己一個人賞玩的。忽然讓我打開,這……” 這么短的時間,金光瑤不可能把秦愫運到別的地方去。也不可能利用傳送符,傳送符只能傳送施術(shù)者,而依照秦愫目前的狀況,她是絕對不可能使用傳送符的。此刻,秦愫應(yīng)該就在里面。 要么是活的,要么是死的。無論是死是活,對金光瑤而言,都會是致命的。 金光瑤垂死掙扎,依舊如此鎮(zhèn)定,推東推西。只可惜,越是推辭,藍(lán)曦臣的口氣也越是堅定:“阿瑤,打開?!?/br> 金光瑤定定看著他,忽的粲然一笑,道:“既然二哥都這么說了,那我也只好打開給大家看看了?!?/br> 他站到門前,揮了揮手。寢殿大開。 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人冷冷地道:“傳言姑蘇藍(lán)氏最重禮,如此看來,傳言也不過是傳言罷了。強入一家之主的寢殿,真是重禮?!?/br> 方才在廣場之上,魏無羨聽到金家的門生恭恭敬敬地招呼這人,稱他為“蘇宗主”,正是近幾年風(fēng)頭正盛的秣陵蘇氏的家主蘇憫善。一身白衣,雙目狹長,細(xì)眉薄唇,倒是清俊,也頗有幾分高傲。相貌氣質(zhì),可算得好。只可惜好雖好,卻好得不出挑。 金光瑤道:“算了算了,也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他說話的語氣拿捏得十分得當(dāng),使人覺得這個人很好脾氣,然而,又能聽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尷尬。金光瑤又道:“你們要看藏寶室對嗎?” 銅鏡再次打開,魏無羨又進(jìn)入了這間密室,看到了多寶格上那一張畫滿咒文的簾子,看到了那張分尸鐵桌。 還看到了秦愫。 秦愫背對他們,站在鐵桌之旁。藍(lán)曦臣微微愕然:“金夫人怎么在這里?” 金光瑤道:“這間藏寶室是我私藏之所,阿愫也經(jīng)常進(jìn)來玩玩看看,她在這里不奇怪吧?!?/br> 魏無羨見到秦愫,微微一驚:“金光瑤竟然沒轉(zhuǎn)移她?也沒殺她?他不怕秦愫說出什么嗎?難不成他對秦愫還做了什么,讓她沒法威脅到自己了?” 他不放心,轉(zhuǎn)到秦愫之旁,仔細(xì)觀察她的側(cè)臉。 秦愫還是活著的,而且活得好好的,完全沒有異常。 魏無羨心道:“剛才秦愫看上去那么激憤,金光瑤怎么可能瞬息之間就與她達(dá)成協(xié)議、封住了口?” 他走到多寶格之前,一下子掀起了簾子。 簾子之后,沒有什么頭盔,更沒有什么頭顱,只有一只匕首。 這只匕首泛著森森寒光、騰騰殺氣。藍(lán)曦臣原本也盯著那道簾子,只是遲遲沒下定決心去掀,見不是別的東西,似乎松了一口氣,道:“這是何物?” “這個啊?!苯鸸猬幮χ呱先ィ沿笆啄迷谑种邪淹?,道:“是個稀奇物。這只匕首是一名刺客的兵器,殺人無數(shù),鋒利無比??催@把匕首的刀鋒,仔細(xì)看,會發(fā)現(xiàn)里面的人影不是你自己。有時候是男人,有時候是女人,有時候是老人。每一個人影,都是死在刺客手下的亡魂。它陰氣很重,所以我加了一道簾子,把它封住了。” 聶明玦的頭顱,已經(jīng)被他轉(zhuǎn)移了。 金光瑤確實聰明。他早料想到了,也許有一天會被人發(fā)現(xiàn)這間密室,所以他除了聶明玦的頭顱,還放了不少其他的法寶,諸如寶劍、符篆、古碑殘片、靈器,不乏珍稀之物。 這間密室看起來,的確就只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藏寶室。那只匕首,也確實如他所說,陰氣重,是個稀罕物。而且不少仙門世家都有收集此類兵器的嗜好。 一切看起來都正常無比。 秦愫一直木然地看著他,看見他將這只匕首拿在手中賞玩,突然伸手,把它奪了過來! 她的五官跟著臉一起微微扭曲顫抖起來,這神情別人看不懂,而偷看了剛才她與金光瑤那場爭執(zhí)的魏無羨卻看得懂。 痛苦、憤怒、恥辱! 金光瑤笑容一僵,道:“阿愫?” 藍(lán)忘機(jī)劈手去奪匕首,然而,它的鋒芒已盡數(shù)埋入秦愫的腹部之中。 金光瑤失聲慘叫道:“阿愫!” 他撲上去,抱住了秦愫癱軟的身體,藍(lán)曦臣立即取藥施救。然而,這把匕首鋒利至極,怨氣陰氣又重,頃刻之間,秦愫便已斃命。 在場眾人完全沒料到會變成這樣,全都驚得呆了。魏無羨也沒有,他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那封信里,究竟寫了什么?! 金光瑤凄切地叫了幾聲妻子的名字,一手捧著她的臉,睜大著眼,淚水不斷打落在她面頰上。藍(lán)曦臣道:“阿瑤,金夫人……你節(jié)哀吧?!?/br> 金光瑤抬頭道:“二哥,這是怎么回事?。堪簽槭裁磿蝗蛔詺??還有,你們?yōu)槭裁春鋈痪墼谖覍嫷钪?,要讓我打開藏寶室?這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沒說?” 較晚趕來的江澄冷聲道:“澤蕪君,請說個明白吧。我等也是一頭霧水。” 眾人紛紛附和,藍(lán)曦臣只得道:“前段時間,我姑蘇藍(lán)氏數(shù)名子弟夜獵,路過莫家莊,遭受了一只分尸左手的侵襲。這只左手怨氣殺氣都極重,忘機(jī)受它指引,一路追查,將它四肢和軀體都收集完畢。然而發(fā)現(xiàn),此人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