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驚一場，阮清言心口悶悶的，說不出是什么感受。

    下意識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心有余悸地輕嘆了聲：“你差點把我嚇?biāo)懒恕！?/br>
    “我想去看你工作……”顧霜枝訕訕地解釋道，“沒想到走著走著就沒了方向?！?/br>
    他主動認錯：“是我不好，我該帶你一起去的?！?/br>
    拉著阮清言的手往回走，發(fā)覺他手心的涼意，顧霜枝更內(nèi)疚了。

    原來自己長久以來一直活在家人朋友的保護之下，而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現(xiàn)在的視力狀況，能勉強看到模糊的畫面，卻還是無法在這樣復(fù)雜的地方找到方向。

    她覺得很無力，輕輕搖了搖阮清言的手，又跟他反?。骸拔液孟瘢€是沒辦法照顧好自己。”

    而他卻理所當(dāng)然把這當(dāng)成了他的使命：“我以后不會再留你一個人，我保證?！?/br>
    分明是虛驚一場，卻結(jié)結(jié)實實給了阮清言一個巨大的打擊。

    他原以為自己把一切可能發(fā)生的困難都考慮到位了，可自從下了車以后，還是狀況連連。

    茫然尋找她的時候，有那么片刻，他失去了信心。

    忍不住開始質(zhì)疑自己，雖然很努力地想要把所有事情做到盡量完美，可到底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真到了這時候，難免有些不在計劃內(nèi)的突發(fā)狀況。

    他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把她照顧好？

    **

    村長也回來了，聽說此事后，大約是把自己老婆批評了一頓。得知顧霜枝眼睛的情況后，對方挺內(nèi)疚的。

    阮清言帶著顧霜枝回去的時候，只見村長夫人連連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顧小姐眼睛不好，要知道的話，我肯定陪著她去……”

    阮清言哪回把這事怪罪于旁人，頷首感謝兩人的關(guān)心，“千萬別這么說，其實都是我不好。”

    “真抱歉，讓你們擔(dān)心了。”顧霜枝也禮貌地頷首，赧然紅了臉。

    “沒事就好?！贝彘L也安慰她，“小顧啊，一個人在林子里迷路這么久，肯定很害怕吧？”

    “不怕?！鳖櫵笭枺岷偷难凵褶D(zhuǎn)向身邊的男人，“我知道他會來找我?！?/br>
    阮清言心下一顫，把這個小姑娘信任的眸光收入眼中，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一塊吃了頓農(nóng)家菜，餐桌上聊起了阮清言剛才去學(xué)校拍攝的經(jīng)過。

    “去年來過一個支教的大學(xué)生，三個月也沒待滿就回去了。”提到這事，村長沉重地嘆息，“也不怪她，咱們這兒條件確實不好。周圍都沒開發(fā)過，交通不方便，各種硬件設(shè)施還處于落后?！?/br>
    村長夫人說：“幸好現(xiàn)在是春天了，前幾個月天最冷的時候，咱們大人都頂不住，別說是孩子了。教室里頭破破爛爛的，窗戶還漏風(fēng)，不少孩子都病了。校長還把自家棉被拿來掛窗戶上了，放學(xué)以后再扛回家蓋?！?/br>
    顧霜枝想了想那畫面，沉默著在桌下拉了拉阮清言的衣角，似是在求助。

    他自然是樂意幫忙的，否則又為什么特地去拍了這么一組照片。

    吃完飯，阮清言給阮艾莉打了個電話，問對方有沒有興趣為社會做點小小的貢獻。

    問清楚來意后，阮艾莉爽快地答應(yīng)了：“最近要捧個小清新歌手，正愁怎么給宣傳呢，你這主意不錯。”

    “……”阮清言皺了皺眉，想指出她動機不純?？上肓讼耄钦婺芤鹕鐣年P(guān)注，管她是不是炒作呢。

    “記得多拍點照片，到時候我開會要用?！边@位女強人處事永遠都是雷厲風(fēng)行，不帶半點拖沓。

    “知道了?！?/br>
    “還有啊，最近爸讓我盯著你點兒，說你似乎要干什么蠢事，原來你就是千里迢迢去獻愛心了？”

    “求你們放過我吧……”阮清言一想到他家老頭子，就條件反射地頭疼起來，“我都活這么大了，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br>
    “我想也是，就隨便敷衍了他幾句?！比畎虿豢蜌獾貞?yīng)道，“再說了，誰那么有空去管你的閑事？”

    這話是實話，可聽著怎么就這么別扭。

    阮清言覺得自己又被嫌棄了，正想掛電話，對方又問了一句：“你那女朋友呢，怎么樣了？”

    “她也在。”

    “……”阮艾莉琢磨了會兒，立刻恍然大悟似地說，“難怪突然愛心泛濫，原來是有目的的?！?/br>
    阮清言臉色一黑，“請別把我想得和你一樣腹黑?！?/br>
    阮艾莉沒再糾結(jié)他的意圖，正兒八經(jīng)囑咐道：“注意安全?！?/br>
    他蹙眉，無奈地解釋：“你別聽爸胡扯，這兒沒什么危險的?！?/br>
    “我指的可不是這個‘安全’?！?/br>
    “……那是？”

    “自己慢慢想?！比畎蚝鋈恍α艘宦暎矝]多說什么，就匆匆掛電話去忙了。

    ☆、chapter 49

    ?后面的幾天，阮清言還真是走到哪都帶著顧霜枝。白天一起去村里拍些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人情，晚上再一塊回村長家，沒什么特別的娛樂活動，卻讓人覺得滿足。

    現(xiàn)代人早已習(xí)慣了被電子設(shè)備覆蓋的生活，仿佛手機、電腦和wifi已經(jīng)成功替代了糧食、空氣和水。

    而他這次旅途的拍攝主題就是“時代的進步與倒退”，進步的是一系列高科技的發(fā)明為生活增添了便利，倒退的是人們的生活技能，人心的交流，淳樸品質(zhì)的隱沒。

    這兒空氣清新，一抬頭就是明晃晃的藍天。深呼吸的時候，還能感覺到澄清的、帶著青草香的空氣漸次充滿整個胸膛。

    到了晚上，夜空里繁星點點，美得不可方物，卻毫不張揚。

    顧霜枝說起曾經(jīng)讀過的一本書，上面寫到了武藏野的隆冬——“在星斗漫天的深夜里，那種連星星都能被它吹落下來的狂風(fēng)掃過森林時的聲音。風(fēng)的聲音可以把人的思想帶到老遠老遠去。我聽著這種強烈的、忽近忽遠的風(fēng)聲，也就想到亙古及今武藏野的生活?！?/br>
    “萬葉蕭蕭徹夜聽，微風(fēng)潛度幾曾?！蛏钜估镄褋?，琢磨這幾句，甚幽深。搖搖欲墜的反省，甚至那流星，原是被風(fēng)吹落的，欲墜未墜最美。”

    阮清言好奇：“你好像讀過很多書?！?/br>
    “眼睛看不見了以后，每天都有大把時間閑著?！鳖櫵o奈地笑道，“然后就學(xué)了盲文，找點書讀?！?/br>
    阮清言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出來，問她：“你知道我小時候的作文是怎么寫的嗎？”

    顧霜枝搖搖頭，一臉茫然，等著他開口。

    “天上有很多星星，有幾顆像在挑擔(dān)一樣憋紅了臉?！?/br>
    她沒忍住，捧腹大笑起來：“挑擔(dān)……這擬人手法真絕了哈哈……”

    “這種黑歷史作文本被我媽一本不落得收起來了，還說要送給未來媳婦?！彼鹧b煩惱，眼角的笑意卻又悄然綻放，“等你拿到以后，別忘了幫我銷毀證據(jù)?！?/br>
    “……”她可沒想到這么遠，小心翼翼地側(cè)目，努力觀察起近在咫尺的俊顏。阮清言正愜意地抬著眸，滿目星光。

    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規(guī)劃起她想也不敢想的未來。

    **

    無人的小山坡上，空氣稍有些悶熱，草叢里藏著各種叫不出名的夏蟲，此起彼伏的鳴聲，把這個原本靜謐的夜晚變得冗長。

    顧霜枝想到了失明前對未來的憧憬：“那時候我很渴望外面的世界，原以為熬到高中畢業(yè)后就自由了，可以去很多沒去過的地方，沒想到眼睛卻忽然看不見了?！?/br>
    “其實外面的世界也沒有那么美好?！比钋逖悦哪X袋，順勢把這個瘦弱的姑娘攬進懷里，“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可能會遇上很好的人，也可能會碰到心懷不軌的壞人。每一種可能都是存在的，一旦邁出了這一步?！?/br>
    那雙靈動的大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她好奇地發(fā)問：“那你遇上過嗎？”

    “當(dāng)然，方濤和非影的事，都還算不上什么?！比钋逖缘惠p笑，“人性很復(fù)雜，我自己經(jīng)歷得可能還不算多，但看過了不少例子。人與人之間為了金錢和權(quán)力，相互攻擊和陷害，表面粉飾太平，背地里又有另一副面孔?！?/br>
    她沒想到話題會轉(zhuǎn)得這樣嚴肅，沉下心緒細細思考了一番，“如果是這樣，我寧愿過得簡單一些?！?/br>
    阮清言看向她燦若星辰的眸子，禁不住心下一動，“你喜歡這種生活的話，我們以后就住這。”

    “那可不行。”顧霜枝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還是搖搖頭否決了，“大城市里雖然不宜居，可到底還有很多家人和朋友?！?/br>
    顧霜枝和他不同，她的前幾年一直生活在對他人的依賴里。加上她本就戀家，是根本不可能像他一樣隨心所欲的。

    阮清言對比思忖著兩人還未相識的那二十幾年，竟也覺得落寞了起來。

    他太想要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了，以至于她說起的每一句話他都想深究，每一個人他都想認識。

    他不懂得駕馭感情，只知順其自然。如果每一份感情終將落入俗套，那他就大大方方地隨波逐流。

    反正她在身邊，就是好的。

    **

    轉(zhuǎn)念間，顧霜枝又抬頭欣賞起了星空。雖然不是在星空小鎮(zhèn)，可這樣的美景也足夠讓她沉醉。

    視線里朦朦朧朧的星光，像是那一顆顆遙遠的天體耗盡了生命換來的。

    從小老師就說，人們rou眼看見的星星，有可能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毀滅了。只是距離太遠，當(dāng)影像傳到地球的時候，已過去了幾百年。

    一想到這，平靜的心湖就泛起漣漪。她倏爾覺得溫暖，為那些逝去的美好和感動。

    顧霜枝拉了拉阮清言的小拇指，“你會不會拍那種照片，就是那種，可以看到運動軌跡的？”

    “當(dāng)然?！币惶崞鹋恼盏氖?，他又重新恢復(fù)了自信，“我專門寫過這類攝影的教程。”

    身后是她曾迷路的小樹林，到了晚上會有三五成群的螢火蟲穿梭來去，稀稀疏疏，卻別有韻致。

    阮清言低著頭調(diào)整相機參數(shù)，由于沒拿三腳架，把相機放在了石堆上。

    顧霜枝站在了他指定的位置保持靜止，聽到相機快門聲的時候，想起了兩人的初遇。他抱著相機朝她跑來，給她道歉。那時候他帶的相機，快門聲比這臺要低沉一些。

    時隔半年，他還是一樣小跑著過來，把相機遞給她?！翱吹们鍐?？”

    照片里的顧霜枝身著一席白色連衣長裙，周遭的螢火蟲被相機捕捉了好幾次，一同出現(xiàn)在照片里，造成了螢火蟲森林的效果。

    照片中央的姑娘悠然站在夜色朦朧的樹林里，像從天而降的精靈。

    阮清言正信心滿滿地等著被夸獎的時候，卻聽到她不按常理出牌的答案：“看上去好像一個女鬼?！?/br>
    她實在是看不清，只能大約看到一個穿著白衣服長頭發(fā)的女人站在黑漆漆的夜色里，周圍有詭異的光斑。

    阮清言皺了皺眉頭，對她的回答實在是哭笑不得。

    **

    第二天兩人離開了大山里的村子，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這次來到的海邊小鎮(zhèn)條件較好一些，兩人拾級而上，來到當(dāng)?shù)匚ㄒ坏囊患衣灭^。青磚黛瓦間，無處不散發(fā)著古樸的韻味。

    由于地理位置的問題，這里的旅游開發(fā)一直沒批下來，不過當(dāng)?shù)厝怂坪鯇Υ瞬⒉桓信d趣。

    “一旦被開發(fā)了，就會有很多人來這里，那我們的老建筑老風(fēng)俗肯定會被破壞?！痹掚m這么說，可熱情的當(dāng)?shù)厝诉€是帶著兩人去了一些有特色的地方，又去小餐館品菜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