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親的一母同胞meimei從不關(guān)心，來了就罵人發(fā)火，這算什么！”云玉昭走了，莫問進來，扶起搭衣架，拿裙子拍打撒氣。

    云玉昭方才氣極，那一腳踩得不輕，除了灰，上面的絲繡也踮壞了，褪了線頭兒，莫問一看，氣得手都抖了。

    “你誤會了，我和大姐說事兒，大姐生外面混賬東西的氣，不是沖我發(fā)火?！痹奇虫脽o奈。

    往日她性情柔和，莫問自在慣了，沒有主仆該有的尊卑，一時也不好立威，況莫問雖言語偏頗，到底是為她好。

    “你呀！就是菩薩心腸?！蹦獑柡掼F不成鋼，差點要拿手指戳云娉婷，“外面混賬東西惹她生氣，夜里跑來宜亭閣發(fā)火，這是哪來的理兒?！?/br>
    大姐前來可不是為了發(fā)火，云娉婷猛一下想起云玉昭到宜亭閣來的目的。

    高楚陽知道自己贈了珍珠給倪若楓，大姐今晚和高楚陽外出，回來后就來找自己，開口就問珍珠，定是高楚陽那里露了口風(fēng)，只是尚沒有全說。

    方才岔開了話題將大姐糊弄過去，可不能給高楚陽在大姐面前再提起。

    墻上西洋自鳴鐘鐺一聲響，戍時三刻。

    “你去問今晚跟大小姐出去的云六，高公子宿在何處，另外，命套馬車，我要出去?！痹奇虫媒淮?，歪到床上要睡下了，又飛快地下地。

    “這都什么時辰了小姐還要出去？”莫問驚叫。

    “大姐往日晚上外出的事難道還少？”云娉婷反問。

    跟大小姐相比，難道她家小姐心眼活了？

    莫問幾大步?jīng)_到床前，沖得太快撞到床柱了，頭上兩個雙環(huán)髻半散不散，襯著瞪得銅鈴大的眼睛，活像戲臺上見錢眼開的小丑。

    “小姐要去見那高公子？莫不是要插手商號的事？”

    這丫頭不是正經(jīng)主子，爭強好勝的心卻這么盛，云娉婷失笑。

    不等她解釋，莫問風(fēng)一樣沖了出去。

    太平盛世，又是繁華的京城中，街上尚有三三兩兩行人，車轱轆在青石板路轉(zhuǎn)動，嘎吱嘎吱一聲接一聲，云娉婷緊張地思索著，見了高楚陽要怎么說，實話說請他幫忙保密，還是巧言令色掩瞞？

    半夜里來找男人有些不妥，然事態(tài)緊急，云娉婷顧不了那么多了，讓莫問去敲開門后，吩咐她和車夫在外面等著，自己走了進去。

    云家的這處別院和主宅的奢華精致不同，大開大合，進得大門是一個極寬敞的天井，兩側(cè)廂房，南面座北朝南一座五楹相連的廳舍。

    青磚灰瓦的屋宇和廊柱的雕梁畫棟在夜色里看不分明，暗影斑駁，晦澀莫名。

    “你在外面侍候?！敝棺e院中侍候的丫環(huán)的陪侍，云娉婷自己進了廳堂。

    不待她開口喊人，高楚陽從右側(cè)正房中走了出來。

    一襲奢麗的紫色明緞直衣，腰間銀絲攢花結(jié)長穗宮絳，人靠衣妝馬靠鞍，高楚陽本來便生得不錯，這一換衣，撲面而來的軒昂之氣，恰是前世見過的意氣風(fēng)發(fā)的探花郎。

    高楚陽捕捉到云娉婷眼里一閃而過的欣賞，下午受到的打擊霎那間忘了，眼神又熱絡(luò)起來，上前兩步，推了一把椅子到云娉婷跟前，又用袖子仔細拂了拂。

    如此殷勤，此時又是靜夜，一股曖昧莫名流動，云娉婷一時不自在。此刻顧及不了那么多，單刀直入，道：“高公子，我此來有一事相求……”

    “施恩不圖報可以理解，在下不明白，云二小姐為何那么害怕被倪家人看出來？”高楚陽緊盯著云娉婷，極是無禮。

    “我自有我的心思，高公子勿問。”云娉婷冷冷道，求人相幫，她卻豎起盔甲。

    非是無禮，實是此事關(guān)系重大，對誰都不能明言。

    高楚陽眼神一黯，隨即又開朗。

    “在下還有一事不明，據(jù)我看來，云大小姐闊氣豪爽，那南海珍珠雖說價值不菲，想必幾千兩銀子大小姐亦不放在眼里，二小姐為何如此害怕被大小姐得知？”

    略一頓，接著又道：“其中原因二小姐若不實言相告，恕在下不能替你隱瞞?！?/br>
    這人圓滑通透，怎地此時又如此不近人情！

    云娉婷氣極，深悔自己贈珠倪若楓時，思慮不周全，沒挑個無人之地，落進高楚陽眼里。

    罷了，實說便實說，總好過大姐知道，鬧嚷開來，后面平生風(fēng)波。

    云娉婷咬了咬牙，道：“南海珍珠稀貴難求，有銀子也買不到，我身上那幾顆珍珠，是我的保命符……”

    將自己小時多災(zāi)多病，幾乎養(yǎng)不活的情狀也說了。

    啌一聲，似是花瓶落地的聲響從房間中傳來。

    “房間里有人？”云娉婷一震，米分頰變得煞白。

    “沒人，是一只貓兒?！备叱栒艘幌?lián)u頭，見云娉婷要進房察看又顧慮著不便進男人房間猶疑不定，嗤笑了一聲，道：“男女授受不親，云二小姐請回吧，你是楚陽恩人，楚陽必為之守住秘密?！?/br>
    待云娉婷出房了，卻又喊住她。

    “云二小姐，你能湊到買南海珍珠的銀子否？楚陽這些日子得便代為打聽一下，那珠子既是你的保命符，還是再買幾顆擱身上為好?！?/br>
    她不理家又不上商號，日常所費都是云傅氏打點，身邊的碎銀子還是云傅氏塞給她的，從沒清點過，想來，最多也不過一二百兩。

    云娉婷遲疑了一下，道：“打聽南海珍珠就不用了，勞高公子幫我打聽肖似南海珍珠的普通大珍珠，回頭我送銀子過來高公子幫我買七顆?！?/br>
    只買假的！

    這么說，她拿不出買南海珍珠的銀子！

    高楚陽唔了一聲，心頭無名火起。

    云娉婷抬步離開，秋香色纻絲綾羅裙裾隨夜風(fēng)飄忽，起起落落，異樣的纏綿悱惻，高楚陽癡癡看著，院門開合，什么也看不到了，轉(zhuǎn)身進房，冷笑了數(shù)聲，尖聲道：“倪潤之，你何德何能得云二小姐如此相待，你何以為報？”

    房間里沒有小貓兒，紫楠書案前，倪潤之一手撐著案面，清潤的眸子沒有焦距地望著眼前空曠處。

    他的腳下，烏黑的硯臺碎片散落，濃墨潑了一地，有幾點濺上他的白袍，月白的織緞污黑點點，將那白襯得更白，恍如喪衣。

    高楚陽滿腔怒火，新仇舊怨，恨不能狂毆倪潤之一頓，瞥得一眼，驀地xiele氣。

    最了解一個人的，有時不是他的親人，而是仇人。

    高楚陽以超過倪潤之為人生目標(biāo)，雖沒往來，卻比誰都了解他，只看得一眼，便知云娉婷贈珠一事，他事先不知情。

    便是不看倪潤之當(dāng)下情形，以此前對倪潤之的了解，也知他不是那種貪圖便宜且知恩不圖報之人。

    “云家的情形你不知道，云二小姐雖是小姐，依我看著在家中無甚地位，方才你也聽到了，她遲疑躊躇，顯見湊不出另買珍珠的錢，那珍珠是她的保命符，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需得盡快買幾顆珠子回來讓她擱在身上。”高楚陽頹然，在椅子上坐下。

    倪潤之腦子里思緒翻滾，百思不透。

    萍水相逢，在她贈珠之時，倪家人只跟她見過兩面，小妹沖撞了她的馬車令得她毀容，自己前往藥店中被她冷言譏諷，說不上交情，怨倒是有些許。

    那珍珠是她的保命符，她卻不求回報相贈，究竟為何？

    高楚陽等不到回應(yīng)，怒道：“眼下如何是好？寧信其有不信其無，保命符片刻離不得身的?！?/br>
    倪潤之如老僧入定，無聲無息，燈光搖曳，俊逸儒雅的臉龐在燈影里透著迷茫之色。

    許久，倪潤之突兀地問道：“楚陽，我的字是不是毫無出采之處，輕易便模仿得來？”

    “你的字輕易模仿得來，你便不是路州年輕一輩中第一人了?！备叱柡薜?。

    即便不甘不愿，亦不得不承認(rèn)，倪潤之人物高華，博學(xué)多才，寫出來的字更是秀逸生動疏朗通透，人皆不及。

    不是自己孤高自許！

    那云二小姐寫得出一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字，想來是之前見過自己，芳心暗許了。

    路州城中惦記著倪潤之的女子不知凡幾，到倪家提親的每年有許多，倪潤之往日只覺煩躁，此時，想著云娉婷喜歡自己，沒來由的，不只不厭煩，心頭還有幾分溫軟。

    家中無甚積蓄，母親房中的首飾典賣了也沒有兩千兩銀子，想必，云二小姐贈與的珍珠沒有全部研珍珠米分吃了，尚有余下的，母親拿給自己置買田地的銀子就是余下的珍珠換來的。

    只不知母親拿去典當(dāng)了還是賣了？

    若是典當(dāng)?shù)?，將田地變賣了再贖回來便可。

    “我明日回路州一趟，今晚我聽到你和云二小姐對話一事，別給她知道?！蹦邼欀⒁凰妓?，有了主意。

    “我有數(shù)，不然方才就不會說是貓兒打破東西不讓她進房察看了?！备叱栆活w比干一般的七竅玲瓏心，倪潤之這么一說，當(dāng)即了悟，拍手叫了聲好，忽又皺眉，“你不在京中，與仕子們清談為云氏酒樓造勢的事我應(yīng)付不來?！?/br>
    晚上他找到倪潤之，把倪潤之拉了來，就是商討為云氏酒樓造勢一事，方才倪潤之跟他進房，便是在寫條陳。

    倪潤之隱約覺察到云娉婷不想他和云氏有交集的心思，高楚陽找他幫忙，他應(yīng)承代寫條陳，將清談時的話題和應(yīng)對寫了出來，讓高楚陽去執(zhí)行，他自己不去云氏酒樓，每日有什么變故，晚間碰面再商談。

    “無礙的，我多寫幾個話題，你按話題來便是，有人糾纏不休，相信你也能打岔開應(yīng)對?！蹦邼欀孕诺販\淺一笑。

    再糾纏下去便顯得自己忒無用了，且回路州要來一顆兩顆珍珠暫放云二小姐身上保命也是極重要的事，高楚陽不再糾結(jié)。

    第13章 隱情

    莫問自以為自家小姐要參與奪.權(quán)了，心頭小九九拔個不停，翌日云娉婷起得遲了，辰時還在沉睡中，她等不得，讓謹(jǐn)言房中侍候，自己前往凌宵樓打探消息。

    云玉昭已出門了，今日侍候出門的是清音，翠色留在凌宵樓中。

    因受練子超所托給云娉婷帶過信，翠色待宜亭閣的人更親熱些，看到莫問，笑著招手，拿了一碟水晶糕出來。

    “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拿了吃，要是不喜歡，我再給你拿別的?！笔种钢赶蛞贿叺氖插\櫥，那里面糕點水果應(yīng)有盡有。

    宜亭閣里沒有這些的，莫問越發(fā)眼紅。

    “大小姐昨晚剛賞我的，你幫我看看，配什么衣裙好看?！贝渖徊欤昧艘粋€盒子出來。

    盒子里面是一雙耳墜，白玉圓環(huán)瑩潤生輝，中間綴了一顆紅瑪瑙，精致異常。

    便是不懂貨不知玉的價值，光看這做工，也知不便宜，莫問羨慕不已，忍不住就眉眼高低了，嘆道：“這耳環(huán)得不少銀子，大小姐卻賞了你，真舍得。”

    “據(jù)說二十幾兩銀子，夫人給大小姐買的，大小姐不耐煩這些精致物件，平時見我們喜歡哪樣順手就賞了。”翠色道，賞賜拿多了也不當(dāng)一回事，把耳墜掛到耳垂上，又拿了衣裳，一件一件披到身上讓莫問幫她出主意。

    淺口青花仙鶴大紋裙子淡雅沉靜，米分紫系襟紗衣精臻曼妙，正紅妝蟒暗花緙金絲錦緞褙子線條婉約……每一件都極好，莫問看著，心中嘀咕個不停。

    “一個娘胎出來的，夫人忒偏心了，大小姐身邊的丫環(huán)的穿衣竟不比二小姐差，大小姐得的頭面首飾那么多，隨意就賞人，二小姐卻只有那么幾套！”

    莫問冤枉云傅氏了，云玉昭在外行走，衣飾頭面關(guān)系著云府面子，自然是怎么奢侈怎么來，清音翠色陪伴云玉昭左右，穿得好也是云府的臉面，也不能按一般的份例。

    云娉婷不喜鋪張浪費，又偏愛素凈，云傅氏每次送頭面首飾過去都遭女兒拒絕，久而久而，云玉昭這邊一年置辦幾十次衣飾，云娉婷那邊只是做四時衣裳。

    云娉婷都沒定做衣飾，莫問謹(jǐn)言等丫環(huán)自然也便沒添加只按份例。

    從凌宵樓出來，莫問愈發(fā)眼紅眼熱，恨不能拿□□繩把她家小姐捆了送到商號中理事，自己也跟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宜亭閣里靜悄悄的，巳時末了，云娉婷還沒起床。

    往日云娉婷也有起床遲的，再沒有這般遲過，莫問有些著忙。

    可別是昨晚夜里出去撞了什么邪崇。

    云娉婷自服了珍珠米分后，平安無事長大，然云傅氏和云建業(yè)被她小時多災(zāi)多病嚇著了，平時見了宜亭閣的丫環(huán)，三句話有兩句是在叮囑小心照顧小姐身體的。

    “沒事，我悄悄摸了額頭聽過呼吸了?！敝?jǐn)言見莫問嚇得臉白，抿嘴笑。

    “小蹄子還有心思樂?！蹦獑枑?，甩了謹(jǐn)言一下手絹子，拉了她出門坐到廊下說體己話，把在凌宵樓所見所聞講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