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焱偏了下頭，躲開他的手，李政突然把她t恤往上一掀，周焱嚇了一跳，叫了聲：“李政！”

    李政按住她的手，擦了擦她腰上的灰印子，周焱忍不住縮了下，下巴跟著一緊。

    李政用力掐住她的下巴，眼中怒火滔天，“真他媽出息，大老遠(yuǎn)趕來醫(yī)院就為了跟人打架！”

    周焱拍了下掐著她的手，說：“她先打我巴掌?！?/br>
    臉上的手立刻松開，周焱被人抱住。

    李政捧起她的臉，距離近，紅印看得清清楚楚，還有細(xì)小的被指甲劃開的傷口。

    李政舔了幾下，周焱“咝”一聲。

    “被抓開了。”

    “嗯……”周焱說，“沒事?！?/br>
    李政在車?yán)镎伊讼?，找到半瓶礦泉水，他抽了張紙巾，沾了點(diǎn)水，給周焱擦臉，問：“到底怎么回事？”

    “我問了高忠光幾個(gè)問題，他臉都青了，呼吸困難，高珺看見就動(dòng)手了?！?/br>
    李政咬著門牙，陰狠狠地罵了聲難聽。

    “……我媽什么都安排好了?！?/br>
    李政手上一頓。

    “……她算好了一切，計(jì)劃好了時(shí)間，我跑了出來，她不讓我回去，正好如她的意。沒什么好猜的了?！?/br>
    李政的手指按在周焱眼角，過了許久，周焱才眨了眨眼睛，李政把手指松開，問：“接下來想干什么？”

    “我擔(dān)心我媽?！?/br>
    周焱梳理了一下頭發(fā)，從書包里拿出一個(gè)本子翻開。李政把臟紙巾扔窗外，問：“你媽那幾天在那兒吃在那兒睡，知道這個(gè)有用？”

    “……李政?！?/br>
    聲音輕飄飄的，李政愣了下：“嗯？”

    周焱看了他一眼，視線回到本子上，看著上面的字，說：“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爸幾年前帶我來過慶州？”

    “記得?！?/br>
    “我媽也來過?！?/br>
    “怎么？”

    周焱指著本子第六排，說：“我記得，我們那個(gè)時(shí)候也在這家店吃過晚飯，有一道臭豆腐，煮得特別好吃。”

    指著第八排：“我媽下車進(jìn)去看的這家店，如果我沒記錯(cuò)，我爸送給我媽的電熱水袋，就是在這里買的?！?/br>
    周焱又回到第三排，說：“那天我給吳叔打電話的時(shí)候，他說我媽在吃雪菜rou絲面，我記得了，那次我和我爸點(diǎn)的餛飩不好吃，重新點(diǎn)了我媽吃的雪菜rou菜絲面，他們家的面做的很好吃?！?/br>
    李政似乎明白了周焱的意思。

    周焱看向他，一個(gè)字都說不出來了。

    李政問：“你覺得你媽，現(xiàn)在會(huì)在某個(gè)你們?nèi)ミ^的地方？”

    “……我不知道?！?/br>
    李政說：“如果有這個(gè)可能，你覺得是哪里？”

    周焱望向雨幕，腦中變得一片空白，過了會(huì)兒，她低頭看本子，努力回憶。

    記憶太久遠(yuǎn)，需要爬過千山萬水才能捕獲一點(diǎn)點(diǎn)，許久，周焱說：“有一個(gè)地方，梅花塢。”

    李政打開導(dǎo)航，發(fā)動(dòng)車子，穿過雨霧，朝目的地駛?cè)?，身后，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也在同一時(shí)間，開了出來。

    ＊＊

    梅花塢不在市區(qū)，地方遠(yuǎn)，加上接連暴雨導(dǎo)致多處路面積水封道，堵車也持續(xù)了一個(gè)多小時(shí)，等到隊(duì)伍重新游動(dòng)，天已經(jīng)黑了。

    李政靠邊停車，在便利店買了些水和食物，回車上說：“餓了先吃?！?/br>
    周焱下午吃的多，現(xiàn)在不餓，她喝了幾口水，看到了后視鏡里的自己。

    雖然已經(jīng)整理過了，可依舊蓬頭垢面，臉上紅印猶然。她吐了口氣，仿佛能把心中的惡一起吐出來。

    李政吃著面包，小指撥開貼在她臉頰上的發(fā)絲，看著紅印子說：“要不要先睡一會(huì)兒？”

    周焱搖頭。

    下班高峰期，依舊一路堵車，開開停停，車子像搖籃，周焱還是睡著了。

    李政看見她眉頭漸漸放松，把車開得更加穩(wěn)。

    夢境總是光怪陸離，周焱看見了小時(shí)候的自己，大概兩三歲，稀疏的頭發(fā)扎成了兩個(gè)小羊角辮，臉頰兩坨高原紅，穿著大花襖，腳上是繡著鴨子的紅色小棉鞋。

    土里土氣，圓得像皮球。

    她從搖搖晃晃的客車上醒來，咧嘴就要哭，母親冷著臉命令：“不準(zhǔn)哭！”

    她抽抽嘴角，邊上的父親哄她：“哦哦，小妞妞不哭?！?/br>
    她嘴巴瞬間咧大，“哇——”一聲，嚎啕大哭。

    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下了車，母親抱著她，給她擦手絹，笑著說：“鼻涕吐出來，不準(zhǔn)吃進(jìn)去！”

    她不太會(huì)吐，只能一直吐舌頭，抽抽嗒嗒的，最后進(jìn)了一間貼著大“囍”字的屋子，母親跟人說：“小妞妞鞋子干凈的，她沒下過地。”

    然后她被放了下來，小棉鞋踩在了锃亮的瓷磚地板上，被人摟著一個(gè)個(gè)的親臉蛋，口袋里塞滿了糖果。

    沒有跟她一般個(gè)子的人，她看誰都要抬起脖子，一路走得搖搖晃晃，周圍的大人都在逗她。

    “小妞妞到這邊來，你看有什么，有咪咪蝦條！”

    “小妞妞過來，親親小外婆！”

    “小妞妞你看這是什么呀，好不好玩？過來過來，表舅媽送給你！”

    她拖著口水，搖搖晃晃朝那個(gè)看著模糊不清的東西走去，然后撞到了一雙腿。

    “哈哈，小妞妞，這是你三哥哥，叫三哥哥！”

    “小政，你燒酒買到了？”

    少年的嗓子處在變聲期，說：“找了十二塊半?！?/br>
    遠(yuǎn)遠(yuǎn)地又有人喊：“老三，過來玩撲克！”

    邊上又有人遞給他一根煙，少年藏得快，說：“找死！”

    “嘿嘿，又沒人看見?！?/br>
    少年低頭，對(duì)上一雙圓不隆咚的大眼睛，他把人小胳膊一提，扯開她，朝打撲克的那堆人走去。

    而她繼續(xù)搖搖晃晃，朝表舅媽手上那個(gè)模糊不清的東西蕩去。

    畫面一轉(zhuǎn)，她挽著腰，摸著自己襠|下，腦袋也快鉆進(jìn)去了，逗著她的一個(gè)大jiejie問：“怎么了？”

    她說：“尿——尿——”

    “啊——小妞妞尿尿啦！”

    母親眨眼飛奔過來，在她胳肢窩下一提，送她到了廁所，可惜遲了一步。

    主人家接了盆熱水，給她洗了屁股，整間屋子的人都在忙，母親又提著她，對(duì)坐在沙發(fā)上的少年說：“幫忙扶一下啊?！?/br>
    少年來不及開口，她的腳丫已經(jīng)踩在了對(duì)方的大腿上，人差點(diǎn)撲下來，對(duì)方順手一扶。

    母親去翻包里帶來的褲子，她光著屁股，在人手底下吐著舌頭，少年逗她：“叫三哥哥?！?/br>
    她傻里傻氣。

    少年說：“來，叫聲三哥哥，三——哥——哥！”

    她吐泡泡：“三、姑、姑?！?/br>
    少年笑著說：“再叫一聲?！?/br>
    她扭了扭，手摸向口袋，少年順手一摸，摸出兩顆糖，她盯著喊“要”，少年拆開給她。

    母親拿來了褲子，少年把她提起來，幫著穿內(nèi)褲，再把她放倒來穿棉毛褲，再穿上襪子和棉褲，還有那雙鴨子圖案的紅棉鞋。

    而她一直舔著手里抓著的糖，兩腿一直蹬著不肯配合。

    ＊＊

    車子輕晃了下，周焱睜開眼。

    李政看了她一眼，說：“剛過了個(gè)水坑，吵醒你了？”

    “沒?！敝莒蛦?，“幾點(diǎn)了？”

    “八點(diǎn)多，你才睡了一會(huì)兒。”

    周焱說：“我剛做了個(gè)夢?！?/br>
    “夢到什么了？”

    “夢得好像很詳細(xì)，可是現(xiàn)在記不清了。”

    “還記得什么？”

    周焱摸了摸懷里的書包，問：“你真記得你給我……”

    “什么？”

    “……把尿?！?/br>
    李政笑了聲：“怎么突然問這個(gè)？……剛做夢夢到了這個(gè)？”

    “嗯。”周焱問，“真的假的？”

    “詳細(xì)的說來聽聽。”

    “……不記得了，到底真的假的？”

    李政笑著說：“真的?！?/br>
    “……真的？”

    “真的，騙你這個(gè)干什么？”

    “……你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