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jié)
秦玥使著眼神,朝周恒豎起了大拇指…… 晚飯之后,天色已黑,林秀英進了周恒家門,找秦玥拉家常來了。 石心送上了茶,林秀英仔細瞧瞧她,道:“你家這大丫頭真是長得??!” “嬸子過獎了。”石心一笑便退下了。 林秀英看著小姑娘裙角劃過門簾,笑呵呵轉(zhuǎn)了視線,看著秦玥。 秦玥也淡笑瞧她:“嬸子是有什么事兒呀?”她微微歪著頭,自這院子建好,林秀英工作也忙起來,就沒太經(jīng)常來串門,每次來都是有事。 林秀英湊近她,跟所有女人一樣,說什么私密事兒的時候都低著聲音,輕著嗓子:“玥娘,你看芝娘的日子,覺得她過的怎樣?。俊?/br> “芝嫂子?”秦玥咬準了這個中心詞,“芝嫂子她,可以自己養(yǎng)活婆婆和寶兒,是女子里不可多得的,但是一個女人長久這樣,其實是很累的。” 日子再過得去,那也是外面人看起來的樣子,但鞋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周順死后,王氏又有眼疾,可想而知那些日子芝娘是怎熬過來的。再有生子養(yǎng)兒,夜半哺乳,碌碌勞累,總有希望男人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做女人不容易,做個寡婦帶著小兒的女人更不容易。 林秀英也嘆氣:“誰說不是呢……那,你覺得讓芝娘再找一家如何?” 她瞄著秦玥的神色,少女只是立刻就點頭,干脆利落道:“可以?。 ?/br> 秦玥是現(xiàn)代人,對二婚再嫁自然是沒什么抵觸的,只要人在一起過得好,他們愿意就行。再說了,芝娘這么年輕,總不能就這樣一直守下去。 “不過……” “不過什么?”林秀英緊問。 秦玥朝她笑笑,“嬸子怎么這么著急,難不成有人請嬸子說合?不過芝娘身邊還有她婆婆呢,若是她再嫁,以她那性子,定是不放心婆婆的。所以,要找,就要找個能全心全意撲在芝娘身上,愿意為了她而接受她婆婆,更能接受她兒子的人?!?/br> 秦玥輕啜一口茶,最后淺淺道:“最好啊,是個光棍漢,身邊啥人都沒有!這樣一來,他便能將王氏當(dāng)做自己娘。你說是也不是?” 林秀英似想了半天,其實是愣了半天,最后突然拍到秦玥背上,驚喜道:“你這妮子咋這么能呢!這不就是天生為那趕驢的設(shè)的條框么!” “趕驢的?”秦玥腦子卡了殼,半天轉(zhuǎn)不過來彎。 “額……”林秀英頓了一下,低低輕嘲了自己,太興奮將事兒給說完了,不過,她今天來不久是為了讓玥娘知道這事兒幫著推芝娘一把嗎? “是這樣的……” 兩女人在一堆兒嘀嘀咕咕說了好長時間,燭火一旁靜燃,火焰時靜時動,如一團蒲草飛散開,映著人面溫溫的暖。秦玥終于知道事情的緣由,原來是鄭斌! “他叫鄭斌???”林秀英才知曉,這就又夸起來了:“那人人高馬大的,瞧著壯實身體好,定能照顧好芝娘的。你覺得怎么樣?” “那人,做買賣估計是好的……”秦玥低低說著,邊說邊想,語速極慢:“只是咱們都不知道他人到底如何???他倒真的事個光棍漢,他也說過,一個人過了好多年……” 林秀英忙拉著她:“他是不是鎮(zhèn)上的?還是縣里的?咱們?nèi)ゴ蚵牬蚵?。既然是送上門來的,怎么也得將這機會抓住了!” 婦人話里就帶著緊張感,好像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秦玥笑她:“嬸子怎這么慌?咱們芝娘可是要樣貌有樣貌,要手藝有手藝的,放出去可不知道多少人搶著要呢!” “嗨!”林秀英將她一推,手指在被子上摩挲:“這么長時間了,芝娘可是出過咱村子?以前是照顧寶兒照看地里,現(xiàn)在農(nóng)閑就管往廠房跑了,沒出去過,誰能見著她?這就跟那蜜蜂似的,山那頭的花兒再好看,它也飛不過去?。 ?/br> “說的也是哈!”秦玥點頭:“那我讓人打聽打聽去,看看這人咋樣,若是他也愿意養(yǎng)著寶兒,帶著芝娘婆婆,咱就再幫他一把。咋樣?” 林秀英一拍腿:“久等你這句話呢!她婆婆可是早就跟我說過了,愿意讓芝娘再嫁呢!哎,都是苦命人……” “不。”秦玥將林秀英的手一拉,認真道:“這命里的苦都是有數(shù)的,前頭苦了,后面就是雨過天晴,是甜頭。這男人,說不定是她們娘仨的轉(zhuǎn)機呢!” 林秀英微怔,遂笑:“說的是!就跟你們家一樣,先苦后甜,更有味兒!行,那這事兒你上點兒心,今年將那趕驢的弄到咱村來!”說著,她利落站起,仿佛身子都輕了一半兒,人突然就年輕了起來。 總之,她們的苦是到盡頭了,有個數(shù)的也該被她們連淚帶鼻涕的給吞完了,再來的,就是苦盡甘來,她相信秦玥的話。 秦玥呵呵,都知道人家的名字了還叫趕驢的,是不是不太好…… “三嬸兒,早些休息。” “你也早點休息,看你這倆天老往外跑,又想做啥生意呢……” “嘿嘿,琢磨琢磨再說!” 周恒還在書房看書,是秦玥特意吩咐的,在他離開前的這幾日,兩人要不時的分開些時候,以免他走了之后不適應(yīng)。這兩月時刻出入成雙,有周恒的溫柔和煦,有秦玥的歡快俏皮,離別將至,深覺空氣孤寂,這種折煞人的抽離,要預(yù)防著,或許才能使人不那么失落。 前院里,連程在石青跟前演練了許久,該怎么跟石心說話,他的禮物才能送出去。 石青瞧著他硬挺的面上浮著思慮深深,皺眉:“行了吧?都跟你說了這么多了……你可是行軍打仗的人,這么點事兒,早就消化完了,去吧!” 連程緩緩抬起眼皮,最后給自己打了氣,起身走出去。 “不準在我姐屋里停留太長時間!”石青突然又添了一句,可是門簾早就安靜了,他嘟囔著:“不知道聽見了沒有……” 屋外的風(fēng)沙沙響,連程立在石心門前,將手指揉了幾回,終于敲響了門。那門才開了一掌寬的縫,連程就一腳跨進去。 “門一開你就進去,不然我姐定是不讓你進屋的。” 連程突然將門一推,驚得石心往后退了幾步,定了定神兒,她道:“你,有什么事嗎?咱們出去說。” “她肯定讓你出去,可別真聽話?!?/br> 真是姐弟連心,猜的這么準,連程心中一閃而過的驚訝,努力將氣息沉下去,將嗓音放輕,低低的,讓聲音聽起來柔和又有磁性:“去梁城的時候,給你買了東西?!?/br> 他將那裹了淺藍軟布的簪子遞出去,伸到石心手邊。這是石青告訴他的,他姐喜歡淺淺的藍藍的料子。 石心沒接,神情不虞地看著他,連程心里打鼓,再抬抬手,道:“送給你?!?/br> “連程,我真的不喜歡你,你不要再花心思了,費錢又傷神,何必呢?”石心直直盯著他,眉頭都擰成了團:“你走吧,我不會要的!” 連程指頭一緊,將她的手抓住:“那我就天天跟著你,陪著你,一天說一次我喜歡你,直到你喜歡上我!”同時將那裹著布的簪子塞到她手里,轉(zhuǎn)身就走。 石心手里那東西guntang,燙的她的手都是焦灼難耐的,心中是滿滿的無奈和漸生的厭惡,將連程背后的衣服一抓:“拿走你的東西!給我我也不會用的!” 丫頭的手才觸上連程那衣袍,男人驟然轉(zhuǎn)身將她真?zhèn)€人都攥進懷里,緊緊抱著,雙臂靈蛇般揉緊輾轉(zhuǎn)?!拔沂钦娴?,實心實意的想跟你在一起,你怎么就不領(lǐng)情!”男人聲音痛楚不堪,噴出的氣息夾雜著微微的怒意。 天知道他真拿這丫頭沒辦法,他將全身心的勁力都投進去了,可是一次都不奏效,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一次比一次狠絕,目光都是竭力的敷衍,今日連客套話都不說,劈頭蓋臉的就是拒絕,拒絕,拒絕! 男人的手臂如百年的樹藤生靈一般緊緊纏著石心,勒的她骨骼都咯咯在響,體溫極高的人嗆的她憋緊了呼吸,胸中那一點羞憤被刺激的燃成了惱恨。冷水一盆盆潑下,聲厲言狠,聲聲直挖男人的心口,“放開我!連程我只是不喜歡你,你憑什么將自己的意愿強加到我身上!憑什么你喜歡我我就要接受,我就是不愿意,不喜歡,不想跟你在一起……” 連程對這話充耳不聞,只想將她揉緊自己的身體里,不想放開,不想走。門縫沖入的風(fēng)將桌臺上的燭火吹的無力飄搖,火光在人面上暗暗擺動,將那模糊的眉眼晃的陰影重重。 墻上人影糾纏到游弋扭曲,男人臂力極大,竟緩緩將石心提了起來,臉側(cè)摩挲在她頸間,石心卻如同被什么灼燒著的野物纏住,每一次微微觸動都讓她極力的反感驚悚,臉色煞白,為什么非要逼著她…… 在吳府被那老爺欺辱,在這里又被一個小小的侍衛(wèi)拿捏,為什么,她就不能過安穩(wěn)的日子,所有人都要逼著她,做什么選擇?她自己的事憑什么受他支配。這jian人小兵的手段都這樣的不留情面,三番兩次,次次將人逼至懸崖邊,她就是一個丫頭又怎樣,她想過自己的日子??!石心眼中抽痛絕望,撲閃的火光中漸漸蔓延了nongnong恨意。那手中被塞了的東西,堅硬細長,她抬手,毫不留情…… “嗤——”利器入rou的清晰聲響,連程突然就沒了動作,手一僵,石心踉蹌落地,手里的東西已經(jīng)染了血,溫?zé)?,甜腥,刺目一片?/br> 連程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眼中震驚,痛楚,蒼白,閃閃掠過,他前襟的黑衣瞬間重了一片顏色,洇濕濃稠,如一片軟紙進入水流,一霎泡軟,那撕裂的一道口子里,rou眼可見的汩汩血液往外竄。 “噠”微微一響,石心手中的軟料簪子同時落地,散出的銀白簪身半只都是紅的,那頂上,鑲了一朵迎春花…… 男人捂上那長長一道裂傷,低低哼了一聲,猩紅的血水頃刻就從他指縫冒出。她,想殺了自己……他受過多少傷,對這深足數(shù)寸的口子心知肚明,再有半寸,就能插進心臟,藥石無醫(yī)。 石心面白如紙,腳步錯亂的跑到桌子里找藥箱,秦玥給他們每個屋子都備有藥,各種各樣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是……”石心一邊胡亂翻著,一邊抖著唇毫無思路的念叨。 她眸中一喜,找到了傷藥!握緊瓶子轉(zhuǎn)身,門邊卻已經(jīng)沒了人,房門安靜闔著,燭火直立,竄的極高,將她一人的身影虛晃映在墻上,淡漠,清冷,像豎起了巨大的屏障橫跨,將她與這世界隔開,天塹鴻溝,遙遙如此。 若不是地上還躺著沾血的東西,方才的一切,都好似一場虛脫跑到盡頭,卻又失足落入萬丈深淵的噩夢。 石心手里的藥瓶當(dāng)啷一聲落在地上,骨碌碌滾了一圈靜止,細長的燭影零落,渾身冰涼的丫頭頹然倒地,抱著自己嗚咽起來…… 秦玥在臥室里看了會兒書便上床休息了,周恒來的時候,少女已經(jīng)睡著了,花團錦簇的被子微微伏起一道淺淺的弧度,是她側(cè)臥蜷縮,單單躺著,瞧著有些清冷。 周恒將燈吹滅,借著皎潔月色寬了衣,緩緩在她身側(cè)躺下,將她蜷起的身子攬進懷中,焐熱她冰涼的膝蓋和腳丫,秦玥淺淺嚶嚀一聲,便沒了反應(yīng)。 “傻娘子,為夫走了以后,一定讓石心每晚都給你裝熱水袋用?!敝芎愕偷蛧肃榱艘痪洌罩龍A潤冰涼的膝蓋輕揉:“怎么能這般涼啊……” 次日,破天荒的,竟沒有人過來給夫妻倆送熱水。但周恒照例是先起身的,反正這溫柔的男人也樂意伺候娘子,什么都沒說。 石心是被紫葉搖醒的,人一醒,紫葉就舀了藥汁往她嘴邊送。昨夜她昏昏沉沉一直走在夢魘里,連程和她自己給的驚嚇,將人給嚇病了,自己都不知道,還是秦玥起來說石心不在,紫葉才來她這屋瞧瞧,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燒迷糊的人。 “連程……”小丫頭嘴唇都已經(jīng)燒干裂了,嗓子啞的像粗糲沙子在地上劃著,“連程怎么樣了?” “連程?他一大早就跟重陽出去買東西了?!弊先~奇怪,石心不是挺煩連程嗎?怎么一起就問他呢?難道是做什么不好的夢了?“怎么了?” 原來好好的……也對,他是打仗之人,怎會因為一簪子就…… 石心搖頭,雙頰潮紅,手指冰涼,腦子里像炸開一樣,什么都不想想了。 紫葉哄著她將藥喝了,給她添了一層被子,捂捂汗,出了汗就好的快了。紫葉還沒出她的屋子,秦玥就過來了,方才給石心把了脈,這病是心火所致,連程又纏著她了? “主子?!弊先~用氣聲跟秦玥說著話:“喝了藥就又睡過去了,瞧著好像很不舒服呢?!?/br> 秦玥輕輕一笑:“哪有生病的人舒服呢?” 她湊到石心跟前,覆上她的額頭,燙的跟熱水似的,冒煙兒。這丫頭眉都皺成周家村的山了,秦玥輕輕給她撫平,聽她低低地不知在說什么夢話。 秦玥朝紫葉招招手,讓她打壺?zé)崴畞?。不多時紫葉就又回來了,還倒了一碗水端來,秦玥要接過,紫葉收手:“主子,奴婢來吧?!?/br> “好,你來?!?/br> 紫葉將水輕吹吹,覺得溫?zé)崃耍磐淖炖锓?。許是極度的干渴,半昏迷半沉睡的人也下意識的吞咽,一會兒就將一碗水喝完了。 秦玥在石心的小桌子旁,打算蘸點手油給她抹抹嘴。不過她桌面上沒多少東西,也都不是女孩用的脂膏。秦玥頓了頓,拉開了下面的抽屜,卻看見了那塊沾血的軟布。 這是……秦玥捏著那布頭,一拉,里面的簪子掉了出來,一半都沾了干涸的血跡。 精明的少女瞬間就想到了全部的事,只低低垂眸,將眸子遮了,迅速將兩樣?xùn)|西擱好,找到手油蘸取了一點。 紫葉將碗放回桌子,秦玥小心的將滋潤度極高的油脂抹到石心唇上,輕聲問:“剛才石心有沒有醒來?” “醒了,喝了藥一下就睡過去了?!?/br> “有說什么嗎?” 紫葉緩了下,道:“說了連程,問他怎么樣了,就沒有了?!?/br> 秦玥沒再問話,只頷首表示知道了,便帶紫葉出了石心屋子。 “隨我去廠房一趟吧。”秦玥道。 “是?!边@是秦玥第一次帶紫葉出去,到自己的生產(chǎn)基地。雖然秦玥沒強調(diào)過她們不能在村子里走動,但紫葉也確實謹守著下人的本分,沒有隨意外出。 女工還沒休息,里面一片忙碌景象,手起手落,繚地飛快花眼。二月一到便是春天,春季短暫,不到多長時間就有暑氣了,便是新款上市的時候,女工現(xiàn)在三分之二的人生產(chǎn)老款,剩下的人生產(chǎn)新款,將東西提前趕制出來,多屯些貨,以免到時候供不應(yīng)求。 其實說起來,也算是辛苦活兒,若不是秦玥體恤她們,中間搞個戶外活動,這一坐就是一整天,時間短了還行,但這是長久的工作,長了易有各種隱患呢! 秦玥在窗外瞧著,紫葉也好奇地瞧上幾眼。芝娘和林秀英坐在一塊兒,動作明顯沒前些日子快,也沒發(fā)現(xiàn)有人在外面看,倒是林秀英瞧見秦玥,但秦玥朝她做了個手勢,她就坐著沒動。 芝娘神情染著淡淡愁緒,一針一線繡的皆勻?qū)嵓毭?,但瞧著就是沒有以往的精氣神兒,是不是也在想自己那事兒?秦玥思慮著,近些日子,身邊這些人的感情問題倒是挺多的。不過,楊潛算是熬出頭了…… 她緩緩朝里走,到了木工的大房子。男人們皆投入專注,沙沙的伐木聲淺淺在空蕩的屋里回繞。 “三叔?!鼻孬h低低喚了一聲。 周三叔抬頭:“玥娘來了……”他手里有活兒,直接給拉了個板凳,打打上面的木花擱過來:“你先坐一會兒,要是有事兒,就直接跟我說,呵呵?!?/br> 秦玥淺笑坐下,若客氣的不坐,三叔跟她說話要仰著脖子了。紫葉在她身后一步遠站著,以免擋著三叔手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