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jié)
就算周恒說的很清楚,是曹府管家。但人人心知肚明,這樣的謀劃,在遠隔千里的重城,制出一場少將養(yǎng)匪的毒案,還收買控制了副將,怎么可能是一個管家的手筆。 傻子都看的出來,真正的源頭。 而周恒偏偏就查到管家身上,松了手,不可謂不聰明的全身而退。他已經(jīng)做到這兒了,沒人會將此事算到這么個誤打誤撞的巧合上。 無人說話,周恒卻又開口了,“這仿制的飛鷹牌,實際紋路質(zhì)地都一樣,但卻比真正的牌令輕上兩分。少將軍,應(yīng)該是能夠掂量出來的?!?/br> 張文隼聞言看他,他手里的那牌子定是真的無疑,但皇上桌上的那塊,他還沒碰到過。 蕭政曄微微抬手,吳公公將桌上的那塊送到張文隼手中。 “果然?!睆埼啮垒p輕的將那假牌子扔上扔下,冷漠著:“所以說,通風報信的人,真的不止你一個,或者說,你根本沒有出去過,是幕后那人另外安排人去的,故意用上這么顯眼的飛鷹牌?!?/br>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手中本來翻飛流暢的牌子啪嗒一下掉在楊孬腦袋上,將地上的人砸了個措手不及,一身冷汗。仿佛那不是一塊輕了兩分的牌子,而是一把雪亮的鋼刀。 之后的事,就不是周恒要管的了,人證物證俱在,三堂會審張文隼的原班人馬,立刻成了嚴苛堂律下曹越的審理刑罰。 漫長的審問對峙,下面的人終于在鐵證如山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著自己的一筆一劃,如何安排,如何利用人的弱點。 楊孬是山野村人,出生低微,卻一直有個大多數(shù)男人的通病,好色。楊孬在強迫一良家女子未成失手將人殺死的時候,被曹越碰上,為掩蓋罪行,求人饒命之后,就此成了張文隼身邊的一顆毒瘤。 而曹越到底為什么要與張文隼作對,卻未明言。 當曹越情緒更加激動,請求皇帝看在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些年一直盡忠職守的份上,從輕發(fā)落的時候。忽然之間從屋梁上飛下的一個面容俊美,目光純良懵懂的人,將發(fā)間已有白絲的他,推上了絕路。 ☆、第九章 銀鼠 曹越將腦袋都磕出了血,聲淚俱下,哭求皇帝手下留情。 何奇中被之前的訊問熬的口干舌燥,不停的喝水還是止不住的不適,此時被曹越這么折磨著,簡直是兩大感官上的夾刑。 但皇上沒說什么,只是眉峰緊鎖,若有所思的看著地上狼狽的曹越,神色極是不好,該是寒心了。但他眼中對老臣子獨有的失望和念惜,特別是當曹越語不帶停地說起當年,共同抵御外侵時的孤注一擲,蕭政曄明顯有片刻的失神,隱隱有松口的跡象。 曹越此次陷害張文隼,若是真的成了,對張文隼的打擊是不算大的,不會造成朝廷將帥的缺失。但其心之險惡,利用副將重創(chuàng)將軍,無疑不是對其手下兵將的錐心之創(chuàng)。 在蕭政曄年老體衰,中楚即將換代的時候,不能發(fā)生任何意外,就算是奪權(quán)之爭,也不容許觸及軍政,以免內(nèi)憂外患。 在場的人皆知,此時是蕭政曄內(nèi)心對峙的時候,曹越之罪可大可小,到底是大還是小,皆看皇帝心中,他的分位如何。 周恒清俊的眼眸始終溫淡,一抹浮云一般,將在座的人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像一出戲一樣,曹越在奮力表演,而眾人,可聞可見,底牌似乎都捏在蕭政曄手中。 他淺淺的將唇角牽起一個微微的弧度,想極了一個溫柔的眨眼,最后看向張文隼。兩人目光一觸即散。 哭求像進了高氵朝的曹越,突然間暫停了一下。因為有東西掉在他腦袋上面,又從他帽子上落到地上。 大堂瞬間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霎時集中到曹越身上。 那是一個京城街上常見的小玩具,是一只鳥的形狀,拉了尾巴就會飛一段距離。 這東西,是直直從上面落到曹越頭頂?shù)摹?/br> 周恒忽地抬頭,看見房梁上蹲著的一個人。而其他人也在同一時間望去。 秋闈朝周恒露出一個乖順的笑,一片葉子一樣從上面飛了下來。 “什么人膽敢私藏刑部!”何奇中憤而肅喝?!皝砣?,捉拿匿賊!” 緊接著,堂外涌進一批護衛(wèi),將堂中站立著的人團團圍住,長劍雪亮,頓時劍拔弩張。 秋闈卻像沒看見這些人的反應(yīng)一樣,開心竄到周恒身邊。 何奇中驚:“周恒小心!” “爹!你這么長時間不在家,娘叫我來找你!”秋闈眼睛亮晶晶,憨實中透著歡喜,一聲聲喊的心情暢朗。 眾人一愣,連圍困住秋闈的護衛(wèi)都眨了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卻只見周恒將那漂亮男子抓著自己胳膊的手輕輕拿開,聲音低沉而溫和:“秋闈,這里是我辦公事的地方,你先到外面等我一會兒?!彼挚聪蛘簧弦荒槕C怒疑惑的蕭政曄,將秋闈輕輕一拉,面朝那邊向他解釋了一番。 秋闈呆愣愣瞧著身邊的人,感覺自己和周恒這樣被人包圍著,實在是很不舒服。又仿佛,自己根本沒有這樣被人視如螻蟻,逃不出掌心的目光瞧過,這目光極其陌生,是他一直以來從未接觸過的。但這不是新奇,帶給他的只是,一群草芥飛蛾撲火的可笑,以及心中洶涌而出的不耐煩。 跟著周恒以來,心中一向平和的秋闈不禁皺了眉,似有什么深深隱藏起來的暗跡被人發(fā)現(xiàn),風平浪靜被天雷觸驚。他驟然釋放內(nèi)力,一圈的護衛(wèi)竟同時蒼白噴血。 張文隼眉目忽凜,看向秋闈的目光乍變,這人是什么時候潛進大堂的,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只聽那看似蒙昧的俊美男子瞪眼如鈴道:“你們都讓開,我爹可是好官,不許圍著我們!要是敢傷我爹,我把你們都……” 周恒將沖人呵斥的秋闈一拉,那些被他的內(nèi)力控制的護衛(wèi)頓時身子一松,頹然倒地,亮劍嘩啦啦摔了一地。 被周恒沉著漆黑的眉眼無聲警告,秋闈扁嘴,委屈的垂下頭,卻還是拽上他的衣袖不放。 蕭政曄似是對下面這一幕很感興趣,微微挑著眉,“都下去吧。” 好在秋闈是在周恒身邊,并未使出三成的氣力,地上的人都還能略帶呻吟地爬起來退出去,地面上的血跡卻是退不出去了。 “陛下,秋闈無知無心,只為護臣安危,還請陛下息怒開恩?!蹦凶拥穆曇舫恋矶Ь词?。 秋闈很不高興,“爹……” 周恒為什么要用那樣的語氣請求別人?他做的都是對的! 蕭政曄瞧著比孩子氣別扭的秋闈,問:“周恒,這就是與你一同發(fā)現(xiàn)假飛鷹令的人?” “回陛下,正是。” 秋闈在自己身邊雖然聽話,但是周恒知道,即使是自己,也是沒有權(quán)利讓秋闈給蕭政曄跪下行禮的。雖然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秋闈的真實身份,但看他出眾的容貌以及絕世的武功,周恒知道,他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江湖人,他在自由的江湖中行走,定是一個無拘無束的性子,許是不睜眼看朝廷中人的。 是以,盡管秋闈一直站著,他也沒有吩咐秋闈給皇帝下跪。 但蕭政曄似乎也沒有過于重視這個很明顯的問題,只是略略一笑:“你們家的人倒是有趣。周恒你,過的比在座的人都要知足自在吧!” “臣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身邊的人能和順祥樂。是以想的沒有他人多,不貪,則不苦?!?/br> 看周恒又與人說話去了,秋闈蹲到已經(jīng)安靜下來的曹越跟前,撿起自己的木飛鳥,將它的尾巴一拉,飛鳥吧嗒吧嗒翅膀,竟又落到了曹越頭上。 近五十歲的兵部尚書多年養(yǎng)尊處優(yōu),今日跪地求饒,已是十分不濟,方才被從天而降的東西砸到,那是說不出的驚嚇。可現(xiàn)在,這,這,傻子竟又在自己面前玩起了東西,還飛到了自己頭頂。 曹越身子猛地一晃,將頭上的飛鳥甩到地上。 秋闈抿唇,唇色緋紅中隱生怒意,拾起飛鳥走到周恒身邊,大聲道:“爹,這不是個好官!眼里的臟東西太多了!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他跪著干什么?是不是在求饒?不能饒他!” 他說著,將飛鳥塞回到隨身挎著的小包包里,“他剛才想把瑾澤的飛鳥弄壞!爹,他要是弄壞了,我還得去買個。我身上可是只有那些假銀子,娘說不能用,那都不是銀,里面有什么錫,不純,不能坑騙買百姓!” 秋闈說的義正言辭,嚴肅的面孔,深邃的眉眼,此刻竟不像是一個呆傻的人。 而一旁的人在聽到他說的假銀子時,紛紛愣了一愣,唯有地上跪著的曹越,身子一抖,伏地的手開始住不住地輕顫。 “什么假銀子?”張文隼問。 秋闈正眼,將張文隼上下打量了一下,扁扁嘴,“你看起來挺強的?!?/br> 蕭政曄輕笑,文隼可是中楚名將。 張文隼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但是你沒我強?!鼻镩澼p描淡寫,鼻子卻是仰上了天。 張文隼臉微微一黑。眾人驚嘆秋闈的臉皮厚,雖然方才從他顯露的一點跡象來看,他的功夫不錯,但張文隼在眾人心里,還是天之驕子,武中奇才的。 秋闈卻也沒將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彎腰就在曹越背上重重一拍,直接將半老頭子拍趴下了。 “你害怕什么,身子抖什么?難道這些假銀子是你弄出來的?” 秋闈的話音帶著明顯的孩子氣,但眾人都從他的話中聽出來,他方才竟然感覺到了曹越的顫抖。怎么感覺到的,通過空氣……還是地面…… 不過,曹越到底在抖什么? 數(shù)道懷疑的目光落在身上,忽然就像背了一座山,步步沉陷,不可自拔。 曹越心一提,直接就趴在地上沒起來開始哭喊,“皇上,老臣可是沒有那個膽子?。∧蓜e聽這傻子胡說!臣怎么會造假銀呢!” 蕭明延臉色陡然一暗,這老匹夫,今日怎么如此無用?!竟然讓一個傻子牽著鼻子走。剛想說話將此事掀過去,蕭政曄出聲了。 “周恒!”他聲音一抬,龍顏沉怒,將沉寂的桌面砸的一動:“怎么回事?” 周恒啟唇,還沒來得及說話,秋闈就將小包包里的銀子往外一扔,咕咕嚕嚕砸了一地白花花的銀子。 他“哼”一聲,神色極為鄙視,“吵我爹干什么?你看看,這就是大貪官造的假銀子!小叔叔說了,沒有一定權(quán)利一定后臺的人,不會造出這么多假銀子,還是官銀!” 曹越眼前正落了一錠白銀,由他的眼睛看過去,那銀子上,因為強烈的撞擊,竟然裂了縫。七倒八歪的銀錠子,恍若祭奠焚燒的元寶,在他眼前光影晃亂,轟然炸響。 視線多出一只骨節(jié)修長的手,撿起了那錠銀子。 曹越方才像懸在懸崖上的心終于穩(wěn)了下來,卻是穩(wěn)在了冰窟中,且這冰寒突如其來,將他的心跳都封的死死的,而一顆心,卻在這幾乎絕望的冰冷中頑固的跳,直跳的他耳鳴眼花,氣血翻涌。 曹越直覺,今日自己恐是走不出這刑部了…… “這銀子的分量不夠,而且,已經(jīng)裂開了?!睆埼啮缆曇舫良诺南駨纳詈V邪l(fā)出的,是以吳公公將這東西交給蕭政曄看。 蕭政曄一動不動盯著吳公公手中的假銀,半晌,微微側(cè)過面來,“周恒。”這一聲,像極一個民間儒善的父親告慰自己兒子之時的呼喚。 “說說,這些假銀,都是從哪來的?” 周恒躬身開始說起當時的情況。 日漸西移,大堂中的光線稍稍暗了下去,不太明亮,但沒有到點燈的時間。周恒身影有些模糊,暗紅的官服在一片朦朧中也似乎暗淡下去,成了鐵紅的陰影。而他俊白的臉龐,溫煦的眉眼,卻像是黑夜里一點點簇起的星火般,溫柔而靜謐的燃燒著。 秋闈扁嘴,爹他又不管自己,跟這群人說起話來了??纯吹厣系牟茉?,已經(jīng)不知什么時候爬起來跪坐著了。哼,這個貪官倒是舒服。 秋闈四處看看,何奇中的身旁還有個座!他眼睛一亮,顛顛跑去,一屁股坐到他身邊,身子舒展的暢快,胳膊往桌上一放,一疊,腦袋擱上,閉眼。 何奇中像看一場鬧劇一樣,看著突然在自己身邊坐下又趴下又睡下的,傻人……眼皮猛一下子開始砰砰跳。 接下張文隼的案子,從今天開堂起,他的腦子,就一直處于跳躍中,忽上忽下,倒一直是驚嚇和驚悚的多。多像是沒事找事??! 而秋闈閉眼后,忽又睜了眼,明亮如星辰的眸子倏地就開在何奇中面前。只見漂亮的男子一笑,嘴角弧度溫柔和美娟。何奇中愣了愣,以為他要跟自己說什么。 秋闈卻抬頭看向周恒:“爹!你少說了一點!娘跟我說,那些銀子和那些假飛牌子,都是用同樣的方法做出來的,都在正常的,恩,用料中添了別的東西,手法一樣哦!” 秋闈柔嫩緋紅的唇因為說著“哦”而柔柔鼓圓了,在微黃迷離的光線中調(diào)皮輕松,“爹,你要快點辦完事,娘在家等著你呢,瑾澤也想你,我也想你。我先睡一覺,走的時候記得叫我?!?/br> 話說完,秋闈知道他們都聽到了,軟軟的趴到桌子上,呼吸緩緩悠長,睡著了。 何奇中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的看著秋闈,半晌,突然就轉(zhuǎn)向地上的曹越,“曹大人,你造假銀!” “皇上,臣不敢??!臣就飛鷹牌這一件事,臣不敢有不軌之心啊,皇上您相信老臣??!”曹越低低伏著,聲音哀愁不已,似痛心離德。 蕭明延這時起身,面向皇帝,“父皇,兒臣相信曹大人不會做出這等事,還請父皇明察?!?/br> 蕭明鈺目光沉靜如水,淡淡看著站在自己腳邊的大皇兄,眸中悄悄起了些笑意,深邃神秘。 周恒:“臣只是發(fā)現(xiàn)此事,此事背后的始作俑者,既得利益者,都需要進一步查清,皇上需的派人嚴查此事,揮正我中楚鑄幣之路,阻斷銀鼠撈財之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