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云拂衣?lián)u首:“幫主下了死命令,無論如何一定得送抵建康,幫主先前傳信,他會趕去洛州與我們會合,到時候再一起南下。” 聽見幫主就在前方不遠(yuǎn),胡言胡語都精神大振,又討論起那兩口箱子里究竟裝了什么,值得幫里如此鄭重其事。 六合幫廣布大江南北,這么多年來所接買賣不知凡幾,他們押運(yùn)的東西,也曾有過皇宮里的寶貝,可也從來沒見上面如此重視。 由副幫主親自護(hù)送,幫主親自來接,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胡言胡語師承龍門派,也是江湖上有數(shù)的高手,但他們畢竟還年輕,接連兩撥劫鏢的人,非但沒有打消他們的斗志,反倒使他們更加躍躍欲試。 與他們不同,云拂衣卻暗藏隱憂:“無論如何,在見到幫主之前,我們還是提高警惕才是?!?/br> …… 是夜。 郊外比城里更加安靜,靜得有些瘆人了。 小寺廟的夜里沒什么娛樂,眾人早早便睡下了。 與沈嶠他們同睡一張通鋪的,除了胡言胡語兩兄弟之外,還有兩位六合幫堂主,武功都在胡言胡語之上,這樣一個陣容放到江湖上去也是很可觀的,陳恭雖然不曉江湖事,可他也知道這幾個人都很厲害。 為了加入六合幫,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千方百計想和這幾個人套近乎,奈何熱臉貼了冷屁股,人家就是愛答不理,對沈嶠都比對陳恭要親切幾分。 幾次下來,陳恭也xiele氣,躺在床鋪上,一時忿忿不平,一時又覺得自己還不夠誠心,等明日去跟人家說自己只求進(jìn)六合幫當(dāng)個掃灑打雜的,說不定對方就能同意了。 腦子里胡思亂想,人自然也睡不著,翻了幾回身,陳恭便忽然察覺旁邊幾個六合幫眾有了動靜。 他們動作很輕又很快,披衣穿鞋,眨眼功夫就不見了人影,陳恭心里奇怪,也想起身去看看,旁邊卻忽然伸出一只手將他給按住。 陳恭嚇了一跳,隨即反應(yīng)過來,按住他的是沈嶠。 “別出去,就待在這里?!鄙驆p聲道。 陳恭:“我就開個門縫看看,不礙事的?!?/br> 這話剛說完,外面就傳來叱喝聲與打斗聲。 陳恭登時又緊張又興奮,頓覺離自己心目中的江湖又近了一步。 誰知手剛將門打開,他便覺指尖一麻,整扇門轟然大開,氣流如颶風(fēng)自外面席卷而來! 陳恭來不及躲開,痛呼一聲,人往后跌開,后腰撞在床沿,登時變成慘叫! 但這還不是結(jié)束,下一刻,他的喉嚨被人牢牢鎖??! 對方在他臂上輕輕一提,陳恭就不由自主跟著“飛”了起來,視野一變,從屋內(nèi)換成屋外。 陳恭驚恐地睜大眼睛,但他根本喊不出聲,等到好不容易站定,便聽見有人笑道:“三郎你傻不傻,這小子一看就不會武功,根本不是六合幫的人,你抓了有甚用?” “什么,他不是六合幫的?!他娘的,難怪我怎么覺得上手這么容易,原來抓了個廢物!” 對方破口大罵,手上一用力,陳恭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完了,我要被殺了! 他意識到這一點(diǎn),萬分后悔剛才沒有聽沈嶠的話,安安生生躲在屋里,卻非要來看熱鬧。 江湖尚且離他很遠(yuǎn),生死卻離他很近。 短短一瞬,陳恭的脖子就傳來劇痛,那是喉嚨即將被捏碎的征兆。 然而片刻之后,想要?dú)⑺哪莻€人咦了一聲,竟然撤手移開身形,陳恭壓力頓解,渾身發(fā)軟跪在地上咳嗽不已。 慕容迅想要?dú)⑺狸惞У臅r候,早就知道屋內(nèi)還有另一個人,但他壓根就沒把這兩個小人物當(dāng)回事,卻沒想到自己下手之時,那人居然還敢出手偷襲。 竹杖輕飄飄不帶一絲內(nèi)力,慕容迅本以為可以輕而易舉拿住,誰知手剛碰到竹杖邊沿時,后者卻詭異地滑開一下,敲向他后背的要xue。 慕容迅不得不松開陳恭,往旁邊避了一下。 “你是誰!”他瞇眼打量對方。 “我們并非六合幫眾,也不是江湖人,只是正好在此地借宿一宿,與此地恩怨無關(guān),還請您高抬貴手,放我等一馬?!鄙驆馈?/br> 夜里光線不足,他看不見慕容迅,只能判斷他大概的方向,朝那里拱手。 慕容迅卻一眼就瞧出來了:“你是個瞎子!” …… 小小一個出云寺,一夜之間風(fēng)起云涌。 縱是云拂衣早有預(yù)料,但今晚的情況依舊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衣袖卷起,她拍出一掌,人卻往后飄去,姿勢優(yōu)美,仙氣十足,旁人看來像是翩翩起舞,絕想不到這一掌蘊(yùn)含的力量有多大。 對方雙袖一揚(yáng)一卷,輕而易舉便化解了云拂衣的攻擊,云拂衣卻看得分明,從那雙袖之中滑出兩片薄如柳葉的蟬翼刀,刀光一閃而過,旋即又消失無蹤,可她凌厲的掌風(fēng)同樣也消弭無形。 這個對手很可怕。云拂衣意識到。 “云拂花雨不留衣,不愧是六合幫的二把手,外人都說云拂衣是女子,恐為傀儡,說這話的人怕是沒機(jī)會領(lǐng)教過云副幫主的能耐!” 無聲氣流伴隨著這句話一并卷向云拂衣,后者臉色微變,不復(fù)與慕容沁打斗時的從容,雙手掌印翻飛,形若蓮花,真氣瞬間筑墻而起,平平推出。 兩股氣流相撞,云拂衣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真氣竟能變幻莫測,狀若針尖,無孔不入,窺準(zhǔn)空隙見縫插針,她的手掌一觸及,便感覺陣陣寒氣從皮膚滲入血rou,直入骨髓。 想要撤手已然不及,對方分明沒給她任何反應(yīng)的機(jī)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春江潮水一般,層層疊進(jìn),云拂衣吃了暗虧,哪里還肯硬抗,寧可舍棄身前空門也要后退。 待得落地時,她胸口已經(jīng)有些悶痛,喉頭一股腥甜,沒有吐出,反而咽下,若無其事:“閣下何人?” 對方見云拂衣面色如常,不由咦了一聲,流露出些許詫異和贊賞:“放眼齊國之內(nèi),已經(jīng)很少有人能接下我這一掌,你倒是有些能耐?!?/br> “閣下何人?”云拂衣又問了一遍。 對方傲然負(fù)手,哂笑道:“你們現(xiàn)在在齊國之內(nèi),要將齊國之物運(yùn)出國境,難道朝廷不能過問?今日之事,若六合幫肯將東西留下,我便不再與你們?yōu)殡y,保你們平安離開齊國!” 聽他提及齊國朝廷,云拂衣心頭一突,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你是齊朝的人?你是慕容沁?!” 燕朝覆滅之后,慕容一族輾轉(zhuǎn)流離數(shù)個朝代,如今的慕容家主慕容沁,雖也自詡慕容皇族后裔,卻已儼然齊朝爪牙,為齊帝高緯效力,只因有齊國第一高手的名聲在外,旁人為了討好他,當(dāng)面對他諸多恭敬奉承。 換作平日,就算慕容沁來了,云拂衣也不懼與他一戰(zhàn),但眼下對方明顯是沖著自己押送的物品而來,勢在必得,那就意味著…… “劉青涯和上官星辰呢!”她臉色微變,問的是同行的另外兩個堂主。 胡言聞言也是一驚:“劉堂主和上官堂主都在廂房里護(hù)衛(wèi)鏢物,應(yīng)該不至于……” 云拂衣沉聲道:“沒想到慕容家主堂堂齊國第一高手,竟連偷襲也要帶著手下,傳出去未免讓人笑話!” 慕容沁嗤笑:“云副幫主都親自出馬了,我又怎敢妄自尊大?更何況今夜此地還不止我們……何方鼠輩隱匿暗處,還不現(xiàn)身!” 第10章 這話一出,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他。 云拂衣皺眉,想起至今沒有出現(xiàn)的寺廟主持和那兩個小和尚,也不知他們是被嚇暈了,還是另有變故。 倒是那頭被派去搜查的慕容迅和拓跋良哲,抓著沈嶠和陳恭,以及六合幫那兩個堂主回來了。 “家主,那箱子里都是些雜物,沒有我們要的東西!”拓跋良哲道,一邊將陳恭狠狠摜在地上。 來的路上陳恭一直痛叫呻吟,對方嫌他吵,便將他啞xue也點(diǎn)了,此時陳恭連叫都叫不出來,滿面痛苦扭曲。 沈嶠的待遇稍好一些,興許是他之前露的那一手讓慕容迅有些忌憚,對方還牢牢制住他的肩膀。 劉青涯和上官星辰,這兩個平日也算威風(fēng)八面的六合幫堂主,此刻直接被點(diǎn)了周身大xue,形狀狼狽,滿面頹敗,卻硬是咬牙不肯吭聲。 慕容沁看了他們一眼:“云副幫主若還在乎你手下這幾個人的小命,就將東西交出來?!?/br> 云拂衣嘆了口氣:“慕容家主無非是想要我們此行的鏢物罷了,那兩口箱子就在劉堂主他們住的廂房內(nèi),你帶人去拿走罷,技不如人,我自然沒什么好說的?!?/br> 慕容沁冷笑:“你那兩口箱子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還當(dāng)旁人都是傻子不成,真正的鏢物,只怕是被你隨身帶著,片刻不離罷?” 此話一出,連六合幫等人,都驚訝地看向云拂衣。 云拂衣沉下臉色:“慕容家主是從哪里聽來了些小道消息便信以為真?這兩口箱子乃是別人托付,請我們送回南陳的,鏢物主人也明明白白,說起來還是慕容家主你的同僚,已故太子少師薛容。他病故之后,薛家家眷托六合幫將其遺物送回薛少師的老家原籍,我們幫主與薛少師舊年有幾分交情,所以命我親自護(hù)送,僅此而已!” 慕容沁:“那兩口箱子里,裝的都是薛容舊年所用之物,其中多為書籍,兩箱書籍,就地處理了就是,為何還要千里迢迢從齊國運(yùn)到南方?” 云拂衣:“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慕容沁:“你們自上路以來,屢屢遭遇暗算劫持,難道那些人都是沖著薛容的兩箱舊書而來?” 云拂衣:“興許有人以為薛少師在世時斂財無數(shù),也以為那兩口箱子里裝的都是金銀財寶罷,殊不知薛少師兩袖清風(fēng),連余財都沒留下多少?!?/br> 慕容沁冷冷道:“薛容的遺物中,有一冊《滄海拾遺》,還請云副幫主交出來?!?/br> 云拂衣:“書都在那兩口箱子里,里面有便是有,無便是無,箱子都已經(jīng)任憑處置了,你還要我交什么?” 慕容沁望向慕容迅二人,慕容迅道:“侄兒都找過了,并沒有一冊叫《滄海拾遺》的?!?/br> 半空傳來咯咯一笑:“慕容家主真是好耐性,圈子這樣兜下去,只怕云副幫主定要裝傻到底了,你還不如直接說,那冊《滄海拾遺》只是封皮,內(nèi)里藏的則是《朱陽策》的妄意卷,讓她把《朱陽策》殘卷直接交出來呢!” 難道四周還藏了別人?! 胡言胡語兩兄弟面露驚疑,趕緊舉頭四望,卻只能看見枝椏森森,廟宇無言,哪里有半個人影? 然而下一刻,他們就瞧見廊柱后面多了個身影。 這些人的對話,剛剛陳恭忍著疼痛留心聽了半天,發(fā)現(xiàn)自己一句都沒聽懂,原本想要加入六合幫的雄心壯志早已蕩然無存,他被整治了一頓,痛得渾身冒汗,此時疼痛稍解,才有余力抬起頭去看那個人影,不看還好,這一看就嚇了一跳。 月色之下,光著腦門,身著僧衣,分明是出云寺里的其中一個小和尚! 因為寺里有女客,所以兩個小和尚將廂房讓出來給云拂衣住,他們則搬來與陳恭等人睡通鋪,剛剛陳恭起來看熱鬧的時候,周圍黑燈瞎火,他只知道六合幫的人出去了,倒也沒仔細(xì)看兩個小和尚還在不在。 可現(xiàn)在聽來,那小和尚的聲音分明與之前大相迥異,竟是個嬌滴滴的女聲! 陳恭只覺得腦袋跟進(jìn)了米糊似的,混亂一片,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其他人的關(guān)注點(diǎn),卻不在于小和尚是被人偷梁換柱了,還是從一開始就不是真的小和尚。 所有人的臉色,都在她說出“朱陽策”這三個字時為之大變! 云拂衣:“閣下又是何人,躲躲閃閃,莫不是見不得光?” “小和尚”嬌滴滴道:“人家本來就是想偷偷摸摸混進(jìn)來,再偷偷摸摸將東西帶走,奈何云副幫主不給我這個機(jī)會,慕容家主又中途插手,害得我不能不現(xiàn)身?!?/br> 云拂衣弄不清對方來歷,正蹙眉打量,對方又笑道:“云副幫主自以為低調(diào)謹(jǐn)慎,悄無聲息,殊不知自打你們離開京城起,便已被無數(shù)人盯上。先前兩撥不過小魚小蝦,不提也罷,今夜才是群英薈萃,只怕除了我們合歡宗和慕容家主,還另有高人沒露面罷?星月正好,難得齊聚一堂,何不將其他人也都叫出來,大家好好敘敘交情,也好說說這《朱陽策》殘卷,到底要怎么個分配法,是強(qiáng)者得之呢,還是撕成幾瓣,大伙各拿一瓣?” 她語帶調(diào)侃,甚是詼諧,在場卻沒有人發(fā)笑。 云拂衣心下一沉。 一個慕容沁,她勉強(qiáng)還能應(yīng)付得來,再加上個行事詭譎的合歡宗,局面就變得十分棘手了,更何況聽對方言下之意,似乎還有人藏匿在暗處沒現(xiàn)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