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慕容沁沉聲道:“云副幫主,你自己也瞧見了,今夜出云寺強手如云,單憑你一個,是對付不了的,若你肯將《朱陽策》交出來,我自然會以朝廷的名義放你一馬,并保你們安全離境?!?/br> “慕容家主雖然是朝廷的人,但以我們合歡宗在齊國的勢力,只怕更有資格說這一番話。”面貌憨厚平凡的小和尚從廊柱后走過來,一邊笑吟吟道。 也沒見她如何動作,邊上慕容迅便啊了一聲,忙忙松開沈嶠,往后急退好幾步。 慕容沁身形微動,瞬間便擋在慕容迅面前,袍袖中兩道微光飛掠而出,人隨之向小和尚撲過去。 月色下,陳恭呆呆看著那兩人袍袖翻飛,光影交疊,將生死交鋒演繹得宛如桃花綻放,忽然意識到自己先前因為六合幫不肯收自己而忿忿不平的想法是多么可笑,而自己對所謂江湖的理解又是多么無知幼稚。 他忍不住去看沈嶠。 后者手里依舊握著那根竹杖,很安靜地站著,半身隱匿于陰影之中,幾乎讓人注意不到他。 沈嶠這個人,似乎再簡單不過,又似乎藏著重重謎團,令人捉摸不透,也無從琢磨。 那頭慕容沁與小和尚交上手,云拂衣看了在場眾人一眼,心念微動,腳下步子也跟著動。 她的步法不可謂不快,一步便如常人十步,步步生花,拂衣無痕。 然而她剛剛不過踏出這一步,后面已有重如泰山的壓力尾隨而至,當頭壓下。 交手正酣的慕容沁與小和尚竟不約而同朝向云拂衣下手! 小和尚嬌笑一聲,不忘擠兌:“云副幫主也太不厚道了,你的屬下可還在這里呢,你就想一走了之,這是一幫之主該有的風范嗎,傳出去以后誰還敢跟你呀?” 云拂衣便是知道東西在自己身上,劉青涯等人無關(guān)緊要,慕容沁他們根本不屑搭理,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什么危險,這才下了獨自先走的決定,此時小和尚存心挑撥,她也一言不發(fā),慕容沁一人已讓她分不出空暇,再加一個合歡宗妖女,簡直壓力加倍。 以這三個人為圓心,三股真氣混雜碰撞,旁人唯恐遭遇池魚之殃,不得不退避三舍,劉青涯和上官星辰就沒這么幸運了,這兩個人沒法動彈,也不知倒霉被哪股真氣撞上,當即便吐出一大口血,胡言胡語大驚失色,上前想要將人拖出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法靠近那三人的戰(zhàn)圈。 小和尚與慕容沁看似聯(lián)手,實則彼此又互相忌憚,防著對方暗算自己,出手有所保留,云拂衣原本以一敵二勢成敗局,但因?qū)Ψ絻扇烁鲬压硖?,她從中尋得一絲微妙的平衡,苦苦支撐。 但這種危險的平衡局面很快就被打破,慕容沁不知為何,忽然轉(zhuǎn)了主意,蟬翼刀光掠過云拂衣的面門,卻改由朝小和尚射去,厲厲寒風,凝冰結(jié)霜,小和尚正攔著云拂衣的去路,見狀不得不閃身避開,薄刃卻如影隨形,不死不休。 論實力,慕容沁還要比那“小和尚”高上一籌,只不過雙方剛才有共同目標,這種差距就沒顯露出來,此時情勢轉(zhuǎn)換,吃力的人就變成小和尚,身后便是廊柱,頭上卻是屋檐,她退無可退,眼角余光瞥見旁邊地上的陳恭,想也不想就朝人抓去,打算拿來當擋箭牌。 這一幕不過眨眼功夫,在武功低微甚至不諳武功的人看來,這些人的動作如同光影開謝,壓根看不清明細。 陳恭甚至還沒察覺小和尚朝自己伸手,兀自扭頭看著那邊云拂衣和慕容沁那邊。 沈嶠發(fā)現(xiàn)了。 他現(xiàn)在身無半分內(nèi)力,所謂武功也只記得一丁半點,經(jīng)常忘記這個忘記那個,身體不好,時不時咳個血,還是個睜眼瞎,但他無法說服自己袖手旁觀。 所以他選擇了出手搭救。 陳恭被狠狠推倒的時候,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小和尚看見自己原本想要抓的人換成了一根竹杖,不由咦了一聲。 瞬息萬變,刀光已至,小和尚只能松開竹杖,白嫩手掌拈指成花,硬生生接下那把薄刃。 薄刃穿透真氣破壁而入,從小和尚的手掌插了進去,若非她用盡全力死死握住,刀光去勢定不止于此。 小和尚的手掌登時血rou模糊。 若非那根竹杖中途壞了好事,她現(xiàn)在早就抓到替死鬼了,何至于自己受傷,她臉上浮現(xiàn)狠戾殺意,也顧不上云拂衣和慕容沁那邊了,當即屈指成爪,朝沈嶠當頭抓來! 慕容沁之所以舍了云拂衣而去算計小和尚,是因為他知道云拂衣今晚根本難以脫身,無論誰將她留下來都不重要。 果不其然,幽暗中一聲玉磬,悠遠明澈,在旁人聽來,耳目為之一清,然而入了云拂衣的耳,卻如千針刺rou,萬劍穿心,渾身難受異常,待要運轉(zhuǎn)的真氣內(nèi)力也生生凝滯。 這又是誰?! 云拂衣心頭驚駭,再顧不得許多,拼盡全力也要遁走,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仿佛被一張無形的網(wǎng)擋住,寸步挪動不得。 她自忖功力縱然不入天下十大,可也不至于如此不堪,此時此刻方知錯得離譜,這人甚至還沒露面,就已將她壓制得死死的。 難道今夜自己身上的東西注定保不???想及此,云拂衣不由升起一絲絕望。 另外一頭,小和尚朝沈嶠抓去,五指迅若閃電,無半分遲疑停留。 論單打獨斗,她也許還不如云拂衣或慕容沁,但對付一個沈嶠,自然綽綽有余,手到擒來。 沈嶠方才能攔下小和尚抓陳恭,那一招固然精妙,卻也是借了出其不意的時機。 當小和尚正經(jīng)出手時,他就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氣勁懸江倒海,伴著滔天殺氣席卷而來,兩人之間尚且離了五六步,沈嶠便已覺得喘不過氣,胸骨陣陣發(fā)痛,眼前全然黑暗,連立足之地也感覺不到,全身發(fā)軟,唯有胸口那一塊如遭火炙,悶得要吐一大口血出來才暢快。 小和尚也壓根沒將沈嶠放在眼里,對她而言,這個人多管閑事,竟然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實在該死。 這樣一個人長得再好看也無用。 沈嶠在她眼里已是死物。 然而當她的指尖堪堪碰上對方的脖頸時,卻又生了變故。 這變故不是來自沈嶠。 忽然有一只手,從黑暗中憑空生出,捏向小和尚的手腕。 速度不快,平平無奇,沒有任何花樣。 這只手修長白皙,光滑無痕,看得出是一只男人的手,而且必然是長年養(yǎng)尊處優(yōu),身居高位。 作者有話要說: 請萌萌們稍微花個30秒看下這段話: 有人說看到沈嶠救滅門稚子,覺得他是唐僧圣父,沒法忍受,我需要糾正一點是:唐僧每次心軟,都把別人給連累了,但沈嶠救人,他沒有連累別人,他只是想辦法做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情。 既然是兩個三觀不同的人談戀愛,那么沈嶠和老晏的三觀必然會有很大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如果沈嶠明明知道玉生煙要滅人家滿門,他依舊假裝看不見,明哲保身,不參與也不救人,那他這種內(nèi)心的冷漠,跟平時的我們有什么不一樣?正因為沈嶠做到了我們想做而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才是一個值得我們敬佩的人。 還有一點,沈嶠問玉生煙,他是否并非浣月宗的弟子,并且說出一堆理由,這說明沈嶠知道事情敗露之后自己也不會被殺,因為浣月宗救了他必然有用處,所以沈嶠不是一時莽撞興起行事,他是有事先準備的。 大王喵寫言情的時候,許多許多讀者總到文下說希望大王喵完結(jié)之后寫個耽美,可真等大王喵寫耽美的時候,有的朋友卻因為某個情節(jié)需要稍微深入想一想而不愿意接受,大王喵原本覺得很失望,但下午在微博上說了之后得到很多萌萌的安慰,就又覺得失望也沒有那么重了。 既然開了文,肯定就會寫下去,需要再打個預防針,這是沈嶠從云層跌到谷底,又再次從谷底慢慢爬起來的故事,也是兩個三觀不同的人碰撞的故事,如果覺得不適應,可以到此止步,沒有必要繼續(xù)下去了,免得大家都不愉快。 圣父原本不是一個貶義詞,但不知什么時候被拿來嘲諷,我個人如果有沈嶠這樣的朋友,我會覺得世界都溫柔起來,因為他會不計較個人得失,對你很好,這樣的人在現(xiàn)實很少很少,但不是沒有,相信你終有一天也能遇到。 第11章 小和尚非但沒有欣賞的心思,反而萬分驚駭。 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這只手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自己竟也只能任由對方捏住腕骨,毫無還手之力! “?。。?!”腕骨傳來一陣劇痛,她禁不住痛叫起來。 任何一個男人聽見這個聲音,就算不起憐香惜玉之心,起碼動作也會稍稍一頓,可惜她頂了一張憨厚老實的小和尚臉,效果不太理想,又碰上個心如鐵石的,腕骨生生被捏碎的同時,人也跟著飛了起來,卻不是她自己主動跑的,而是被甩出去的。 嬌小的身軀直接撞上廊柱,似乎連柱子都連帶震了一下,小和尚狼狽滾落下來,哇的連連吐出好幾口血。 她一只手腕被捏碎,另一只手又因方才被蟬翼薄刃穿過,雙手血rou模糊,要多慘有多慘。 但她似乎并沒有將這樣的慘狀放在心上,反而死死盯住出手傷了自己的人,語調(diào)因為口中含血而混沌不清:“你是誰……” 青衣人:“用不著這樣看我,桑景行和元秀秀聯(lián)手,也未必敢夸下海口說一定能贏我,更何況是你?” 白茸神色微變:“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另外一邊,已經(jīng)有人解答了她的疑問:“不知晏宗主緣何出現(xiàn)在此地?” 晏宗主……晏無師?! 白茸微微睜大眼睛,難以置信。 身為合歡宗門下最有地位的弟子,她時常聽見晏無師這個名字,魔門三宗雖然同出一源,但不和已久,尤其是晏無師失蹤閉關(guān)的這十年間,合歡宗沒少趁機落井下石,找浣月宗的麻煩,如今晏無師重現(xiàn)江湖,自己受的傷……倒也不算冤枉。 晏無師冷笑:“老禿驢都能來,我又為何不能在這里?” 伴隨著他的聲音,手持玉磬的僧人自黑暗走緩步走來,卻不像晏無師口中的“老禿驢”,對方面容如玉,看年紀不過三十歲許,僧衣雪白無塵,無須說話,渾身上下就已經(jīng)寫滿“得道高僧”四個字。 他這一出現(xiàn),慕容迅和拓跋良哲等年輕一輩倒也罷了,慕容沁和云拂衣卻是臉色一變。 慕容沁喝道:“沒想到雪庭大師貴為周朝國師,晏宗主一代宗師,兩位世外高人,竟也鬼鬼祟祟,藏匿暗處,私自潛入齊國來搶《朱陽策》殘卷,想趁機撿便宜,要臉不要臉?!” 雪庭大師:“慕容家主不必如此激動,自晉國公死后,周朝陛下禁佛禁道,老衲也早已不是周朝國師,今夜此來,不過是受故人之托,希望云副幫主能將東西交予我,好讓我物歸原主,也算還了原主的夙愿。” 白茸吐出一口血沫,嘻嘻笑道:“我從未見過臉皮這么厚的和尚,明明是自己見寶起意,偏說是受什么故人之托,天下誰不知道,陶弘景死后,《朱陽策》就成了無主之物,難不成是陶弘景給你托夢,請你將《朱陽策》集齊了燒給他?” 雪庭禪師無悲無喜,雙手合什,像是壓根沒聽見白茸的話。 多了兩個人,慕容沁和白茸不敢再輕易對云拂衣下手,但云拂衣卻并未因此感到輕松,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自祁鳳閣死后,天下武功,莫過十大。 而這十人之中,雪庭禪師與晏無師俱都榜上有名,前者高深莫測,且很可能躋身前三,后者失蹤多年,但一朝重現(xiàn)江湖,便重挫打敗過玄都山掌教的突厥新一代高手昆邪。 這兩人隨便一個,都不是云拂衣所能應付得了的,誰知一來還來了倆。 想到幫主竇燕山的托付,她就滿嘴苦澀。 不是她不想盡力,而是今夜情形實在始料不及。 這些人彼此之間固然不和,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目標,那就是自己身上的《朱陽策》殘卷。 陶弘景所著《朱陽策》共分五卷,分別以五行對應人體五臟六腑,又分識神、鬼魄、游魂、濁精、妄意五部分,融合儒釋道三家思想,號稱亙古未有之奇書?,F(xiàn)有已知的三卷,分別在周朝內(nèi)宮、玄都山、天臺宗,另外兩卷不知所蹤。 憑借著自己手上的殘卷,玄都山與天臺宗穩(wěn)執(zhí)道、佛兩家牛耳,儼然天下武學大宗,祁鳳閣更是因緣際會,成為天下第一人。 雖說他的徒弟沈嶠不太爭氣,竟然被人從山頂上打下去,但這只是沈嶠自己學藝未精,跟《朱陽策》沒什么關(guān)系,哪怕只能擁有一卷,習得其中精髓,參悟其中玄妙,未必就不能像祁鳳閣那樣,成就天下第一人的實力。 現(xiàn)在有下落的那三卷被各自門派收藏妥當,別人想要強取豪奪還不是那么容易,另外兩卷則是無主之物,有能者得之,所以當云拂衣隨身攜帶《朱陽策》殘卷的消息悄悄流傳出去的時候,他們就引來一批又一批的劫道者。 六合幫等人不明真相,還當那兩口箱子里藏了什么稀世珍寶,聽見云拂衣身上帶著《朱陽策》時,全都呆住了,至今還未反應過來。 幾方對峙的沉默中,彼此互相忌憚,竟是誰也不肯先出手。 慕容沁倒是有心強搶,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一動手,雪庭和尚與晏無師必然會出手阻攔。 云拂衣身處漩渦中心,暗自焦灼,卻無計可施。 她心知就算今夜度過難關(guān),明日消息傳出去,來奪寶的人只會多不會少,弄不好連泰山碧霞宗和臨川學宮的人也要被引過來了,到時候六合幫哪里還有安寧日子可言? 她心下定計,退而求其次,選擇場中看上去最信得過的一個人:“有能者居之,這話說得不錯,六合幫實力不濟,強行藏寶,是禍而非福,我愿交出《朱陽策》殘卷以求平安,敢問大師,若我將《朱陽策》殘卷交予你,你能否保證我與幾名屬下的安全?” 雪庭禪師口宣佛號:“云副幫主深明大義,老衲焉敢不盡心力!” 云拂衣幾經(jīng)權(quán)衡考量,最終暗暗咬牙,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竹筒,胡言胡語不由伸長腦袋,連白茸也禁不住直起身子,難以想象這個還不如女子手腕粗的尋常竹筒里竟裝著天下人人欲得的《朱陽策》殘卷。 白茸雙手受傷,無力爭鋒,索性倚靠在廊柱上看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