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沈嶠:“比昆邪猶勝三分?!?/br> 晏無師:“這么說你今日能贏,是純屬僥幸了?” 沈嶠沒有居功:“不錯,今日先是李青魚與其交手,段文鴦受了點傷,方才讓我占了這便宜?!?/br> 晏無師:“方才我給你探過脈了,你當(dāng)日落崖時,體內(nèi)相見歡毒素已然深入骨髓,毀了根基,我本以為《朱陽策》能夠修補你的經(jīng)脈,但現(xiàn)在看來,只有兩份殘卷,收效依舊甚微。更麻煩的是,你這樣頻頻與人動手受傷,只會令‘道心’受損愈深,這樣下去,等到道心盡毀,只怕神仙也回天乏術(shù),《朱陽策》再厲害,也不可能做到連神仙也做不到的事情?!?/br> 道心不是一顆心,它的意義在于根基,沈嶠自小以道門內(nèi)功筑基,這份根基就是“道心”,道心若毀,一個人空有武功招式也無用,因為他永遠不可能再邁向武道巔峰。 沈嶠現(xiàn)在就是這樣的狀態(tài),道心因受傷和中毒的緣故幾乎毀于一旦,如今以朱陽策真氣輔助緩慢修復(fù),原本這是再合適不過的養(yǎng)傷之道了。 但問題在于,沈嶠現(xiàn)在知道的《朱陽策》只有兩卷,并非全部,而且他身在江湖,永遠不可能獨善其身,每回動手,必然要牽動氣機,損害還未痊愈的道心,長此以往,惡性循環(huán),等到朱陽策真氣再也修補不了的時候,便是根脈崩塌,回天乏力之時。 說起來,沈嶠現(xiàn)在這樣根脈頻頻受損,其中也有晏無師的一份功勞,若非他一次又一次逼他動手,沈嶠也不可能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但晏宗主此刻表情嚴肅認真,儼然將自己的責(zé)任選擇性遺忘了。 沈嶠也不知該說他厚顏無恥好,還是狂妄霸道好:“你既然這樣說,想必是有辦法了?” 晏無師好整以暇:“不錯,只要你肯廢棄道心,讓我為你種下魔心,習(xí)練《鳳麟元典》,一切問題自然迎刃而解?!?/br> 沈嶠嘆了口氣:“晏宗主步步為營,用心良苦,不能不讓我佩服。一旦種下魔心,性情難免會變得喜怒無常,殘忍嗜殺,于你而言是樂事,于我而言卻如同失去本真,就算武功大進,又有什么意義?” 晏無師面露譏諷:“本真是什么?人性本惡,隨心所欲難道就不是本真?你看那個陳恭,你對他諸多恩惠,一路同行,共同患難,可事到臨頭,他明明有一百種脫身的辦法,卻偏偏就想到禍水東引,將你也拖下水,他那樣的出身,無人教他讀書習(xí)字,做人道理,難道他所做的一切,不是出于本真?” 沈嶠想要側(cè)過頭,卻被一只手捏住下巴強板了回來,不容逃避:“你謹守道心,不肯放棄你所謂的做人原則,其實也是因為還沒有瀕臨自己無法忍受的絕境,是罷?” 空茫無神的雙目緩緩眨了一下,纖長睫毛微微顫動,良久,沈嶠終于吐出一個字:“是。” 晏無師的聲音充滿惡意:“朱陽策再厲害,不可能無中生有,以你現(xiàn)在的情況,根基損毀,動輒吐血昏倒,根本不可能在三年五載之內(nèi)恢復(fù)武功,更有甚者,你有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如今人人看見你拿著少師府的請柬出現(xiàn)在蘇家,你我關(guān)系很快就會傳遍江湖。本座仇家滿天下,他們奈何不了我,想要對你下手卻輕而易舉,你說他們?nèi)羰亲阶∧悖瑫δ阕鍪裁??嚴刑逼供讓你默寫《朱陽策》出來,還是先jian后殺,再jian尸鞭尸泄憤?” “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會覺得這樣的處境是可以忍受的?” 沈嶠終于忍無可忍:“到時候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就先不勞晏宗主費心了!” 被拂開手的晏無師非但沒有發(fā)怒,反而撲哧一笑,多云轉(zhuǎn)晴:“好啦,我不過是嚇你一嚇,你就不高興了?” 沈嶠:“……”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他覺得晏無師的心簡直比萬丈深淵里的針還要難撈。 這時敲門聲響起。 晏無師:“進來?!?/br> 侍婢茹茹端著藥碗進來:“郎主,這是今日給沈郎君煎的第二碗藥?!?/br> 晏無師:“放下罷?!?/br> 茹茹依言將碗放下,又叮囑沈嶠:“沈郎君要趁熱喝,藥效才會好。” 沈嶠向她道謝,將碗接過來一飲而盡。 他素來有個小毛病,喜甜不喜苦,小時候在玄都山上,每回生病時他都躲著不喝藥,聽說修習(xí)內(nèi)功能寒暑不侵,就比別的師兄弟都拼命練功,別人只當(dāng)他分外刻苦,殊不知他是為了逃避苦藥,但住在晏無師這里,不管多少碗苦藥端來他都喝下,從不吐露半句。 只是小習(xí)慣是瞞不了人的,每回端起碗之前,他都要皺一皺眉頭,放下藥碗之后,嘴角還會不自覺撇一下。 晏無師看在眼里,見他吃完藥,便從邊上拈了塊蜜餞塞到他嘴里,甜蜜道:“阿嶠,你若不喜歡喝苦藥,以后我讓他們在藥里放點飴糖好了,來,笑一笑,別總皺著眉?!?/br> 沈嶠:“……” 沈掌教覺得心力交瘁。 作者有話要說: 由于老晏在正文里的表現(xiàn),獲得千秋杯最佳男主角,獲獎理由#如果這不是神經(jīng)病,還有什么是神經(jīng)病# 沈嶠:我沒意見。 李青魚:我也沒意見,這種獎我不想爭。 祁鳳閣:貧道從地府發(fā)來賀電。 桑景行:沒意見,如果有和平獎的話我要爭一爭。 宇文邕:恭喜少師獲獎,朕明天要去打北齊了,一起嗎? 宇文赟:老爹,少師好像不喜歡我! 宇文邕:你自己搞定吧,搞不定不是我兒子。 第36章 茹茹見晏無師待沈嶠如此親密,不由會心一笑,她與沈嶠相處多日,對其人品言行傾慕不已,自然也希望郎主能好好待他,殊不知沈嶠這枚蜜餞咽得甚是艱難,胃中翻滾,恨不能吐出來還給晏無師,但這并不符合沈嶠的行事為人,所以他最終只好吞下去,只覺今日的藥比以往都要苦,蜜餞都不管用了。 晏無師托腮笑吟吟看著,見對方將近翻臉邊緣,這才慢慢道:“今日我入宮見周帝,他托我轉(zhuǎn)達,說想見你一面?!?/br> 沈嶠微微一怔,果然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見我?” 晏無師:“明日上午我?guī)闳雽m,朝議之后約莫辰時,他就會見你?!?/br> 沈嶠:“我如今不過一介鄉(xiāng)野小民,晏宗主可知周帝為何要見我?” 晏無師:“你猜。” 沈嶠:“……” 他知對方性格惡劣,不會輕易將答案道出,還真就思索起來。 “我今日才去蘇府賀壽,周帝不可能這么快就知道我與段文鴦交手,所以定然不是為了這件事,那就是因為玄都山?因為郁藹被東突厥人邀請去講道的事情?如今北周與突厥雖然結(jié)盟聯(lián)姻,卻暗中互相防備,從未真正交心過,周帝是想讓我做些什么?” “聰明!”晏無師擊掌,“你看,就算我不說,你自己不也能猜出個七八成來?” 沈嶠蹙眉:“那周帝究竟想讓我做什么?” 晏無師:“明日你去了便知,我要你另外做一件事?!?/br> 沈嶠搖搖頭:“傷天害理的事情我無能為力?!?/br> “想什么呢?”晏無師輕笑一聲,手指拂過他的側(cè)臉,最后直接落在沈嶠的唇上。 后者閃避不及,嘴唇還被揉了一下,泛出一絲血色。 晏無師這才道:“玄都山興盛于秦漢,我聽說玄都山第一代掌教,游方道士出身,尤其擅長聽音斷命,連許負都曾拜在其門下?!?/br> 沈嶠笑道:“世人皆愛以訛傳訛,玄都山初代祖師是否與雌亭候有關(guān)聯(lián),這我并不曉得,看相算命倒是道門的必備本事,所謂聽音斷命,似乎更厲害些,但說出來其實也沒什么稀奇的,聲從其身,一個人身體是好是壞,從聲音也能聽出來,譬如肺火充盈,則聲音黯啞如手拉風(fēng)箱,只要懂些武功醫(yī)理,就不難辨認?!?/br> 他這樣一說,晏無師就知道沈嶠肯定也對此道有所鉆研:“我想讓你去聽聽宇文邕的聲音。” 沈嶠蹙眉:“周朝內(nèi)宮不乏回春圣手,醫(yī)理中首要便須望聞問切,若周帝有恙在身,那么多醫(yī)者難道都查不出來?我學(xué)藝不精,只怕幫不上大忙。” 晏無師:“宇文邕早年曾見宇文毓被被宇文護收買的太醫(yī)下藥毒死,從此諱疾忌醫(yī),輕易不愿召見太醫(yī)看病,但他多年來日夜理政,早有病根落下,只怕身體已有損傷,我心里有些判斷,但還需要你去聽一聽?!?/br> 沈嶠想了想,輕輕頷首:“那好罷?!?/br> 晏無師笑逐顏開:“我家阿嶠果然最好了?!?/br> 沈嶠面無表情。 晏無師:“我有一件禮物要送你?!?/br> 他拍拍手,屋外便有人進來:“郎主有何吩咐?” 晏無師:“去將我放在書房的劍匣拿過來。” 婢女應(yīng)和一聲,很快將劍匣捧過來雙手奉上。 晏無師接過摩挲了幾下,微微一笑,將劍匣放到沈嶠懷里。 沈嶠先是有些疑惑,摸索著將劍匣上的鎖打開,待手指碰到劍匣里的劍時,不由一喜:“山河同悲劍?” “喜歡么?”晏無師笑吟吟道。 “多謝晏宗主悉心保管?!鄙驆溲滦褋碇?,山河同悲劍就已經(jīng)不在身邊,那時他曾詢問過玉生煙,對方語焉不詳,沈嶠也就沒有再問,畢竟劍不一定落在晏無師手里,也有可能落崖時弄丟了,就算在晏無師手里,以他當(dāng)時的實力,也無顏再用這把劍。 但失而復(fù)得,心中又如何會不高興?這把劍自七歲時師尊賜下,從此片刻不離身,人在劍在,對沈嶠的意義遭非一把劍足以涵括,他捧著山河同悲劍,手掌來回摸索,喜悅之色顯而易見,面色似乎都因為籠上一層瑩潤光輝,直如白玉雕成的玉人。 世間無人不喜歡美人,晏無師也不例外,他雖然不會憐香惜玉,但也不妨礙見獵心喜,直接就上手調(diào)戲。 “再笑一個。” 沈嶠:“……” 見他直接斂了笑容,甚至抿起嘴唇,晏無師只得遺憾收手:“阿嶠啊,你頂著一張要債臉給誰看呢,我完璧歸趙,你要怎么謝我才好?” 沈嶠現(xiàn)在也學(xué)狡猾了:“晏宗主將山河同悲劍還我,難道不是因為我答應(yīng)與你入宮見周帝的緣故?” 晏無師笑了,縱容道:“好罷,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沈嶠沒搭理他的抽風(fēng),忽然道:“我根脈已損,就算有朱陽策殘卷,正如你所說,想要恢復(fù)以前的水平,千難萬難,但我又不愿意毀道入魔,你想培養(yǎng)我當(dāng)你的對手,只怕再過十年八年,也未必能看到結(jié)果,如果晏宗主允許,我希望能在陛見之后,離開周國。” 晏無師不以為意:“離開了周國,你又能往哪去?沒有我的庇護,以你現(xiàn)在的狀況,隨便只要來一撥人車輪戰(zhàn),你就只能任人宰割?!?/br> 沈嶠道:“世間修行之道千千萬,歸根結(jié)底無非兩種,出世之道與入世之道,既要入世,便該體會過了六欲紅塵諸多磨難,才能得道,我如今雖然不濟,但想想法子,總還能自保的,若是一直托庇于晏宗主,那與在玄都山上,又有何不同?” 就是這樣的表情,明明已經(jīng)跌落泥底,滿身都沾上塵土,任誰都可以踩上一腳,卻還要掙扎著爬起來,然后一步步往上走,親友背叛,恩將仇報,他好像都不會放在心上。 實在是……讓人忍不住想再踩上一腳,看他到底能承受到什么地步才會崩潰? 這張臉淚流滿面,苦苦哀求的時候,是不是會更加好看? 晏無師笑道:“你想走,本座自然不會攔你,不過我建議你緩一緩,這段時間周陳結(jié)盟,臨川學(xué)宮護送陳使過來,現(xiàn)在周帝欲回盟書,也要派使節(jié)過去,他怕齊國從中作梗,讓浣月宗護送一程,此事原本交由邊沿梅去做,但我打算親自走一趟,因為我想會一會汝鄢克惠?!?/br> “儒門領(lǐng)袖,天下前三的高手,與本座一戰(zhàn),難道你不想親眼看一看么?” 沈嶠就是再超脫,也不可能抵擋得了這樣的誘惑,他果然神色微動:“晏宗主已經(jīng)向汝鄢宮主下戰(zhàn)帖了?” “何須戰(zhàn)帖?”晏無師哂道,“阿嶠,你自己不好斗,就將旁人也想得與你一樣不成?汝鄢克惠知道我要去江南,又怎會不千方百計與我會上一面?若能讓我成為手下敗將,他的名聲何止提升一點半點,我如果敗了,浣月宗名聲受損,在北周的勢力也會受到影響,若沒了浣月宗,那些想要趁機攫取富貴的人也好,想要扳倒我獲取宇文邕信任的人也罷,就都有機可趁了,這樣一本萬利的好買賣,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動呢!” 沈嶠想想也是,他雖不認同晏無師行事作風(fēng),對他武功造詣卻佩服得很,當(dāng)下便神往道:“當(dāng)世兩大絕頂高手交鋒,何其令人向往,江湖之中,任誰都想看上一眼,若天下提前得知消息,只怕屆時就算在深山老林,也會被爭相觀戰(zhàn)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晏無師偏偏來了一句:“哦,就跟當(dāng)初你在半步峰跟昆邪約戰(zhàn)落敗一樣,丟個臉全天下立馬都知道?!?/br> 這人實在刻薄得很,沈嶠立馬閉口不言了。 晏無師哈哈大笑:“這主意倒也不錯,儒門向來喜愛長篇大論教訓(xùn)人,汝鄢克惠那張嘴我素來煩得很,若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敗他,迫他當(dāng)眾立誓,從此閉嘴,怕是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 翌日一大清早,沈嶠就隨著晏無師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