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再來一回…… “沈郎君,您今日好些了沒,這是剛熬好的山參梗米粥,師父說對身體恢復(fù)很有幫助的……呀,沈郎君,您怎么哭了!是太疼了嗎!” 微弱的光線中,晶瑩順著沈嶠的眼角慢慢滑下,滑入鬢中,無聲無息。 十五趕忙放下粥,急急撲過來?!拔胰プ寧煾高^來!” “不用?!鄙驆懔ι斐鍪掷∷囊屡?。 十五哎呀一聲,不掩驚喜:“您能動了?!師父還說您經(jīng)脈俱損,這輩子都很難恢復(fù)了呢,看來師父是故意嚇唬我呢!” 沈嶠朝他笑了一下。 他清醒的時候,每一根骨頭都在叫囂痛苦,疼得直讓人想就此死過去,可他依舊堅持下來,并在心中默念自己曾學(xué)過的《朱陽策》口訣,結(jié)果卻出現(xiàn)了令人吃驚的情形。 當(dāng)年他學(xué)《朱陽策》時,本身已經(jīng)有玄都山武學(xué)打底,學(xué)起來并不費勁,可進度總是不快不慢,祁鳳閣也找不出其中原因,那時候陶弘景已死,他又不可能去問個清楚,只能讓徒弟自行摸索,自己偶爾從旁指點。 但現(xiàn)在,在他經(jīng)脈俱損,體內(nèi)真氣全無的情況下,《朱陽策》卻仿佛發(fā)揮了完全意想不到的作用,破碎的丹田正以不可置信的速度在一點點恢復(fù),廢掉的經(jīng)脈也在朱陽策真氣的滋潤下進行重塑。 甚至可能再過不了多久,他的傷勢就能悉數(shù)痊愈。 匯聚了儒釋道三家之長的《朱陽策》的確不可思議,即使沈嶠只能學(xué)到其中兩卷,可也并不妨礙他感受到其中的博大精深。 儒之方正秉直,道之柔和綿厚,佛之莊嚴明澈,悉數(shù)化作涓涓細流,在他的體內(nèi)流淌。 沈嶠不知道這算不算置之死地而后生,但他的身體的確一天比一天好,恢復(fù)速度甚至連原本覺得他一輩子也只能這樣了的觀主都感到吃驚。 十五很善解人意地沒有追問他方才為什么會落淚,沈嶠卻主動拉住他,對他道:“十五,謝謝你?!?/br> 十五不明所以,又有些不好意思:“您之前說過好多聲謝啦!” 沈嶠待人以善,卻從來也沒抱著需要別人回以同樣善意的心思,因為不管別人回報與否,都不妨礙他的作為。 他想要這樣做,所以才去做,別人理不理解,認不認同,嘲不嘲笑,都跟他沒有關(guān)系。 從這一點來說,晏無師與他并無不同。 但沈嶠終究是個人,不是冰雪心腸,不是鐵石肝膽,他也會疲憊,他也會心冷,也會痛苦。 “這一聲是不一樣的?!彼麑κ宓?。 十五羞澀地笑一笑:“您恢復(fù)得這樣好,師父說您該吃些rou了,他今日買了只雞回來燉湯?!?/br> 沈嶠歉疚道:“是我令你們破費了,等傷好,我就去掙錢……” 十五笑道:“您不用擔(dān)心這個,其實師父他老人家偷偷藏了不少私房錢,就是不肯拿出來,天天裝作日子很苦……” “十五你皮癢欠揍??!居然當(dāng)著別人的面說你師父的壞話!大逆不道!孽徒!”這話正好被進來的觀主聽見。 十五吐了吐舌頭:“是弟子的錯,您別生氣!” 觀主怒道:“我先前怎么會覺得你比初一乖呢!真是一個比一個不肖!不肖徒弟!” 十五乖乖聽訓(xùn),又撒嬌又是作揖,總算讓觀主火氣消了一些,又開始對大徒弟碎碎念:“今日北市有集會,初一一大早就跑出去,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來,心野成這樣,他要是長對翅膀,是不是都能捅天了!” 十五:“師兄興許是看見什么好吃的東西,在給咱們帶罷?” 觀主:“帶個屁,他身上只有幾文錢,給自己買吃的都不夠!” 忽然間,地窖里的鈴鐺就響了起來。 鈴鐺極小,聲音也非常微弱,但因觀主站在旁邊,隨即就能聽見。 這是一道簡單的機關(guān),鈴鐺外面的線連到外面,另一頭系在大門入口某處,只要有人從外邊進來,線受到輕微震動,地窖里的人也能馬上察覺。 十五歡快道:“是師兄回來了罷!” 他待要出去,觀主卻一把抓住他:“等等,有些不對!” 這話剛說完,外面就傳來初一蹦蹦跳跳的聲音:“師父,十五,我回……咦,你是誰?” 觀主臉色大變:糟了! 第47章 先前被沈嶠駁回面子之后,陳恭又兩度派人過來,頭一回還客氣些,說要請沈嶠去彭城縣公府作客,被告知沈嶠不在觀里時還不信,觀主放任他們四處搜查之后悻悻離去,第二回對方就沒那么客氣了,大張旗鼓趾高氣揚,陳恭還算了解沈嶠,知道他是個不愿連累他人的性子,便交代下人將觀主和那兩個小徒弟帶回去,沈嶠若知道了,肯定會主動上門。 誰知觀主早有預(yù)料,帶著兩個徒弟躲進地窖,讓陳恭的人撲了個空,對方以為觀主他們連夜逃走了,無可奈何,只得回去交差。 初一不像十五這樣安靜,在地窖里待了幾天就有點待不住,這里光線暗淡,空氣混濁,的確不如地面上來得舒坦,正巧碰上城中有集會,他哀求撒嬌半天,好不容易讓觀主答應(yīng)他出門去逛集市,觀主也還特地囑咐他不要太早回來。 誰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即便初一回來時躡手躡腳,以來人的武功,也不可能沒有察覺。 因為對方一開口說話,沈嶠的臉色也變了。 “小道士,你住在這里嗎?” “你是誰?”初一問。 地窖有兩個孔洞供身在里頭的人呼吸,最初建造這里的人,也賦予其特殊的構(gòu)造,讓地窖里頭的人能聽見外面動靜,而外面卻很難發(fā)現(xiàn)這個隱蔽的地方。 他是誰?觀主看見沈嶠的表情,張口無聲地問。 沈嶠捂嘴忍住咳嗽的欲望,以手蘸水在桌面上飛快寫下幾個字:蕭瑟,合歡宗門下,元秀秀弟子,我是與跟桑景行交手受傷的。 元秀秀和桑景行固然有矛盾,可他們都是合歡宗的人,沈嶠很難想象蕭瑟忽然找上門會有什么好事。 十五還有些不明所以,觀主卻明白了,他的臉色又青又白,也變得厲害。 先前借宿時,沈嶠還當(dāng)這一大二小三人只是尋常道士,直到觀主給自己看病把脈,他才知道對方很可能也是江湖中人。 不過此刻對方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蕭瑟現(xiàn)在找上門,肯定來者不善,而且十有八九是來找沈嶠的。 “我叫蕭瑟?!彼麄兟犚妼Ψ降?,聲音柔和,像是來訪客,而非來找麻煩的?!靶〉朗?,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叫沈嶠的人?” “沒,沒有!” 蕭瑟笑了起來:“小道士,你連撒謊都不會,說罷,他在哪里?” 初一大聲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你快出去,否則等我?guī)煾富貋?,他會打死你的!?/br> 蕭瑟半點火氣也無,柔聲道:“你不說,我只好帶你回去給桑長老交差了,他現(xiàn)在脾氣大得很,那些美人兒已經(jīng)被他弄死三個了,我正愁沒人能給他老人家發(fā)泄火氣呢,你可別為了一個沈嶠,去做這種傻事呀!” 地窖那頭,觀主死死按住想要下床出去的沈嶠,力氣大得沈嶠根本無法反抗。 “聽我說!”他壓低了聲音,嘴巴貼在沈嶠耳邊,“合歡宗的人嗜殺如命,不會因為你出去就放過初一,只能你們兩個人一起搭上,你留在這里,照顧十五,我出去!” 沈嶠明知對方說的是事實,卻無法想象自己安然躲在這里,讓別人去面對本是自己去承擔(dān)的事情。 他搖搖頭,正想說自己拼死也要保住初一,觀主卻出手迅如閃電點了他的xue道,又飛快從懷里掏出一樣?xùn)|西塞進他手里:“若有什么事,你就帶著十五去泰山碧霞宗,就說不肖門徒竺冷泉在外面收了徒弟,讓他回去認祖歸宗,重列門墻?!?/br> 觀主說完,順道也點了十五的xue道,又對他們道:“我手法不重,再過一刻鐘約莫就能解了,沈嶠,我把十五托付給你了,你記得這份責(zé)任。” 說罷他起身,頭也不回離開地窖。 離開地窖的門通往幾個方向,觀主為免直接出去被對方發(fā)現(xiàn)地窖入口,便特意從另一處屋子里的出口走出去。 “天都黑了,誰在擾人清夢?。 彼炝藗€懶腰,一臉睡意惺忪?!澳闶钦l,干嘛抓著我徒弟不放?” “師父!”初一的肩膀被蕭瑟捏在手里,看見觀主的身影,眼淚都快冒出來了。 “你就是此間觀主?”蕭瑟問。 “不錯,你到底是何人?”觀主皺眉,“我徒弟有什么得罪之處,由我這個師父來向你賠罪就是,還請放了他?!?/br> 蕭瑟沒有松手,視線掃過觀主手里提著的劍,微微一笑:“沈嶠在哪里?” 觀主:“沈嶠是誰?我沒聽過此人?!?/br> 蕭瑟瞇起眼:“大家都是明白人,裝傻對你來說并沒有什么好處,你說我現(xiàn)在要是把你徒弟的肩膀捏碎,他會不會吃不住痛,把你想要藏的人給出賣了?” 他手下用力,初一哇哇亂叫,嘴里開始用各種市井俚語問候蕭瑟的祖宗十八代。 “住手!”觀主不再猶豫,抽劍出鞘,劍鋒微蕩,飛身朝對方掠去。 蕭瑟沒有松開初一,他手里提著一個人,身形速度卻分毫不慢,手中拍出一掌,嘴里悶哼一聲:“你師父的差事,倒要我來承擔(dān)不成,再不出來,就自己逼問沈嶠下落,反正這小道士生得也不賴,我?guī)Щ厝ヒ沧阋越o我?guī)煾附徊盍?。?/br> 邊上傳來一聲嬌笑:“蕭師兄,你師父雖為門主,在門中勢力卻還比不上我?guī)煾?,我看你不如棄暗投明,改拜我?guī)煾笧閹熕懔?!?/br> 蕭瑟悶哼一下,沒有接話。 觀主卻臉色大變。 伴隨著笑聲,又有兩人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一人身著白衣,嬌俏甜美,正是數(shù)度與沈嶠打交道的白茸。 還有一人,雖然光頭卻不是和尚,衣裳比尋常世家子弟還要華麗,看上去有點格格不入。 但觀主卻不敢因為他打扮奇怪而小看他,因為他也認得這人的身份。 合歡宗又一棘手人物,閻狩。 其人外號“血手佛子”,說的正是他外貌端莊似佛子,內(nèi)心卻殘忍如惡魔,一雙手血跡斑斑,不知沾了多少性命在上頭。 閻狩雖不像霍西京那樣變態(tài),成日喜歡剝?nèi)四樒?,可他殺過的人,未必就比霍西京少。 很顯然,桑景行雖然被沈嶠重創(chuàng),可他心中恨極了沈嶠,自然要派手下弟子將他找出來。 若只有蕭瑟一人,觀主自問還有可能與對方一拼,將他逼退,可現(xiàn)在多了兩個,以一對三,他卻不敢有這樣的把握了。 “把沈嶠交出來?!遍愥鞯?。 也不知他如何動作的,原本還在蕭瑟手里的人,轉(zhuǎn)眼就到了閻狩手里,初一武功低微,被稍稍磋磨便忍不住淚流滿面,哭喊著叫“師父救我”,可不管他怎么叫喊,也沒有說出沈嶠和十五的下落。 觀主心如刀割,也顧不上己方勢單力薄,劍花一挽就刺了上去。 與他動手的是白茸而非閻狩。 她本是天資奇佳的人,進境一日千里,現(xiàn)在的武功又比先前沈嶠見到她的時候要高了不少,“青蓮印”化作萬千蓮花,落落盛開在觀主周身,被觀主一劍劍破開之后,又重新綻放,生生不息,宛若永不斷絕。 觀主額頭見汗,單單與白茸交戰(zhàn),他還能應(yīng)付,可旁邊站著閻狩和蕭瑟,令他倍感壓力,他很清楚,就算白茸被擊退,這兩個人也隨時會出手。 如果他現(xiàn)在撒手,或許還能全身而退,可初一在對方手里,觀主根本不可能袖手不管。 閻狩看出他的弱點,手中加重力道:“沈嶠的下落呢?” 初一又是一聲痛叫。 觀主心頭一顫,手也跟著一抖,被白茸覷中空隙一掌印在胸口,吐血蹬蹬后退三步。 “我不認識什么叫沈嶠的!你們這幫人講不講理,上來就動手,我們師徒好好地在這破地方招誰惹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