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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千秋在線閱讀 - 第70節(jié)

第70節(jié)

    默者素素,妙機微微,紅塵三千,孤鶴遠(yuǎn)行,天道無情,獨我得之。

    在外人看來,他的氣質(zhì)一日比一日飄然出塵,即使一身尋常道袍,也更勝神仙人物。

    對沈嶠自己而言,這種感悟卻將他帶到一個十分玄妙的境界,似醒非醒,似夢非夢,冥冥之中卻能感知周遭萬物。

    入睡人家,屋外冷月,柵欄眠犬,輕風(fēng)拂枝,乃至屋內(nèi)的……晏無師。

    沈嶠倏然睜開眼。

    原本應(yīng)該閉上眼睛入睡的人卻正睜著一雙眼睛看著他。

    沈嶠不太確定:“謝陵?”

    晏無師嗯了一聲,眼睛眨也不眨。

    沈嶠:“怎么會是你?”

    晏無師:“我想出來,便出來了。”

    這話有些莫名,但沈嶠居然聽懂了。

    對方的意思是:因為“謝陵”這個性情太過強烈的執(zhí)念,使得他暫時奪得身體的自主權(quán)。

    言簡意賅,說話停頓,這的確是謝陵的風(fēng)格。

    沈嶠:“我該向你道謝的,多謝你在婼羌時回轉(zhuǎn)頭帶我出去,只是出去那時你已換成阿晏,所以這聲謝直到現(xiàn)在才說?!?/br>
    晏無師:“不用?!?/br>
    話雖如此,他眼睛卻依舊看著沈嶠。

    沒了從前的喜怒不定,沒了調(diào)笑中隱含的冰冷與疏遠(yuǎn),謝陵這副性情反而變得鮮明起來。

    于沈嶠而言,若晏無師一開始就是謝陵,許多事情或許不會發(fā)生,但人生從來沒有如果,晏無師就是晏無師,謝陵是晏無師之一,晏無師卻不會是謝陵。

    沈嶠道:“從前我在玄都山上練《朱陽策》時,總?cè)绺艏喭廊耍m知美人美貌,卻不得清晰,束手無策,等到與桑景行一戰(zhàn),武功盡費,我方才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真正含義,一切從頭開始,反而能令《朱陽策》發(fā)揮出最大的作用,但這世間要舍下一切談何容易,像竇燕山、段文鴦那些人,就算知道《朱陽策》可以重塑經(jīng)脈,你說他們愿不愿意廢去自己數(shù)十年修為重新開始?”

    晏無師沒有說話。

    沈嶠也不需要對方回答,笑了笑,又道:“不需要他們親自回答,我也知道,愿意這么做的人,必然少之又少,不說旁人,即便是我,在迫不得已失去武功之前,我也會顧慮重重。但心懷疑慮,即便勉強廢了武功,也沒有辦法練好《朱陽策》,用一句佛偈,那便是,必先舍生而往死,方能放下一切,得大自在。”

    “但魔心與道心本來就不同,而且你武功也沒有盡廢,僅僅需要將破綻修補,想必比我當(dāng)初要容易許多。”

    晏無師:“你,說這些,作甚?”

    沈嶠:“你曾說過,只有旗鼓相當(dāng)?shù)膶κ?,才有資格與你站在同等的位置上,當(dāng)初的我,的確沒有那個資格,現(xiàn)在的我,也不及當(dāng)初的你,以你之能,魔心破綻彌補只是遲早的事,武功終有一日也能恢復(fù)如初。方才那些話,都是我在練《朱陽策》時的體悟,希望對你有所助益。身為武道中人,我自然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與你堂堂正正痛快一戰(zhàn)?!?/br>
    晏無師:“我是,謝陵。”

    沈嶠:“我知道,但這些話,不單是你,你的其他性情必然也能聽見?!?/br>
    晏無師望著他,默然不語。

    沈嶠顯然習(xí)慣了,在印象中,這樣才是“謝陵”這個性情該有的反應(yīng)。

    他拍拍對方的肩膀:“時辰不早了,睡罷?!?/br>
    過了好一會兒,對方才依言閉上眼。

    沈嶠闔上眼睛,繼續(xù)盤膝養(yǎng)神。

    過得幾日,沈嶠估摸著陳恭一行人急著回齊國,必然不會在吐谷渾待太久,此時說不定已經(jīng)趕到吐谷渾王城,甚至離開吐谷渾了,便離開小鎮(zhèn),與晏無師回到闊別多日的吐谷渾王城。

    這一路果然沒再遇上陳恭等人,此時離蟠龍會已有一段時日,中原群雄都已離開王城,晏無師被發(fā)現(xiàn)的危險大大降低,但沈嶠覺得他們二人行止特征實在太過顯眼,再往內(nèi)地走,未必不會平添麻煩,便將道袍除下,換上一身尋常漢人衣裳,又拿來一套女裝和胭脂水粉,放在晏無師面前。

    晏無師無言望著他。

    沈嶠輕咳一聲:“你容貌過于顯目,還是做些裝扮的話?!?/br>
    晏無師沒有說話,那臉上表情明顯在說:那為什么不是你換女裝?

    沈嶠:“換了女裝,就能戴上冪籬,旁人知道是女眷,一般為了避嫌,不會再多看一眼,但若繼續(xù)穿男裝,遇上竇燕山段文鴦這等心細(xì)之人,依舊是能看出端倪的,為免在你與浣月宗的人碰頭之前又生波瀾,女裝是最安全的選擇?!?/br>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

    沈嶠蹙眉:“穿不穿?”

    晏無師搖搖頭:“不穿,會怎樣?”

    沈嶠:“那我就點了你的xue,幫你穿,再雇輛馬車帶你上路,雖然這樣折騰些,但起碼我能少許多麻煩?!?/br>
    晏無師垂下眼皮:“穿?!?/br>
    “乖?!鄙驆牢?,心道還是謝陵好說話。

    兩鬢星白,要染黒,頭發(fā)依舊束髻,這不用改,許多女子平日也這樣梳,眉毛需要略略修整一下,雙頰抹點胭脂,嘴唇涂點口脂,有個大概模樣即可,不必講究太細(xì),再換上女裝繡鞋,雖然身形看著別扭,表情也僵硬陰冷,但總算眉目不失俊美英氣,算是別有一番風(fēng)情。

    沈嶠見他緊繃,便笑道:“你別怕,從前玄都山上那些道祖肖像舊了,都是我一筆一劃重新描紅塑色的,畫像與畫人總還有些異曲同工之妙的。”

    一切做罷,他起身又從頭到尾端詳一眼,點點頭:“還成,你可要攬鏡自照。”

    對方顯然一刻都沒興趣朝那面銅鏡看上一眼,直接就將冪籬戴上。

    眼不見為凈。

    第69章

    沈嶠二人回到吐谷渾王城時,寒冬已然來臨,以往從這里經(jīng)過去西面諸國的商隊變得很少,整座王城與他們離開時截然不同,呈現(xiàn)出一種冷冷清清的景象。

    “但這只是暫時的,”街上賣糖人的小販說道,“冬天往西,路會很難走,所以許多商隊都是秋天出發(fā),來年春天回來,等過了冬,這里人又多起來了!”

    他是漢人,十幾年前跟隨經(jīng)商團(tuán)隊經(jīng)過這里,認(rèn)識了一名吐谷渾姑娘,從此在這里定居成婚生子。

    沈嶠似乎天生有種親和力,令人如沐春風(fēng),倍感舒服,方才晏無師在糖人攤子面前站了好一會兒,小販也沒有與他說話,沈嶠從后頭走過來,僅僅詢問了一兩句,小販就帶著一臉“他鄉(xiāng)遇故知”的表情跟他閑聊起來。

    “其實這城里漢人不少,連吐谷渾的王公貴族都說漢話,著漢裳,只是終歸地處西域,尋常人輕易都不愿離鄉(xiāng)背井?!?/br>
    沈嶠笑道:“說得是,你的妻子一定十分美麗賢惠,才能將你留下來。而且我聽你說話,應(yīng)該是讀過不少書的學(xué)問人罷,卻肯為了她千里迢迢留在此地,這份夫妻情深,實在令人羨慕!”

    小販被他一夸,帶著不好意思又驕傲的神色,撓撓頭道:“承蒙您的夸獎,我幼時上過幾年私塾罷了,稱不上學(xué)問人哩!您這是剛從哪兒回來呢,一身風(fēng)塵仆仆的,是跟隨商隊回來過冬嗎?”

    沈嶠道:“我們一路游歷,往西走了一段,眼看日漸寒冷,未敢再繼續(xù)走下去,便又回來了,聽說王城前些日子還有蟠龍會,現(xiàn)在想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小販:“早就沒了,人都散了,不過今年也是熱鬧,來了不少舞刀弄劍的江湖人,我這兒賣糖人,也沒多少生意,反倒是多了這些人之后,那段日子這條街時不時便有人拔刀相向,嚇得我趕緊回家躲了幾日呢!”

    沈嶠:“這么說,城里現(xiàn)在半個江湖人都沒了?”

    小販:“沒了,蟠龍會結(jié)束不久,就已經(jīng)走得干干凈凈,您看那些客棧,原本都是人滿為患的,現(xiàn)在倒好,價錢降下來都住不滿呢!不過啊,我聽說齊國被周國滅了,說不定來年西行的商隊都要少許多呢!”

    沈嶠原本還擔(dān)心“晏無師身死”的消息一旦傳出去,宇文邕的性命會有危險,卻沒想到他們離開長安幾個月,竟已發(fā)生了這樣的大事,不由轉(zhuǎn)頭看了旁邊的晏無師一眼。

    后者頭上戴著冪籬,將表情擋住,讓人看不明晰。

    沈嶠:“齊國被滅?竟是這樣快么?難道沒有遇到抵抗?”

    小販嘆了口氣:“誰知道呢,興許是周國軍隊太強了罷,唉,算起來,我老家還在齊國呢,可惜這些年雖然遠(yuǎn)在吐谷渾,也總能聽見國主昏聵的消息,沒想到那么大一個國家,竟真的說沒就沒了!”

    沈嶠:“北方一統(tǒng),對百姓總是有好處的,等安定下來,那些往來西域的商隊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小販重展笑顏:“說得也是,那就承您吉言啦,我還等著有朝一日中原真正太平了,領(lǐng)著妻兒回老家看看呢!”

    他拉住沈嶠聊了大半天,意猶未盡,瞧見晏無師一直站在旁邊不言不語,好似在盯著糖人瞧,這才想起自己的買賣,忙笑道:“這位娘子是您的妻子罷,莫非也是吐谷渾人?”

    沈嶠:“這是舍妹?!?/br>
    晏無師:“妻子?!?/br>
    沈嶠:“……”

    小販:“……”

    沈嶠估摸著晏無師故意這樣說,應(yīng)該是因著作女裝打扮而不滿,但他在外人面前也不能多說什么,只好輕咳一聲,亡羊補牢:“這位是我表妹,性子有些執(zhí)拗,您別見怪。”

    他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小販立刻想象了一出表兄妹相愛而不得,私奔千里的戲碼來,登時連連點頭:“我明白,我明白!”

    沈嶠一頭霧水,心說你明白什么,我都不明白。

    那邊晏無師指著糖人:“要這個?!?/br>
    他的聲音低沉,根本不像女聲,但小販沒多尋思,畢竟塞外風(fēng)沙大,吐谷渾女子也有聲音粗啞的。

    聽見晏無師的話,小販精神一振:“您要什么,我都能給您澆出來!”

    晏無師:“馬、牛、羊……”

    沈嶠哭笑不得:“只來一個就好了罷,太多了你拿著有什么用?”

    晏無師:“那要一個。”

    小販笑道:“好好,那是要馬還是要牛羊?”

    晏無師指了指沈嶠:“他。”

    小販一愣:“哈?”

    晏無師:“澆一個他?!?/br>
    沈嶠雖然沒有涉及過男女情愛,但經(jīng)過方才的誤會,再看人家小販曖昧的眼神,哪里還會不知道他誤會了什么。

    他對小販說道:“他只是在開玩笑,要不就澆個羊罷?!?/br>
    晏無師:“不,就要你。”

    又問小販:“可以?”

    小販仿佛感覺到冪籬之下灼灼逼人的目光,忙道:“可以可以!當(dāng)然可以!”

    沈嶠扶額。

    小販?zhǔn)炙嚨拇_不錯,話起手落,不到一刻鐘,一個糖人就栩栩如生地出現(xiàn)在眼前。

    畢竟是飴糖澆灌而成,不可能將五官也清晰呈現(xiàn)出來,但對方身背長形布囊往前走的模樣氣度,儼然有了沈嶠的神韻。

    沈嶠笑道:“果然是隔行如隔山,瞧您這手藝,沒有十年苦練是做不來的罷!”

    小販哈哈一笑,被夸獎得很開心:“好說好說!”

    晏無師接過糖人,拿到冪籬下面,咔嚓一口把頭咬斷,含到嘴里,嚼得嘎吱嘎吱響。

    沈嶠:“……”

    為免小販過于奇怪和關(guān)注,他給了錢,趕緊將人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