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宇文慶卻更像是臨時被抓來當差的,極不想與蘇家起沖突,聞言便笑道:“蘇二郎,好久不見,前些日子聽說你去青城山了,沒想到這么快便回來?!?/br> 他又向宇文憲、蘇威和秦老夫人一一問好,與沈嶠說話的語氣也頗為熟稔:“沈道長,上回一別,慶甚為思念,想來您如今身體也大好了罷?” 沈嶠頷首:“托福,已經(jīng)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北挥钗膽c一插科打諢,原本緊繃的氛圍頓時松快了許多。 宇文慶這才朝宇文憲拱了拱手,說起正事:“齊王,現(xiàn)在有人告發(fā),說先帝暴病駕崩,其中與齊王有所關(guān)聯(lián),陛下震怒,命我?guī)闳雽m說明詳情,若是冤枉的,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胡說八道!”顏英當先怒斥,“齊王殿下忠心耿耿,怎會謀害先帝,這完全是血口噴人!” 沈嶠忍不住側(cè)首看了一眼,躲在宇文憲身后的竇言果然一臉驚恐和意外。 他對陰謀詭計素來不敏感,也總愿意以最大的善意去揣度人心,但經(jīng)歷過這么多事情之后,沈嶠也開始學習晏無師那樣去看待問題。 宇文赟知道竇言已經(jīng)看見自己弒父的一幕,又不放心叔父久掌兵權(quán),戰(zhàn)功赫赫,生怕對自己造成威脅,索性先下手為強,將罪名栽在宇文憲頭上,甭管別人信不信,這樣一來,竇言不過是個小女孩,她就算說了真相,也只能成為眾多謠言中的一種。 畢竟是宇文邕的兒子,不管昏聵與否,帝王手段半點也不缺,相比之下,宇文憲就太被動了。 今日之事,恐怕難以善了了。 沈嶠能想到的事情,宇文憲自然也能想到。 一瞬間,他腦海里已經(jīng)轉(zhuǎn)過許多念頭。 事實上,早在宇文邕在位期間,晏無師就找過他,明確告訴他,愿意以浣月宗之勢傾力襄助他成就大業(yè),取代太子宇文赟,但當時宇文憲并未答應,后來宇文邕忽然重病不起,邊沿梅也曾暗示過他,讓他早作準備,但那時候宇文憲仍舊沒有下定決心,終究不肯行逆天之事。 邊沿梅沒有再勸,結(jié)果宇文邕駕崩之后,邊府上下一夜之間消失無蹤,令人無從找起,而他則因為一念之差,落入先前晏無師所預言的境地。 晏無師曾經(jīng)對他說過:一旦宇文邕駕崩,宇文赟不出一月,必然會對他這位叔父下手。 如今看來,竟一一應驗。 宇文憲嘆了口氣,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對宇文慶道:“我一心忠君,日月可鑒,先帝是知道的,陛下也是知道的,滿朝文武也都知道。陛下駕崩當日,我的確入宮探望過,但當時陛下昏昏欲睡,我逗留不過一刻鐘就離開了,陛下駕崩之事,我也是后來才得知,又如何會與之牽連?” 宇文慶面露為難:“齊王,您這話,還是當面與陛下說得好,我只是奉差辦事,實在做不了主?。 ?/br> 蘇威冷冷道:“齊王若是進了宮,還能全須全尾出來么?” 宇文慶閉口不言,其實用不著誰來回答,在場每個人心中早有了答案。 慕容沁忽然道:“宇文大夫,出宮的時候,陛下曾說過,此事不宜拖延,越快越好!” 宇文慶露出不悅之色,但他終究沒有反駁慕容沁,反是對宇文憲道:“齊王,您也聽見了,還請您跟我走罷。” 顏英急道:“殿下,您不能去,這一去就沒有回頭路了,天下人都知道您是冤枉的,皇帝卻不可能再放您回來,您一聲令下,小人拼著性命也要帶您殺出重圍!” 慕容沁冷笑:“陛下早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從此處到出城路上,俱有高手埋伏,就算你們能出得了這里,也出不了京城!退一萬步說,齊王的家眷老小可還在齊王府呢,您就這么狠心眼睜睜看著他們送命?” 顏英怒斥:“慕容沁,卑鄙小人,三姓家奴,你有什么資格說話!” 秦老夫人忽然道:“我蘇家世代名門,內(nèi)蘊風骨,從無孬種鼠輩,齊王馳騁沙場,為周朝立下汗馬功勞,人所共知,百姓景仰,今日如何能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罪名便淪為階下囚,若陛下有所質(zhì)疑,我愿以蘇家的名義擔保齊王清白!” 蘇威也道:“不錯,我們蘇家愿為齊王作證!” 慕容沁冷冷道:“作不作證,你們自去陛下跟前說,不要妨礙我們辦差,今日之行,我們只為帶走宇文憲,余者不必多說!” 蘇樵怒目而視:“若我們不讓你帶走呢?” 慕容沁緩緩抽刀出鞘:“那就只好得罪了。” “慕容先生!這位蘇家二郎君,可是青城山純陽觀易辟塵道長的親傳弟子!”宇文慶飽含警告意味地道,又對宇文憲說:“齊王,慕容先生的話其實并沒有錯,即便您走得了,齊王府的人也走不了,還請您三思才是?!?/br> “難道我不走,陛下就會放過齊王府上下?” 宇文憲慘淡一笑,將宇文誦放下,轉(zhuǎn)向秦老夫人等人,忽然行了個大禮:“這些日子,宇文憲給貴府上下帶來麻煩了,還請老夫人勿怪,也多謝諸位的維護,只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今日我跟他們走便是,不要為我一人而連累你們?!?/br> 秦老夫人:“齊王……” 宇文憲上前幾步,作出束手就擒之姿。 宇文慶揮手,左右的兵士立時上前將他拿下。 顏英:“殿下!” 宇文憲:“顏英,七郎就勞煩你多照料了,請你將他帶走,送出京城,去他舅家……” 慕容沁卻道:“齊王多慮了,不管是齊王兒女,還是王府里的下人,沒有皇命,齊王府的人一個都出不了京?!?/br> 宇文憲面色大變:“我已束手就擒,陛下還待如何,難道要趕盡殺絕不成!” 慕容沁沒有理會他:“來人,將宇文七郎也拿下!” 顏英卻攔在宇文誦身前,一副拼了性命也要護住七郎的樣子。 慕容沁如何會將他放在眼里,他撥開左右軍士,長刀隨著身形微動,不過三招,顏英便狼狽地跌落一旁,慕容沁面露不屑,伸手抓向宇文誦。 一把劍忽然橫在他面前。 握劍的手非常好看,白皙,修長,宛若美玉,沒有一點瑕疵。 慕容沁沒有欣賞的心思,想也不想便朝劍鞘抓去,只是堪堪抓住劍鞘的那一瞬間,他忽然想起這把劍的來頭,以及劍主人的身份。 然后又想起了在婼羌遺址,沈嶠一人獨戰(zhàn)群猿的情景。 于是動作不由得稍稍頓了一下。 正是這片刻的遲滯,劍鞘已經(jīng)不在他觸手可及的掌控范圍之內(nèi)了,慕容沁急急退了一步,避過撲面而來的一道劍風。 定睛一看,沈嶠甚至還未出劍。 道袍飄飄,仙姿秀逸,出塵脫俗,對方看上去比在場任何人都要無害。 然而慕容沁知道那只是假象,若說先前他還有些看輕沈嶠,經(jīng)過婼羌一事之后,他再也不敢小覷眼前這道人所蘊含的強大實力。 他定了定神,冷聲道:“沈道長,你屬狗的嗎,遇見什么都要多管閑事?” 沈嶠:“齊王的罪名,你們尚未能夠確鑿定論,便要牽連稚子?” 慕容沁哂道:“膽敢暗害先帝,自然要株連全家?!?/br> 竇言再也忍不住,尖聲叫了起來:“齊王沒有害先帝,先帝是被宇文赟害死的!” 除了已經(jīng)知曉內(nèi)情的蘇威和沈嶠之外,在場眾人皆是齊齊變色。 宇文慶更是忍不住失聲道:“你說什么!” 慕容沁大聲道:“妖言惑眾,將她也捉起來,別放走一個人!” 伴隨著這句話,拓跋良哲與慕容迅從外面掠了進來,一人抓向竇言,一人撲向宇文誦。 兩名小兒毫無反抗之力,甚至都沒能看清來人動作,只能眼睜睜地任其接近。 但無論拓跋良哲,還是慕容迅,都沒能接近他們。 一道劍光閃過,挾著充沛的真氣席卷而來,猶如山雨欲來風滿樓,生生將兩人逼退了數(shù)步。 沈嶠:“有我在,誰敢動他們?” 這一字一句,仿佛平淡無波,卻分明夾雜千鈞之勢。 慕容沁狠笑:“沈嶠,我倒要看看,單憑你一個人,怎么護得住他們!” 他橫刀向前,縱身朝沈嶠掠去。 蘇樵喝道:“誰說只有他一個!” 他提劍擋住慕容沁,扭頭對沈嶠大聲道:“快帶他們走!” 慕容沁怒道:“你們蘇家是要造反不成!” “我們不要造反,只要公道!”秦老夫人的檀木杖重重往地上一頓,木杖瞬間斷為兩截,卻見她從中抽出一把長劍,劍身宛若秋水,飽含殺意,一看便是名器。 蘇威不知母親多年來總習慣帶在身邊的手杖竟暗藏玄機,一時看得都呆住了。 雙方登時戰(zhàn)作一團,蘇家儼然成了戰(zhàn)場,顏英還想將宇文憲救出去,后者卻喝道:“若我跟你走,那就是坐實謀害先帝的罪名了,你帶七郎跟著沈道長走,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了!” “殿下!”顏英目眥欲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父親想以死相諫,令皇帝清醒,也讓這場禍亂就此平息嗎?”反是宇文誦出聲。 “不錯,你們快走!”宇文憲既欣慰又悲傷,欣慰的是幼子小小年紀便如此聰穎通透,將來必是一代人杰,悲傷的是自己再也無法看著他長大了?!皫е?,你們是出不去的,更勿論還有齊王府眾人,我不可能拋下他們!” 宇文誦突然跪下來,朝宇文憲磕了三個響頭。 宇文憲淚如雨下,扭開頭去。 顏英雙目通紅,咬咬牙,迅速上前抱起宇文誦,跑去那邊與抱著竇言的沈嶠會合,雙方借著蘇樵等人的掩護,迅速出了蘇家,朝城門的方向跑去。 身后傳來一聲慘叫,緊接著則是慕容沁冷酷的聲音:“陛下有命,若遇宇文憲抵抗,便可就地格殺,以儆效尤?!?/br> 他趁著慕容迅和拓跋良哲拖住秦老夫人等人之際,竟是直接殺了宇文憲,還故意將動靜傳出來,讓沈嶠等人也能聽見。 “好賊子!”顏英氣得腳步生生一頓,他懷中的宇文誦亦是淚流滿面。 “不要回頭,先出去再說!”沈嶠喝道。 說話間,慕容沁已從后面追了上來,沈嶠一手抱著竇言,回身便是一劍,然而慕容沁從前身為齊國大內(nèi)第一高手,如今又能被陳恭倚為左右臂膀,自然不是這一劍就能打發(fā)的,他身形飄忽,刀法詭譎,擅于窺準對手弱點一擊即中,但慕容沁很清楚,今時今日的沈嶠,已不是他能殺得了的,所以他緊緊黏住沈嶠,只沖著竇言下手,為的就是讓沈嶠不得不分心去照顧沈嶠,從而露出空門,同時也為了拖住沈嶠的腳步。 刀光劍影之中,竇言滿臉恐懼,卻一言不發(fā),緊緊摟住沈嶠的脖子,不令他分心片刻。 慕容沁厲聲道:“沈嶠,你帶著這小童,還要照料那兩個人,而從這里到城門處,還有比我武功更高的高手在等著,你以為單憑你一己之力還能走多遠!” 沈嶠不為所動:“道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br> 劍氣澎湃,慕容沁抵擋不及,胸口如遭重擊,噴出一口鮮血。 但他非但沒有怯戰(zhàn),反倒哈哈大笑,飽含諷刺之意:“道?你的道是什么?亂世之中,強者為尊,你的道若是有用,為何處處受挫,為何連玄都山掌教之位都丟了,你的道若是有用,你所屬意的明君為何還沒出現(xiàn)?” 沈嶠聞言微微一笑。 笑容宛如風拂春波,泛起動人漣漪,就連山川之怒,仿佛都能為之撫平。 近在咫尺的竇言怔怔看著,她忽然忘記了恐懼,忘記了自己還處于四面楚歌的危險之中,即使數(shù)十年后,她都沒有忘記這個笑容。 然而沈嶠只是一笑,沒有回答,這一笑里,早已蘊含千言萬語。 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多費唇舌又有何益? 道不同,不相為謀! 落木蕭蕭,寒風颯颯,原本大氣磅礴的劍法急轉(zhuǎn)直下,陡然多了一份肅殺之意,這是沈嶠當初在碧霞宗上與昆邪一戰(zhàn)之后,見自己對劍道的領(lǐng)悟融入劍法之中,另外自創(chuàng)的一套新劍法,每一招出去,都簡簡單單,毫無花樣,慕容沁也覺得自己接下,可偏偏每次想要接招反擊的時候,刀卻總是不由自主偏了方向,又或者達不到預定的效果,反而被對方前者鼻子走。 沈嶠一手抱著竇言,只以一手對敵,竟將慕容沁步步逼入無力抵擋的境地! 又是一口鮮血吐出,慕容沁狠狠撞上身后墻壁,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沈嶠劍尖一抖,劍氣竟直接化為實質(zhì),點住他的肩頭要xue,令他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