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連皇帝安插在隨國公府外面的耳目都被瞞了過去。 然而襲擊雪庭的卻是“她”! 雪庭與“她”也是老冤家了,這一對上手,哪里會不知道對方是誰,他當(dāng)即一掌拍向邊沿梅,又急急對著那名平平無奇的侍女出手,喝道:“晏無師!” 但他沒有想到,晏無師的威名已經(jīng)在別人心里深厚如斯,周圍的人聽見這三個字,都不由得面露駭然之色,連同手下的動作也慢上幾拍。 那侍女哈哈一笑,果然是晏無師的聲音:“老禿驢,你這一身打扮倒也新鮮,是不是一直伸長了脖子在等本座呢,你這樣殷切,本座怎好不如你的愿,來與你相見呢!” 伴隨著話語,一陣咔咔響聲聽得耳朵發(fā)麻,“侍女”的四肢在與雪庭對掌的瞬間驟然伸長了些許,那一身侍女衣裳立時顯得有些緊繃了。 由此可見,晏無師先前說自己不會縮骨功,那完全是信口胡謅,他非但會,而且練得還極為精妙,像他這樣傲氣的人,哪怕練一門偏門的功夫,也要練到等閑人也比不上的地步。 至于面容,那自然也不是像沈嶠邊沿梅那樣將眉毛剔細(xì),上粉之類的修飾,而是實打?qū)嵏擦艘粚尤似っ婢摺D侨似ぴ钱?dāng)初沈嶠殺了霍西京之后,晏無師本著“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則,從人家身上搜來的,他本想給沈嶠用,沈嶠死活不肯,只好遺憾地戴在自己臉上,再加上縮骨功,活脫脫成了另一個人,任誰都沒認(rèn)出來。 有晏無師擋住雪庭,邊沿梅便沖著宇文赟而去,但宇文赟身邊其他人反應(yīng)也不慢,雪庭兩名徒弟,蓮生蓮滅當(dāng)即雙方就交上了手,有人看出沈嶠他們此行入宮救人,便沖著皇后姐弟抓去,想趁機抓住皇后姐弟,再威脅沈嶠等人不敢妄動。 這些人將沈嶠當(dāng)成了軟柿子,沈嶠自然會重新教他們做人,哪怕山河同悲劍沒帶入宮,也不妨礙他出手,當(dāng)下以一敵五,將一道通往內(nèi)殿的門守得滴水不漏,別人休想進去。 但這五個高手,其中有合歡宗的人,也有雪庭座下的人,武功放在江湖上堪稱一流,并非好相與的,他們在皇帝身邊待久了,自也學(xué)了不少陰私手段,并不避諱在交手中放點毒藥暗器,雖然不上臺面,沈嶠也不可能因此被放倒,卻著實被干擾了一下,一時之間不可能把五個人通通放倒。 雪庭不愧是成名已久的宗師級高手,哪怕袁紫霄將他排在晏無師后面,也不妨礙他功力的深厚,到了他們這等武功境界,修為早已圓融無礙,晏無師想要將他一舉擒獲是不太可能的,彼此只能在交手中尋找對方的破綻。 見邊沿梅原本欲向宇文赟下手的意圖卻被蓮生蓮滅阻止,雙方都是宗師高手的弟子,且蓮生蓮滅還有兩人互相配合,邊沿梅尚且一時半會奈何不了他們,沈嶠衡量情勢,下了個決定。 他沒再守著內(nèi)殿的門口,而是折身掠向正準(zhǔn)備偷偷溜走的宇文赟。 此時這里的動靜已經(jīng)引來門外禁衛(wèi)軍,那些人手持兵器闖了進來,卻被邊沿梅掌風(fēng)橫掃,直接又跌出去不少。 別看宇文赟行事荒唐,對自己這條性命還是愛惜得很,見此處打成一片,連雪庭都暫時抽不出空來照顧自己,忙撞撞跌跌跑向門口,他不曾想沈嶠從后面掠來,直接一躍而起,朝自己撲過來。 眼看黑影當(dāng)頭罩下,沈嶠何等身手,宇文赟只來得及發(fā)出半截驚呼,人就已經(jīng)被沈嶠抓在手上。 沈嶠只稍淡淡對宇文赟說一句:“陛下,讓他們罷手罷?!?/br> 宇文赟扯著嗓子吼道:“住手,都住手!” 那原本圍攻沈嶠的五人,乍見沈嶠舍他們而取皇帝,當(dāng)即就分為兩撥,三人朝沈嶠撲過去,兩人則沖向內(nèi)殿抓皇后姐弟。 撲向沈嶠的三人慢了一步,他們步法再快,也不可能與玄都山的“天闊虹影”相提并論,只能眼睜睜看著皇帝淪為人質(zhì)。 那頭邊沿梅與蓮生蓮滅也只能罷了手。 晏無師與雪庭好戰(zhàn)正酣,且已經(jīng)從殿內(nèi)打到殿外,在兩位宗師級高手的威力之下,屋頂都被他們拆了一半,自然不可能輕易罷手。當(dāng)初雪庭聯(lián)合四大高手在吐谷渾王城外面圍攻晏無師,把他打得腦袋開花,差點一命嗚呼,以晏無師的記仇性子,斷不可能輕輕揭過。 上回他借竇燕山和云拂衣矛盾,暗中引得六合幫內(nèi)訌,最終以竇燕山中毒身亡,云拂衣繼任幫主而告終,但云拂衣繼任幫主不過半個月,手下幾個堂主就都收到她與突厥人暗中往來勾結(jié)的證據(jù),幾個堂主遂聯(lián)合起來將云拂衣趕下幫主之位,六合幫一分為幾,如今勢力被幾個堂主瓜分,六合幫四分五裂,成為試劍大會之余,江湖上的又一樁大事。 那些堂主想要借重浣月宗在北方商界的影響增加自己的分量,浣月宗也需要借助浣月宗在押鏢水運這一塊的優(yōu)勢來擴展生意,一時間彼此合作得如魚得水,此事從頭到尾沒出現(xiàn)過浣月宗的名字,但浣月宗從一個分裂的六合幫里得到多少好處,就只有晏無師自己知道了。 當(dāng)日圍攻晏無師的五個人,廣陵散因后來見風(fēng)使舵,知機向晏無師賣了好,又與他合作,割rou一般舍了不少好處,才讓晏無師暫時放下這一段;段文鴦不必提了,虧得有個好師父,晏無師暫時沒打算動他;至于郁藹,晏無師準(zhǔn)備留給沈嶠去處理,所以也沒動,余下竇燕山和雪庭,前者被晏無師整得連命都沒了,后者今日遇見,也算是冤家路窄。 雪庭被晏無師牽制住,不可能再分身去救皇帝,眼看宇文赟被沈嶠抓住,心中暗嘆一聲,也就專心致志與晏無師交手,不再分心旁顧。 像段文鴦,郁藹這些人,武功雖高,但同樣心里記掛的事也太多,見了這等場面,難免分心落敗,但雪庭怎么說也是一代佛門高僧,他能出走天臺宗,不倚仗本宗之勢而自立門戶,又被奉為國師,肯定就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所以他見自己救不了宇文赟,索性就完全不管,這份定力,連晏無師也不能不贊賞三分。 “老禿驢,宇文赟非人君之相,本座不信你自己看不出來,你一意在他身邊輔佐,實際上就是逆天而行,你們佛門不是最講究因果報應(yīng)嗎,你這樣助紂為虐,就不怕自己遭報應(yīng)?” 一邊交手,晏無師還不忘一邊用言語刺激他。 雪庭卻半分也不理會,與晏無師交手?jǐn)?shù)招,雙方在半空衣袍翻飛,真力激蕩,戰(zhàn)況遠(yuǎn)比任何一場戰(zhàn)役要精彩壯觀,饒是眾侍衛(wèi)瞧見皇帝被挾持,也禁不住往雪庭他們這邊看了好幾眼。 那頭沈嶠拿捏著皇帝,無人敢輕舉妄動,連方才氣勢洶洶的宮中禁軍都偃旗息鼓了。 沈嶠一面帶著皇帝退出清寧殿,一面讓侍女將皇后姐弟帶出來。 只要把人安全帶出去,此來的目的也就算圓滿了。 誰知過了一會兒,皇后拉著弟弟出來,卻只有一個。 沈嶠心下一沉。 沒等他詢問,皇后就急急道:“方才有人破窗而入,將二郎抓走了!” 如果是為了挾持人質(zhì)逼迫沈嶠放了皇帝,就沒有必要直接把人劫走,可見劫人的另有目的,反正不是為了救皇帝。 當(dāng)下情勢,也容不得沈嶠多作考慮,他也沒多問,就讓皇后姐弟到自己身邊來。 宇文赟雖然礙于性命,不得不暫時妥協(xié),但他盯住皇后,雙目幾欲噴出火來:“你這賤人,朕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貨色,早知你這樣吃里扒外,朕就該先廢了你的皇后之位,再讓幾十個壯漢將你cao弄……” 一連串不干不凈的話從皇帝口中噴吐出來,沈嶠聽得心煩,手下加大力道:“陛下如今性命都要不保了,還有空罵別人,省省罷!” 宇文赟直接被勒得面色通紅:“你,你這樣武功高強的人,又何必幫普六茹堅那等亂臣賊子,你若能投靠朕,朕便封你為國師如何?” 見沈嶠無動于衷,他又加了砝碼:“贈你王爵之位,富貴無雙!” 沈嶠:“陛下是不是希望我更用力些?” 宇文赟被掐得直翻白眼,直接不出聲了。 有皇帝在手,自然一路暢通無阻,宮門外頭早有普六茹堅的人等著,皇后姐弟乍見父親,都激動得不能自已,尤其皇后,更是熱淚盈眶,撲向父親懷中便大哭起來。 她出身高門世家,當(dāng)年宇文邕為兒子聘此女為妻,也是看中她溫柔嫻淑,堪當(dāng)大任,普六茹氏也的確不負(fù)期望,自當(dāng)上太子妃以來,就盡職盡責(zé),努力為宇文赟打理內(nèi)宅,誰知道自己前世不修,攤上這么個丈夫,當(dāng)太子的時候老實巴交,當(dāng)皇帝的時候就完全暴露了本性,怎么荒唐怎么來,不僅國事一塌糊涂,連后宮都立了五位皇后,還隔三差五就辱罵普六茹氏,普六茹氏憋屈這么久,是個人都受不了。 普六茹堅大隊人馬早已陳兵宮外,與皇宮禁衛(wèi)交戰(zhàn)片刻,宇文赟一露面,雙方也不用再打了,勝負(fù)已定。 但沈嶠臉上卻未見半分欣喜,他對普六茹堅道:“方才我一時失察,以致令郎被人擄走,眼下自當(dāng)幫隨國公尋回來?!?/br> 普六茹堅反倒安慰他:“生死有命,道長已經(jīng)盡力,哪怕有什么萬一,也是犬子命中如此,怪不得旁人,若無道長與晏宗主邊大夫盡力相救,堅今日也無法得見兒女?!?/br> 那頭晏無師與雪庭激戰(zhàn)正酣,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中,無暇旁顧,清寧殿屋頂琉璃瓦片因受兩人真力所牽引,不時伴隨著轟然巨響碎裂爆炸,碎片四濺,甚至圍繞著兩人隱隱形成一個漩渦,哪怕皇宮高手比比皆是,面對當(dāng)世兩大宗師級高手的交戰(zhàn)場面,也只有遠(yuǎn)遠(yuǎn)旁觀的份。 卻說普六茹堅帶著兵馬,挾天子以令諸侯,很快將宮中混亂局勢穩(wěn)定下來,沈嶠與邊沿梅在宮中四處尋找普六茹堅次子的下落。 皇宮上下,正因?qū)m變之事人心惶惶,一時之間也很難找出那個渾水摸魚的人,兩人各從皇宮一處找起,半晌皆一無所獲,不免有些奇怪。 邊沿梅皺眉道:“對方抓走了普六茹堅的次子,到底有什么用?” 普六茹堅還不是皇帝,更不要說他其中一個兒子,抓了人在手也不可能有皇帝在手的效果,而且對方神不知鬼不覺潛入清寧殿,第一肯定要有身手,第二對方肯定熟悉皇宮道路,而且是有一定身份,可以來去自如的,第三對方抓了普六茹堅的兒子,可能是要以此與普六茹堅談條件。 沈嶠畢竟不是昔日吳下阿蒙,他在塵世中歷練多時,些許天真悉數(shù)凝練沉淀,對世情則更加通透明澈,當(dāng)下福至心靈,就對邊沿梅道:“我們不必找了,對方必然會主動找上門來。” 邊沿梅顯然也想通了這一點,點點頭,回去將這個結(jié)論告訴普六茹堅。 來者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快。 沒等晏無師和雪庭這一戰(zhàn)決出勝負(fù),慕容沁就來了。 他帶來了陳恭的口信,說普六茹堅的次子在他們手上。 而且,只讓沈嶠和普六茹堅去贖人。 普六茹堅剛剛發(fā)動宮變,自然要坐鎮(zhèn)皇宮,那些投效他的將士也需要一根定海神針來穩(wěn)住他們的心,他不可能輕易離開這里,雖然擔(dān)心次子的安危,他仍舊選擇了留下來,并對沈嶠說:“對方要金銀都無妨,只要能保住小兒性命,花再多的錢也值得?!?/br> 沈嶠自然答應(yīng)下來。 邊沿梅也想同行,慕容沁卻冷冷道:“以沈道長的武功,若還沒法全身而退,你去了又有何用,別逼我們直接將人殺了,大家雞飛蛋打,誰也別想占便宜?!?/br> 邊沿梅冷笑:“也罷?!?/br> 卻暗暗對沈嶠使了個眼色。 慕容沁帶著沈嶠出了宮,在京城之內(nèi)七彎八繞,最后進了一座毫不起眼的宅子。 陳恭帶著普六茹堅的次子坐在正堂,從容不迫,行色淡定,對著沈嶠微微一笑:“好久不見?!?/br> 沈嶠與陳恭相識,彼時兩人都很落魄,一個瞎子,武功盡廢,一個貧家子弟,吃了上頓沒下頓,兩人一路行走,頗有患難之情,誰料世事無常,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依舊扯上了聯(lián)系。 一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 沈嶠隱隱覺得,他與陳恭,合該有此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猜到了咩?大王喵去翻翻評論~ 阿嶠和陳恭,也該有個了結(jié)了,兩人也算緣分不淺,雖然是孽緣~ 沈嶠:導(dǎo)演,我要舉報,有人不甘寂寞,私自加戲。 老晏:咱倆連床都一起睡過,你還認(rèn)不出本座嗎?(づ ̄3 ̄)づ╭ 沈嶠(惱羞成怒):什么叫連床都一起睡過,明明是你自己為了省錢不肯多訂一間,我可是通宵打坐的! 邊沿梅:哦———— 第113章 陳恭手上穩(wěn)穩(wěn)握著一把劍,沈嶠一眼就認(rèn)出來,那正是從中取出過《朱陽策》殘卷,后來又被陳恭獻給宇文赟的太阿劍。 劍身搭在普六茹堅的次子身上,此劍乃古代名劍,為歐冶子與干將聯(lián)手所鑄,鋒利異常,劍刃只稍稍靠近對方脖頸,便已在小童白嫩的肌膚上劃出一道血痕。 “阿摐,不要妄動?!鄙驆λ?,這小名還是從普六茹堅口中聽說的。 陳恭微微一笑:“請放心,我無意傷害雁門郡公的性命,只要東西到手,我立馬就離開這里,遠(yuǎn)遁他方,絕不會在你面前亂晃,令你心煩。” 沈嶠:“你要什么?” 陳恭作了個手勢:“請坐?!?/br> 他有人質(zhì)在手,倒是一點都不著急,既然他不著急,沈嶠自然更不會急。 “沈嶠,我們相識于寒微,稱得上患難之交,實不相瞞,我心中對你始終懷著一份感激之情,沒想到我們頭一回平心靜氣相對而坐,竟是在此時此地。”陳恭拋去一切虛應(yīng)故事,不再稱呼沈道長,而是直呼其名。 “貧道當(dāng)不起趙國公的感激?!鄙驆?。 陳恭含笑:“還記得在破廟的時候,你幫我打跑了那幫地痞,還給我驢rou夾餅吃,那時候我便想,這是哪里來的傻子,明明身手那么好,卻自愿把餅給我吃。彼時我也不過是一個連飯都吃不到的貧家子弟,別說讀書習(xí)字,連江湖都不知道是什么,直到很久之后才曉得,原來你曾經(jīng)在江湖中有那么高的地位,那么厲害的名聲,卻因為與人打了一架,就什么都沒有了,還不得不拖著病體,流浪江湖?!?/br> “我們一路艱辛,好不容易逃到懷州城,眼看離我投效六合幫又近了一步,我滿心歡喜,誰知這時候,你卻突然提出分道揚鑣。” 沈嶠本是不欲說話,見對方停了聲音,才道:“我與你分手,非是嫌你累贅,而是怕連累你?!?/br> 這句遲了許久的解釋,對沈嶠而言根本沒有必要,他經(jīng)歷過許多背叛,許多人心險惡,更加堅信清者自清四個字,若陳恭存心疑他,哪怕他說再多又有何用呢? 陳恭笑了一下:“當(dāng)時我的確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以為你嫌我累贅,有意拋下我,所以心中不忿。” 沈嶠淡淡道:“即便沒有這一遭,碰上了穆提婆,你也會毫不猶豫將我出賣,是與不是,多說何益?” 饒是陳恭臉皮再厚,聽見這話,臉上難免也掠過一絲難堪,但他很快又露出笑容:“無論如何,方才我也說過,我心底始終對你心存感激,若是沒有你將我?guī)С瞿莻€小縣城,此時我說不定還干著那些永遠(yuǎn)干不完,三餐不繼的苦活,說不定還得受我繼母的盤剝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