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狐鹿估企圖先發(fā)制人,卻發(fā)現(xiàn)了一件令他暗自心驚的事:晏無師竟沒有破綻! 一個人武功再高,哪怕已經(jīng)達到圓融無礙的境界,也不可能沒有破綻。 天地萬物,草木生靈,乃至人,俱有破綻。 晏無師自然也不會例外。 但狐鹿估明白,對方?jīng)]有破綻,那只是自己沒能看出他的破綻,而非當(dāng)真就完美無缺,與天道同在。 他赫然發(fā)現(xiàn),此人心性之堅定,行事之詭譎,竟比當(dāng)年祁鳳閣還要略勝一籌。 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就大圓滿境界,甚至突破武道巔峰極限,羽化飛升而去。 這種飛升與身死魂銷不同,而是參悟天道,窺見宇宙洪荒極致的奧妙! 狐鹿估修煉武道數(shù)十年,中間曾因敗于祁鳳閣之手,甘愿在塞外蟄伏長達二十載之久,他從來就不缺乏耐心與耐性,但眼下面對晏無師,他竟不由自主,自內(nèi)心深處升起一絲嫉妒。 是的,嫉妒。 對方年紀(jì)比自己小,天資也未必比自己強,卻有機會突破至上武道,單就這份機緣,便是誰也強求不來的。 人皆有嫉妒之心,狐鹿估不是神仙,他自然也有,但這一縷微不可見的嫉妒之意,很快被他摒棄在腦后。 他決定出掌了。 狐鹿估五指修長卻并不白皙,身在突厥,又是練武之人,他的手掌有著常見的薄繭,也有些發(fā)黃。 但這樣一雙手,卻蘊含著雷霆萬鈞,能令人悚然色變的巨大力量! 袍袖因周身真氣而高高鼓起,他五指并攏,宛若柔軟碧波,又霎時化為尖銳冰刃,朝晏無師的頭頂厲劈而下!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晏無師一躍而起,在半空回身,正面迎上狐鹿估的掌風(fēng)。 強者相遇,注定要有一人成為弱者! 狐鹿估承認晏無師的實力很強,他也承認,自己在晏無師這個年紀(jì)時,未必能達到他這樣的境界,但并不代表他會拱手將勝利讓給對方。 他們都很清楚,二人之間的交手,即便不是今日,或遲或早,總會到來。 因為沒了祁鳳閣,世間便只有一個晏無師,堪與狐鹿估匹敵。 他們是宿敵一般的存在,今日之局,不死不休。 掌風(fēng)相遇,真氣四散開來,霎時枝裂石飛,轟然作響,漫天云霧避之唯恐不及,紛紛化為絲縷,騰空飄蕩,二人周身,竟因真氣而凝為屏障,碎石塵粒皆不得入。 所有人屏氣凝神看著這一幕。 僅僅只有一瞬! 強大的真氣在半空相互碰撞,狐鹿估飄然落地,晏無師則略略往后退開些許,方才落地。 王三郎只覺口干舌燥,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禁不住扯了兄長的袖子一下,從喉嚨里吐出幾個字:“這……是狐鹿估贏了?” 王二郎沒有回答他,他的視線依舊落在半步峰上,甚至挪不開分毫。 再看其他人,也差不多是如此。 狐鹿估與晏無師二人,距離不過咫尺,相面而立,彼此對視,遙遙望去,更像是一對久別重逢的好友,而不似生死相搏的對手。 難道還未結(jié)束? 這個念頭剛從他腦海里冒出來,狐鹿估就動了! 他以王三郎無法想象得到的速度掠向晏無師,而后者似乎也預(yù)料到對方的舉動,雙方幾乎同時掠向?qū)Ψ?,瞬間又交手十?dāng)?shù)招,狐鹿估將數(shù)十年刀法精髓悉數(shù)融入掌法之中,凌厲掌風(fēng)猶如刀刃,狂烈澎湃,洶涌欲噬,毫無保留往晏無師身上傾瀉而去。 晏無師卻忽然笑了。 他從這鋪天蓋地卻無跡可尋的掌法之中看出狐鹿估隱藏甚深的一絲破綻。 也許是二十年前祁鳳閣留下的陰影,也許是這次他察覺中原高手輩出的著急,又或者是迫不及待想戰(zhàn)勝晏無師的急切。 無論如何,這都是晏無師所樂于見到的。 他想起之前沈嶠對自己說的,狐鹿估精通數(shù)種兵器,并將劍法刀法都融在掌法之中,令掌法更趨于完美,但趨于完美,不代表十全十美。 凡事總有破綻。 他忽然點出一指! 對方掌風(fēng)化作萬千幻影,他卻只出一指! 這一指,直接點向?qū)Ψ健?/br> 狐鹿估的臉色微微一變,他知道晏無師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破綻。 說時遲,那時快,狐鹿估的掌風(fēng)已經(jīng)落在晏無師身上,而晏無師那一指,同樣凝聚了數(shù)十年功力,勢如破竹,直接點在對方的心口上。 砰的一聲巨響,狐鹿估整個人直接往后飛,他眼明手快抓住懸崖上的橫枝,又借力掠了回來,重重撞在巨石之上,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的臉色先青紫而后煞白,幾近透明。 反觀晏無師,卻始終站在那里,一動未動,只是方才出指的那一只手軟軟垂下,微微顫抖。 “你……贏了?!焙构缼缀跏钦f一個字,吐一口血。 而每吐一口血,他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晏無師依舊未動。 狐鹿估的目光卻已經(jīng)從他身上移開,落在頭頂?shù)挠朴瓢自?,湛湛青空上?/br> 他畢生遺憾,不是未助突厥入主中原,更不是先后敗于祁鳳閣、晏無師之手,而是無法再向武道更進一步。 人死后,若有轉(zhuǎn)世輪回,不知來生能否依舊能有追尋武道巔峰的機會? 他緩緩閉上眼睛。 “狐鹿估……死了?”王三郎訥訥出言,望住晏無師,目光幾乎凝住了。 “應(yīng)該是罷,晏宗主……”王二郎的語氣有些遲疑,因為他無法瞧見晏無師到底如何了。 沒有人提出下山離去的念頭,他們似乎還未從方才那一戰(zhàn)中回過神來,汝鄢克惠與易辟塵等人,更是久久佇立,仿佛在參悟無以言喻的玄機。 玉生煙卻急得很,他覺得自家?guī)熥鹂隙ㄒ彩軅?,只是離得遠,他伸手難及,若等下山再跑到半步峰下爬上去,還不知要耽誤多少工夫。 但情勢已來不及讓他多想,他扭頭便想下山,肩膀卻被一只手按住。 玉生煙回頭一看,是沈嶠。 “沈道長?” “我去?!鄙驆徽f了兩個字。 但下一刻,玉生煙忽然睜大眼睛,滿臉不敢置信。 因為沈嶠做了一個誰也想象不到的舉動! 他折下旁邊一根樹木的枝節(jié),然后擲向半空,樹枝因灌注內(nèi)力而飛出老遠,沈嶠飄然而起,一氣朝樹枝射出的方向掠去,身形飄逸,直如神仙中人。 沈嶠竟想從此處跳到應(yīng)悔峰去?! 這……怎么可能?! 王三郎目瞪口呆。 固然兩峰相隔不算遙遠,但就算輕功再卓絕,要逾越這樣的距離,還是勉強了些,更何況中間無可借力之處,若稍有不慎掉下去,底下可是萬丈懸崖,滔滔江水! 他突然意識到沈嶠丟出去的那一截樹枝有什么用處了。 對方的輕功獨步天下,江湖中已難逢敵手,但也從未有人去嘗試從應(yīng)悔峰掠至半步峰,中間橫著天塹,實在是拿命在冒險,而沈嶠飄至半空,似乎氣力用盡,身形微微往下一沉,王三郎一顆心也不由得被狠狠扯了一下。 但沈嶠并未因此失足跌落,他似乎將方位距離把握得恰到好處,這一沉,足下正好踩住那根樹枝,再微微借力,人已再次騰空而起,飄向?qū)γ妗?/br> 而樹枝被他那一踩,旋即失去往前的力道,向下飛速掉落。 所有人怔怔望著沈嶠遠去的身影,就連汝鄢克惠等人,也面露驚容,大出意料。 王三郎的眼神已經(jīng)由敬畏上升到崇拜了。 沈嶠無暇顧及旁人的觀感,他現(xiàn)在的注意力全都在晏無師身上。 狐鹿估何等高手,他都死了,難道晏無師會毫發(fā)無傷嗎? 以王氏兄弟的眼力,也許無法分辨,但沈嶠一眼就看出,晏無師非但不是毫發(fā)無傷,而且狀況絕對不會比狐鹿估好到哪里去! 但他沒有想到,自己剛剛踏足半步峰,就必須去扶住對方倒下的身形。 “晏無師!”沈嶠面色大變,因為肌膚相觸,自己所摸到的,竟是一片冰涼! 晏無師雙目緊閉,面色安然,嘴角卻有一縷暗紅溢出,緩緩流向下巴。 沈嶠二話不說先摸出瓷瓶,倒出其中藥丸,小心喂對方吃下,再將手搭上他的腕脈,一探之下,縱然有所準(zhǔn)備,依舊是心神大亂,肝膽俱裂! 元氣衰竭,亡陽于外,萬象俱枯,毫無生機。 毫無生機…… 那一瞬間,沈嶠的臉色幾乎要與旁邊狐鹿估一樣。 他雙手微微發(fā)顫,強捺住激蕩已極的心情,從懷中又摸出一瓶傷藥,倒出許多顆,恨不能一下子全喂下去。 早在得知此次約戰(zhàn)的時候,沈嶠就已經(jīng)將藥配好,特地找了玄都山經(jīng)年流傳,專治重傷的方子,為的就是以防萬一,可他從來都不希望這些藥能派上用場。 過猶不及,沈嶠僅存的理智告訴自己,勉強深吸口氣,數(shù)出三顆,再給對方喂下。 等了好一會兒,晏無師的臉色也沒有絲毫好轉(zhuǎn)。 沈嶠心頭一片冰涼。 他還扶著對方脖頸,但身體卻一寸寸麻木,連跪在地上,碎石隔著衣裳扎入膝蓋,也沒有半點痛覺。 沈嶠緊緊握著晏無師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對方的手腕捏碎。 四周罡風(fēng)呼嘯著從耳邊掠過,應(yīng)悔峰上的人似乎還未散去,但這一切,都無法引起沈嶠的注意。 他閉了閉眼,甚至希望眼前只不過是一場夢境。 然而再次睜開眼睛時,那個游戲人間,從來狂妄不可一世的人,依舊倒在自己懷中,緊閉雙目,生機斷絕。 他從來就不知道,傷心痛苦到了極致,心揪作一團,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晏無師,”沈嶠聲音低啞,附在他耳邊道:“你若醒過來……” “你若能醒過來,讓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再告訴我,這一切不過是你設(shè)下的一場騙局……” 沈嶠再也說不下去,他赫然意識到,對方在自己心里,竟已擁有這樣的分量。 這種分量甚至逾越千斤,重得他根本無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