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大人凝視著她，手指漸漸收緊，幾乎能感覺到她的咽喉在自己指尖的壓迫下漸漸縮到一起。不經(jīng)意間，一滴溫?zé)岬乃畼拥臇|西落在他的手背，接著又是一滴，越來越多。

    淚水灼痛了他的手，連帶著他的心，竟然也絲絲抽痛起來。

    借著月光，他看清她的眸子，蓄著滿眶的淚水，猶如最閃亮的珍珠。剎那間瑩瑩珠華轟然綻放在他心頭。

    手不受控制般松開，緊接著便是一推。

    易楚掙扎著從地上起來，屋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木窗緊緊地關(guān)著，門閂也好好橫在門上，剛才的一切好像就是場夢。

    可屋內(nèi)彌漫的淡淡艾香，喉間火辣辣的疼痛以及掌心絲絲縷縷的血痕都提醒她，這不是夢。

    那個冷厲狠絕的辛大人確實來過，而且差點殺了她。

    劫后余生的恐懼令她顫抖不已，好半天她才回過神，輕手輕腳地去廚房倒了點水，絞了帕子覆在咽喉處。

    *****

    辛大人騎著馬慢悠悠地走在空寂的街道上，馬蹄踏著青石板，發(fā)出單調(diào)而清脆的嗒嗒聲。

    夜平靜安寧，可他的心卻很不平靜。

    身為錦衣衛(wèi)特使，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他的仇人就有多少。

    他跟皇上約定過，太子平安登基之際，就是他功成名退之時，到時，他會以原本的身份與面目為自己謀一份前程。

    為了后半輩子的安定生活，他本應(yīng)該殺了那個識破自己身份的女人。

    可掌心收緊之際，他馬上就要聽到骨頭擰斷的“咔嚓”聲，他卻仿佛看到了另外一雙眼眸。

    同樣地，含著淚水凝望著他，同樣臉上充滿了絕望與悲哀。

    那個女人最終背叛了他，那么易楚呢？

    眼前閃過無數(shù)畫面……朝陽里她一手挎著菜籃子，一手拎著活鯽魚，笑容明媚燦爛。

    雨夜，她小心翼翼端著姜湯遞給他，眼神溫柔親切。

    醫(yī)館里，她彎腰搓藥丸，神情沉靜從容……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涌上來，辛大人無端地嘆口氣。

    他曾經(jīng)因女人吃過大虧，也曾暗自發(fā)誓，再不會輕信女人的話，對女人心軟。而這次，當(dāng)他看到那雙美麗的杏仁眼蘊含的點點淚水，他的心軟得象水，亂得象麻。

    就算饒她不死，至少也得警告她不得亂說吧？

    想到此，不由氣惱地甩了下馬鞭。白馬一聲清嘶，四蹄騰空，絕塵而去……渾不管，這急促的馬蹄聲擾醒了多少人的好夢。

    有夜巡的兵士經(jīng)過，當(dāng)瞧見馬上人閃亮的銀色面具，立刻閃身讓路。

    辛大人一路狂奔到忘憂居才勒緊韁繩慢下來。守門的壯漢早習(xí)慣他進出的不定時，聽到馬蹄聲不待吩咐就連忙打開大門。

    入了夜的莫愁湖較之白日別有一番風(fēng)景，柳枝輕點，蕩起無數(shù)漣漪，在月色下發(fā)射出銀白的光華。蓮葉搖動，驚醒夢中的游魚，咕嚕嚕便是連串的水泡，間或水花四濺，打散如鏡湖面。

    走過半面莫愁湖，辛大人煩亂的心終于慢慢沉定下來。

    易楚卻是翻來覆去幾乎整夜未睡，那股淡淡的艾香彌漫在屋子里經(jīng)久不散，害得她每隔半個多時辰就會起身四處看看，唯恐辛大人去而復(fù)返要了自己的小命。直到四更天，才勉強合了會眼。

    早上自然起晚了，顧瑤已早早過來做好了早飯。

    易楚歉然地說：“麻煩你這些日子心里很是不安，現(xiàn)下阿齊已經(jīng)大好了，你家里也忙著，不好總勞動你?！?/br>
    顧瑤爽朗地說：“阿齊還沒好利索，我估摸著你這幾天累得夠嗆，不見得能起身，這才過來的。明兒我就不來了?！?/br>
    這也好，易楚笑笑，留她用飯。顧瑤便不客氣，熟門熟路地擺好了碗筷。

    因多了個外人，易郎中自然不會與她們同桌用飯，易楚便將飯菜端到書房。

    顧瑤粗心沒瞧出易楚臉色的憔悴，便是瞧出了，也只會認(rèn)為是照顧易齊累的。

    易郎中卻不然，一見面就問：“怎么沒睡好，眼底有些發(fā)青……脖子又是怎么回事，紅了一片？”

    “屋里有蚊子，總是趕不走，還偏偏叮了喉頭處，癢得緊，多撓了幾下?！币壮嘈?，為遮掩這處淤青，她早上還特地換了件立領(lǐng)盤扣的中衣，沒想到總是瞞不過父親的眼睛。

    幸好易郎中素來信任易楚，而且到底是女兒家的頸項，他也不便細看，只溫聲叮囑，“待會抹點止癢的藥膏，別撓破化膿就不好了……家里艾草是不是不多了，回頭我上山采些回來。”

    易楚忙道：“還有，昨夜熏得時候短，今兒再不偷懶。”

    今夜，她是不敢熏艾草了，或者以后也不會。那種氣味，讓人害怕。

    飯桌上只三個女孩子沉默無言地用了飯。易齊神色仍是懨懨的，吃過飯就回了房間。顧瑤卻是留下來搶著收拾了碗筷。

    易楚便問起她退親的事。

    “剛過頭七就退了，那家人也真有意思，聘禮定金什么的要回去不算，連年節(jié)來往的東西都換成銀子往回要。當(dāng)初年節(jié)禮都是有來有回的，他們也要得出口。還好，早早退了親事，否則指定過不到一起?！?/br>
    易楚莞爾，“你倒是想得明白?！?/br>
    顧瑤很認(rèn)真地說：“經(jīng)過這遭，倒是看清了許多事。以前干什么都礙著面子，怕被人看輕了，如今想想面子值什么，那都是給別人看的，自己過得舒心才是正經(jīng)。守孝這三年我也不打算閑著，除了顧好家里，我也得給自己找個順心如意的夫君。氣死那家人！”

    最后一句是跺著腳賭氣說出來的。

    易楚樂不可支，卻不得不承認(rèn)顧瑤的話很有幾分道理。

    送走顧瑤，易楚去醫(yī)館找父親，“胡二哥的傷怎么樣了，這么些天沒去看看他也過意不去，我想今兒去一趟。”

    “已經(jīng)結(jié)痂了，就是天熱好得慢。你去看看也是應(yīng)該，明天去吧，爹給你一道，順便帶些藥過去?！币桌芍锌紤]得多，胡二這次對易家算是有大恩，再加上受了傷，如果提出什么條件來，他怕易楚年紀(jì)小應(yīng)答不當(dāng)，白落了話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