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楚惶恐地后退一步。

    “出了什么事？”辛大人見她害怕，放軟了聲音。

    “沒事，”易楚抬頭，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地看著他，“奴家平生所愿就是嫁個(gè)老實(shí)人家，相夫教子，孝順父親，過安穩(wěn)日子。大人位高權(quán)重，萬人仰望，奴家不敢奢求……”

    辛大人聽明白了，瞇著眼，上前一步，“是不敢求，還是不想求？”

    “不敢，亦不想?！?/br>
    他赤~裸的胸口就在眼前，麥色的肌膚勻稱結(jié)實(shí)，還有幾道深深淺淺的傷疤。他離她如此得近，近到易楚幾乎能感受到他胸口散發(fā)的熱量，聽到他沉著鎮(zhèn)定的心跳聲。

    而他身上濃郁的艾草香混雜著血腥味，還有說不清的屬于男子的氣味，讓易楚頭暈?zāi)垦！?/br>
    她躑躅著又退一步。

    辛大人不容她躲，逼視著她，“那本官偏要你求呢？”

    神情，便如她第一次見到他那般，帶著俾倪天下的氣勢，令人不寒而栗。

    那次，分明她站在正房門口的石階上，足可以與他平視，可還是被迫著低頭求饒。

    易楚明白，在他這樣手握生殺大權(quán)的人面前，自己不過是個(gè)螻蟻，他就是強(qiáng)要了自己，或者殺了自己，又能如何？

    自己所能憑借，所能依仗的，不過是他對自己的一絲絲喜歡。

    易楚咬牙，雙膝跪下，“奴家與大人乃云泥之別，大人是高空展翅翱翔的蒼鷹，奴家不過是這瓷缸里養(yǎng)的金魚，奴家配不上大人。而且……”閉下眼，聲音微微顫抖，“奴家也不想提心吊膽牽腸掛肚?！?/br>
    辛大人猛地一震，周身的冰寒剎時(shí)散去，言語間竟也有了些小心翼翼，“你牽掛我？”

    “是，”易楚仰頭，直視著他，神情坦然，“很擔(dān)心，怕你受傷也怕你回不來，整夜整夜睡不安生……又沒法跟別人說，憋在心里難受得很，就覺得這日子一天一天過得那么慢?！甭曇粲鷣碛?，漸至幾不可聞，卻有兩滴淚珠自腮旁滑落，無聲地落在地上。

    辛大人倒吸一口涼氣，聽到這般肯定的回答，他本應(yīng)感到歡喜，可他卻莫名地覺得背心涼颼颼地，渾身發(fā)冷。

    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離他而去。

    燭光下，易楚光潔的面孔仿佛上了釉的甜白瓷美麗動人，她已抹去眼角的淚水，大大的杏仁眼黑若點(diǎn)漆，清澈明凈。

    “奴家已然定親，生是榮家的人，死是榮家的鬼，萬不可再心系他人，更遑論這般私下相見……我爹拉扯我們姐妹不容易，奴家萬不可背上不貞之名讓我爹蒙羞，懇請大人放我一條生路?！?/br>
    這是她第三次在他面前下跪。

    她是為父親meimei而跪；第二次，她是為胡二而跪。

    這一次，她為自己，她求他不再招惹她。

    辛大人看著瘦弱的身影，心完完全全地墜到了冰窖。

    她這般匐在他腳前。

    前一刻，她還在坦陳對他的情意，這一刻，卻懇求他放過她，不再招惹她。

    他能不應(yīng)嗎？

    他忍心不應(yīng)嗎？

    這個(gè)女人是他生平頭一次上了心，放在心坎里的。

    在揚(yáng)州，對著滿箱子金銀珠寶，他腦中想到的就是她天水碧袖口下一小截皓白的手腕，若是配上碧綠的玉鐲該有多美，于是鬼使神差地取了對碧玉鐲。

    在大同，剛剛擺脫死士的追殺，他想到的卻是她的及笄禮，于是頂著滿天的風(fēng)沙在鋪?zhàn)永锕?，千挑萬選挑了那只梳篦。他覺得她就像墻角盛開的梅花，美麗而又堅(jiān)強(qiáng)。

    可這一切帶給她的只是困擾與負(fù)擔(dān)？

    胸口驟然痛起來，身上已濕透的衣衫帶著寒氣慢慢彌漫，麻木了他的雙腿，凝結(jié)了他的血液。

    嘴唇動了下，又死死閉住。

    辛大人仰頭，屋頂沒有承塵，透過粗大的橫梁，可以看到交錯(cuò)相間的青色瓦片，有一處是他拆慣了的，較其他地方松動。

    或者該提醒她，得空的時(shí)候找人來修修，雨若急了恐怕會漏雨。

    眼角掃過羅漢榻上的喜帕，鮮艷的大紅色，繡著喜結(jié)連理的圖樣。這樣耀目的紅色刺得他眼疼，辛大人別開了眼。

    心思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終于沉聲道：“你起來吧，我答應(yīng)，以后不會再來找你。”

    易楚雙手扶著膝蓋站了起來。

    辛大人離她遠(yuǎn)遠(yuǎn)地站定，背過身，“易齊的事，你還想知道嗎？”

    易楚輕輕“嗯”了聲。

    “她跟你并非一母同胞……”

    易楚已有所懷疑，并沒太多驚訝。

    “她的生母姓吳，原是榮郡王家一名姬妾，十四年前離開郡王府。走投無路之際，被你爹娘收留，那時(shí)你還不滿周歲，你娘還健在。八個(gè)月后，吳氏生了易齊……”

    “八個(gè)月？”易楚喃喃低語，“可阿齊并非早產(chǎn)兒，她的父親是榮郡王？”

    “不一定，”辛大人回過頭，耐心地解釋，“郡王按制有一個(gè)郡王妃，兩名側(cè)妃，這是上玉牒的，其余妾或者姬妾都不能上玉牒，郡王府若有客人留宿，有時(shí)候也會讓姬妾陪宿……為了王室血脈清白，通常姬妾不允許生兒育女，即便有孕也必須要落胎?！?/br>
    易楚訝然，隨即想到吳氏或許是為了生下易齊才離開了郡王府，而父親向來仁慈寬厚不會見死不救，收留她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正躑躅著，聽辛大人續(xù)道，“你娘過世后不到半年，吳氏去了河間府，四年前重回京都，開了家妓院，叫知恩樓，就在不遠(yuǎn)的壇子胡同。差不多兩年前，吳氏與易齊開始相認(rèn)，一直都斷斷續(xù)續(xù)地見面。她們見面的地方在三條胡同盡里頭的宅子……廟會前，她們見過好幾次。”

    易楚咬唇不語，以往糾纏不解的謎團(tuán)漸漸變得脈絡(luò)分明。

    就是兩年前，易齊突然對衣著打扮開了竅，懂得鵝黃配柳綠，真紫襯青灰，不同的衣衫搭配不同的發(fā)式，佩戴不同顏色大小的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