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易楚撫額,默默想了想,尋個借口去了棗樹街。 棗樹街離曉望街并不遠(yuǎn),平常大概走兩刻鐘就到。 而易楚不知是因為路滑難走還是心思不定,竟然覺得路途遙遠(yuǎn)得沒有盡頭般。 好容易看到木記湯面館的招牌,易楚大步邁了進去。 伙計眼神很好,熱情地招呼,“姑娘幾位,吃點什么?店里有rou絲面、打鹵面、炸醬面、清湯面,還有各式小菜,您來點什么?” 易楚連忙搖頭,“我不吃飯,我找人,”說著朝柜臺后面的掌柜走去。 掌柜四十來歲,胖乎乎的圓臉,留著兩撇羊角胡子,見人帶著三分笑,“姑娘有何吩咐?” “我找……”易楚驀地漲紅了臉,子溪兩個字就在唇齒間留戀,卻說不出來。就好像一說出口,心底藏的秘密就再也掩蓋不了一般。 掌柜耐心很好,和藹地問:“找什么?” 伙計也好奇地湊過來,“姑娘找誰我們店里就三個人,我跟我爹,另外鐺頭在廚房下面。哦,對了,還有東家……” 易楚被他看得很不自在,終于脫口而出,“我找子溪。” 掌柜不動聲色地打量易楚幾眼,朝旁邊努努嘴。 易楚順著望過去,在墻角坐著,臉上帶著淺淺笑意的那人,豈不正是辛大人? 既然早就看到她了,為什么不早招呼,害她這般窘迫。 怒氣自心底油然而生。 辛大人起身,闊步走到后門,撩開青布簾子,朝易楚點點頭,示意她過去。 易楚有心不過去,可看到面館里客人漸多,實在不是說話之處,便板著臉走到他身邊。 辛大人無奈地嘆口氣,柔聲道:“叫聲名字而已,有那么難?” 易楚別過頭不看他,只冷冷地說,“明天我去威遠(yuǎn)侯府,你說的信物呢?” “在屋里,進去吧。”辛大人指指正房。 易楚站著不動,“你拿出來,我在這兒等著?!?/br> “此處風(fēng)大陰冷,我還有話問你?!毙链笕宋杖衷诖竭?,應(yīng)景地咳了兩聲。 寒風(fēng)吹過,他的袍擺隨風(fēng)揚起。 易楚看他穿得單薄,遂不再堅持,跟在他身后往里走。 湯面館跟易家的格局一樣,都是前頭店面后頭住家,只不過這里更寬敞,院子里也沒種樹,也沒花花草草的,只在靠近正房的地方擺了張石桌還有四個石凳。 三間正房是打通的,很敞亮,屋里擺設(shè)也不多,迎面是張?zhí)珟熥缼陌烟珟熞危瑝ι蠏炝朔剿?。東邊窗下放了張極大的長案,案上擺著筆墨紙硯,案頭一頭摞著賬簿,另一頭擺了塊兩三尺高的昆山石。 辛大人任由她四下打量,自己攏了茶爐要烹茶。 易楚急忙攔阻,“不必了,說完話我就走?!?/br> 辛大人淡淡一笑,“來而不往非禮也,昨日你請我吃茶,今天我回請你,不過只有茶沒有點心。” 易楚笑不出來,只勉強地扯扯嘴角,冷眼看著他的舉動。 看上去是個會烹茶的,生火、加炭、燒水都難不倒他。 等水開,辛大人移開水壺,先溫過杯子,將水倒掉,而后投茶注水,卷曲的茶葉在茶盅里慢慢舒展了身子。 水變得碧綠清澈,有茶香隨著水霧裊裊彌散。 易楚捧杯嘗了口,不若龍井的甘香,卻別有清冽之味,非常好喝。 辛大人隔著太師桌在椅子上坐定,低聲問道:“阿俏生得什么病,好些了嗎?” 易楚突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略思索,決定實話實說,“瘀血郁經(jīng),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血凝成塊,必需打下來才行。”說罷,掏出易郎中開的方子。 辛大人神情開始凝重,“是你爹寫的方子?” 易楚點頭。 辛大人喃喃自語,“易郎中性情溫和,向來用藥謹(jǐn)慎,竟會開出這種虎狼之藥……”思量許久,將方子還給易楚,“就按此方替她用藥吧?!?/br> 易楚看著他,又道:“要想見效,藥石是其一,心志是其一,用藥前,我想將你說的信物帶給她。” 這樣杜俏懷著見到長兄的心念,或許能撐過去。 辛大人很快就明白了易楚的意思,沉默片刻,走到長案前,鋪開一張宣紙,對易楚道:“幫我研墨可好?”不是慣常用的淡漠的命令的口氣,而是帶著一絲乞求的意味,像是孤獨的孩子在尋找安慰。 易楚沒法拒絕,挽起袖子開始研墨。 墨好,辛大人選了只極細(xì)的羊毫,一勾一挑,筆下出現(xiàn)了飛檐翹角精致的輪廓,屋檐下的匾額寫著潮音閣三個字。廊下植著碧蕉翠竹,有女子回眸淺笑。夕陽斜照,她的笑容親切慈愛。 辛大人低低解釋,“這是之前我娘的住處。我娘是錢塘人,出閣前的住處叫潮音閣,后來嫁給我爹,我爹便將他們住的院子取名潮音閣。” 畫完,辛大人再取一張紙。 這次畫的是個梳著包包頭的女童,女童頸上掛著瓔珞項圈,正奮力往前跑,眼中帶著淚,神情極為驚慌,她身后卻是只長角的山羊。 “有年冬天,莊子里送了些雞鴨牛羊之物,阿俏好奇之下跑過去看。那時她穿一條草綠色的裙子,許是山羊餓了以為是青草,追著阿俏跑。自那以后,阿俏怕極了山羊,也不吃羊rou,就連丫鬟戴了只羊毛袖套,她也非逼著扔掉。” 想到那副情景,易楚忍不住“撲哧”一笑。 笑容投在辛大人臉上,辛大人心底熱熱地蕩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