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吳嫂子又開始流淚,“三妹比我小八歲,是家里最小的,八個月不到就出生了,生下來的時候跟個小貓似的,我娘生她落了病,都是我哄她睡覺,喂她吃飯……這些年沒見,想留她在京都好好玩幾天,可沒想到……” 易楚掏出帕子給她拭淚,“嫂子別哭了,全哥兒還睡著,別吵醒他……柳葉看上去就是個有福的,沒事。” 易齊也跟著勸,“不用擔(dān)心,嫂子你可知道我們遇到是誰?是忠王府和榮郡王府的世子,還有錦衣衛(wèi)的辛大人,他們已經(jīng)派人找了。” 吳嫂子漸漸止住了哭泣。 圓盤般的明月掛在湛藍(lán)的天空,月華如水,灑向地面無數(shù)銀輝。 吳壯將牛車趕得很急,車輪輾在石板路上發(fā)出單調(diào)的吱呀聲。燈市的喧囂被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身后,一路皆是寂靜。 行至?xí)酝?,隔著老遠(yuǎn),易楚就看到父親背著手在醫(yī)館門前來回踱步,大紅燈籠將他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 心驟然酸澀起來。 真不應(yīng)該拋下父親一個人的,又是這么晚回來。 父親定然是等急了。 牛車剛停穩(wěn),易楚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對父親愧疚地說:“爹,我回來了?!?/br> 易郎中清俊的臉上浮出溫和的笑容,“回來就好,累了吧?趕緊去歇著。”又朝吳壯跟吳嫂子拱手,“承蒙你們照看她們兩個?!?/br> 吳壯抱著吳全連連擺手,吳嫂子卻雙唇翕動,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夜已經(jīng)深了,易楚不想讓父親因擔(dān)憂而休息不好,便笑著對吳嫂子道:“嫂子也早點休息,明天一早我再找你說話?!?/br> 吳嫂子木木地點點頭。 易楚跟在父親身后進(jìn)屋,故作輕快地說:“……燈樓是三層的,最上層是嫦娥奔月燈,用真人頭發(fā)堆得發(fā)髻,衣衫羅裙也都是真的,身子還能動,跟真人一樣……還有八角宮燈,每一面都畫著美女,有西施浣紗,有貂蟬拜月,眉眼瞧得清清楚楚,頭發(fā)絲畫得根根不亂,可惜女兒腦袋不夠聰明,否則就贏回來給爹瞧瞧?!?/br> 聽著她細(xì)細(xì)軟軟的聲音唧唧喳喳地說著燈會上的稀奇事,易郎中慈愛地拍拍她的肩,“看樣子今天晚上興奮得睡不著了,要是喜歡,明天再去看?!?/br> “要是爹去我就去,”易楚歪著頭撒嬌,突然又叫道,“給爹買了油炸豬耳朵,可惜冷了,要不明天熱熱再吃?!?/br> 易郎中打開油紙包掂起一塊嘗了嘗,“味道不錯,很好吃,”又遞給易齊,“阿齊也嘗嘗?!?/br> 易齊搖搖頭,“我跟jiejie吃過了,剛炸出來還要好,噴香酥脆。” 三人再說會閑話,在院子里告別。 剛轉(zhuǎn)身,易楚的神情馬上黯淡下來。 她不敢想,如果父親知道易齊的做法會是什么樣的反應(yīng),他教了她們十幾年,難不成就教出個愛慕虛榮貪戀富貴不知羞恥的人? 心事重重地打開東廂房的門,順手上了門閂。 剛站定,便聞到淡淡的艾草的香氣。 易楚下意識地朝羅漢榻看過去,暗影里,一雙黑眸幽深如石潭,靜靜地注視著她。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jìn)來,地上劃出一塊塊的方格印,地面白,方格子黑。 屋內(nèi)的兩個人相向而立,易楚沐在月光下,辛大人隱在黑暗里。 他看得出她細(xì)微的表情,她卻瞧不清他的神色。 就這樣靜靜地站著,沉默無言,唯有艾草的清香在屋里彌漫。 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更夫敲打梆子的聲音,已是三更天了。 易楚仿似被驚醒,慢慢向前移了兩步,柔聲問道:“這些天,你沒事吧?是不是忙壞了?” “還好,”辛大人簡短地回答,黑眸仍是一瞬不瞬地凝在她臉上,生怕錯過她任何一絲變化。 “那就好,”易楚扯扯嘴角,“我累了,想歇下了。”轉(zhuǎn)身便往內(nèi)室走,才剛邁步,手臂就被一股大力扯住,身子落入一個強壯的懷抱。 “怎么這么涼?”辛大人不可置信地摸摸她的臉,又抓住她的手,“你冷嗎?” “嗯,很冷?!币壮澏吨卮?,身子也如篩糠般抖個不停。 辛大人駭極,用力將她擁在懷里,急切地問:“阿楚,你怎么了?” 易楚頭埋在他胸前,悶悶地回答,“我怕?!?/br> “傻孩子,怕什么,那些人動手沒那么快,走失那個女子不會有事的。”辛大人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 “不是因為這個。”易楚并不太擔(dān)心柳葉,因為吳峰也很篤定地表示沒事。 辛大人愣一下,隨即開口,“阿楚,不用為我擔(dān)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你別怕?!?/br> 易楚仍是搖頭,片刻才低聲道:“我怕我認(rèn)識的你是假的?!?/br> 她連朝夕相處十幾年的易齊都不認(rèn)識了,何況只見過寥寥數(shù)次的他? 雖然,她早已習(xí)慣他的兩種身份,錦衣衛(wèi)特使威嚴(yán)冷酷,湯面館的東家溫文寡言,可今晚頭一次覺得他陌生。 她看著他跟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用很隨便很熟稔的語氣說話;她聽著他半是調(diào)侃半是輕佻的話語。 那是她全然陌生的一面。 他像是一座蟄伏在海底的冰山,只向她袒露出一角,她熱切得以為窺到了冰山的全貌,殊不知橫亙在他們面前的還有看不到底的深淵。 他們根本是生活在兩個階層的人。 就如她以前所說,他是翱翔在高空的蒼鷹,而她只是養(yǎng)在瓷缸里的一尾金魚。 蒼鷹可以偶爾停在缸邊歇息,而金魚卻永遠(yuǎn)飛不上藍(lán)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