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楚一眼就看到了柳葉，她臉色慘白，神情萎頓，雙目紅腫，身上披著床棉被，頭發(fā)濕漉漉的，像是水洗過一般，額頭還有處青紫，像是被重物磕的。

    見到易楚，柳葉“哇”一聲哭了出來。

    易郎中嘆道：“我剛替她把過脈，沒什么事，你先帶她回你屋里?！?/br>
    易楚見醫(yī)館里齊刷刷站著四個身穿程子衣的兵士，心知并非說話之處，點點頭，向吳峰道了謝，便領(lǐng)著柳葉往東廂房走。

    進(jìn)屋后，柳葉掀開棉被，她身上仍是昨天那件大紅色的棉襖，也是濕漉漉的。

    易楚顧不得多問，打開衣柜找出自己的衣服先讓柳葉換上，然后快步到廚房煎了碗紅糖姜水。

    熱熱的姜糖水下肚，柳葉蒼白的臉上漸漸泛起了紅暈，恢復(fù)了原本的臉色。

    易楚舒口氣，往火爐里加了兩塊炭，問道：“肚子餓了吧？我這就去做飯。昨兒跟吳嫂子商量過了，這事暫且瞞著家里的人，只說我留了你說話。吃過飯，吳嫂子就過來?！?/br>
    女子丟失一夜，即便沒出什么事，若是被人知道了，也于名聲有損。

    柳葉知道易楚是為自己著想，眼淚越發(fā)流得兇，先是小聲抽泣，后來竟是嚎啕大哭。

    易楚也不勸，只在旁默默地看著，待她眼淚漸止，用溫水絞了帕子替她擦臉。

    柳葉哽咽道：“先前只覺得大姐嫁到京都來是件榮光事，沒想到京都的人好是好，可有的壞起來真是壞到骨子里了。”說著，談起昨夜的經(jīng)過。

    原來就在易楚跟易齊猜謎語時，柳葉閑得無聊就四下里打量，冷不防瞧見一個女子丟了條手帕。

    因相距不遠(yuǎn)，柳葉又心思單純，想著趕緊把手帕撿起來還回去，以免被不肖子撿去。

    誰知，她把手帕還給女子時，女子卻笑著說手帕不是她的。

    柳葉看得分明，手帕就是從女子袖口滑落的。正覺得奇怪，身后突然過來一個壯漢，伸手奪過手帕捂在她口鼻中，緊接著柳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半夜柳葉被水潑醒，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間里。屋里還有個四十來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婦人。

    婦人和藹地問她多大了，叫什么名字，認(rèn)不認(rèn)字。

    柳葉見她長得和氣，一一回答了，請她送她回家。

    婦人卻“咯咯”笑，說她花了二十兩銀子買的，連本錢都沒賺回來怎么能讓她回家，又說回家容易，賺夠一千兩銀子自然就放了她。

    柳葉嚇呆了，長這么大，她連銀子長什么樣都不知道，還能賺一千兩。

    婦人又笑，說只要她聽話，不出五年，準(zhǔn)能賺到。還說柳葉這個名字太土氣，不如換成盈盈好聽。盈盈一聽就讓人憐惜，準(zhǔn)會得那些公子的歡心。

    柳葉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嚇得連連給婦人磕頭。

    婦人冷笑道：“我做這行幾十年，看多了像你這樣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主兒，有得比你還烈性，尋死覓活好幾次，可是怎么樣，等開了苞不照樣老老實實的？現(xiàn)在就是趕她她都不走，為什么？因為她離不開男人……閨女啊，你就認(rèn)命吧，既然來了這里就別想著回去，回去了家里人也不會要你。你仔細(xì)想想，桌子上有飯菜，想開了就吃點，晚上mama給你找個體貼的俏郎君，這頭一夜決不會委屈了你。”

    說完留下兩個壯漢看著她，揚長而去。

    柳葉想逃逃不出去，想死又死不成，只能默默地流淚。

    約莫四更天的時候，突然來了一群士兵，不由分說把她帶到了馬車上。

    后來又換了一批人，換了一輛車，才回到易家。

    “阿楚，我是從那種地方出來的，被那些人拉扯來拉扯去，早就不干凈了，我沒臉活了，還不如死了干凈?！闭f罷，柳葉又是嚎啕大哭。

    易楚柔聲地勸，“既然回來了就別想太多，這事只咱們幾人知道，再傳不到外頭去，你就放心，一切跟先前沒什么不同。昨夜，你不過是在我這里睡了一晚?！?/br>
    柳葉只顧著哭，沒有作聲。

    易楚又道：“你昨夜定是沒歇息，先在我床上歪一會，我這就去做飯，飯好了給你端過來?！眲傋叱鰞刹?，想一想，又退回來，正色道，“柳葉，你要是真想死，我不攔你，可你別死在我家，我擔(dān)不起這責(zé)任。而且，大過年的還沒出正月，以后我家的日子沒法過了。最好也別在京都，你jiejie也擔(dān)不起這罪名，要不，等你回到宛平再死？就當(dāng)你爹娘白養(yǎng)了你一場，臨到頭還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要是我是你，我可不會尋死，反而更要高高興興的，難得遇到個合得來的姐妹，徹夜聊了一晚上，多開心啊?！?/br>
    柳葉呆呆地看著易楚，眼淚越發(fā)地洶涌。

    易楚匆匆忙忙做完飯，到底是記掛著柳葉，又急急地回到東廂房。

    柳葉已洗凈臉，梳好了頭發(fā)，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易楚舒口氣，取過脂粉，細(xì)細(xì)地給她敷上一層粉，又撲了點胭脂腮上。柳葉的眉眼頓時生動起來，再也沒有了適才的頹廢之氣。

    “這樣才好，”易楚笑笑，又悄聲跟她商量了一套說辭，柳葉聽著暗暗點了點頭。

    易楚笑道：“好了，過去吃飯吧，阿齊想必還沒醒，等我把她叫起來?！?/br>
    易郎中已將吳峰等人送走，因柳葉在，不好同桌用飯，就讓易楚將飯送到書房。

    易齊因昨晚太過興奮，憧憬了半宿將來的幸福生活，睡得遲，因而醒得也遲。見到柳葉，吃了一驚，“什么時候回來的，昨晚你去哪兒了？”

    柳葉臉上顯出幾分不滿，“還說呢，昨晚內(nèi)急，好容易找了個茅坑解了手，本以為你們還在猜燈謎的地方等我，哪知道不見了人影。可把我好一個找，把整個燈市都找遍了也沒看見你們，后來又去雙碾胡同找姐夫，誰知道牛車也沒了。我這人生地不熟的，身上也沒帶錢，又冷又餓又累。幸虧遇到個賣餛飩的老漢，給了我一碗餛飩，還說起有人找我，提起過報官。我想不如到官府衙門口等著，走到半路遇到一群士兵，領(lǐng)頭那人認(rèn)識阿楚jiejie，就把我送到這里來了……來的時候敲了半天門才開，你竟是沒聽到？”

    易齊赧然，“我睡覺沉，睡熟了什么也聽不見。你說你找了我們半宿，我跟jiejie才找你找得辛苦，就差把燈市翻個個兒了……你解手也不說聲，還以為你丟了。”

    易楚嗔道：“吃飯的時候，說什么解手不解手？”

    易齊反應(yīng)過來，瞪了下眼，連忙端起了飯碗。

    剛吃完飯，吳嫂子就急匆匆地過來了。

    易楚知道姐妹倆少不得要說點悄悄話，就將兩人讓至東廂房，自己去醫(yī)館找父親。

    易郎中已聽吳峰說起事情的經(jīng)過，并不問柳葉的事，反而問易楚，“你跟吳大人很熟？”

    目光中帶著幾分審視。

    易楚一驚，掩飾般回答，“上次驚馬，承蒙他與辛大人相救，后來在威遠(yuǎn)侯府遇到過，說不上熟，就是認(rèn)識而已。他是忠勤伯世子，前陣子他夫人不是還來過？”

    易郎中臉色松動了些，又叮囑易楚，“以后你出門也得小心點，要是遇到事，可不見得像柳姑娘這般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