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jié)
鄭三嫂局促地答應(yīng),“太太別客氣,我不麻煩。” 易楚回到正屋商量畫屏,“東廂房空著睡不得人,要不你先在這里將就一夜,趕明兒我讓他們添置了床鋪桌椅再搬過去?” 畫屏笑道:“住不了幾天,不用麻煩,睡炕就挺好的……正好也跟你做個伴兒?!?/br> 先前她們也是睡一間屋,并不覺得有什么不方便。 聽到畫屏這樣說,易楚正好也省了麻煩,就將幾匹布料搬過來,“給舅舅做件棉袍和兩身開春穿的單衣,哪個顏色好看?” 畫屏見幾匹布都是好料子,猶豫道:“阿珂正長個子,開春做的衣衫到秋天就短了,用不著這些吧?” 易楚卻想到衛(wèi)珂志不在讀書一門心思想做生意,便道:“舅舅私下跟我提過好幾次,不愿繼續(xù)讀書,倒是想經(jīng)商。現(xiàn)在這個世道,只看衣裳不看人,給他做幾件好衣裳撐個門面,就是在書院,也免得被人瞧低了?!?/br> “難怪呢,”畫屏忍不住笑,“先前當(dāng)著老太太跟先生的面不好講,昨天夜里阿珂賭氣連飯都沒吃,老太太氣得夠嗆,拿了根柴火棒子要揍他,還是先生勸下了,原來他是真的不喜歡讀書……我看你跟阿珂應(yīng)該換過來才對,他輩分大,可就是個孩子脾氣,老太太常念叨,生兒子就是個討債的,遠不如閨女貼心懂事?!?/br> 易楚打趣道:“你跟爹生個弟弟或者meimei都行,我可以幫著帶?!?/br> 惹得畫屏又是一陣羞惱。 兩人有說有笑地商量著選了匹蟹殼青的嘉定斜紋布做棉袍,兩身單衣分別是寶藍色緞面跟佛頭青的杭綢料子。 易楚估摸著衛(wèi)珂的身形,用炭筆在布料上做好記號,正準備動剪子剪,聽到門口鄭三嫂的聲音,“太太,二姑娘過來了。” 話音剛落,靛青色的夾板簾子被撩起,易齊裊裊娜娜地走了進來,行動間如弱柳扶風(fēng),伴著淡淡的茉莉花香味。 梳洗打扮過的易楚,肌膚細潤如溫玉,眸光嬌媚慵懶,豐潤的唇涂著口脂,略略翹起,既像撒嬌又像邀請你一親芳澤。 身上卻穿了件月白色繡翠竹的小襖,小襖的領(lǐng)口挖得有點低,精致的鎖骨若隱若現(xiàn)。素腰束得很緊,纖纖不堪一握,襯得胸前越發(fā)挺翹。 以前易齊也愛打扮,也從來不像這樣妖艷。 內(nèi)院里,幾乎沒有男子出入,大冷的天,她這副裝扮給誰看? 易楚氣不打一處來,張口便要斥責(zé),可想起易齊才剛回來,便忍了下去。 易齊已笑著快步走過來,拉住她的手,嬌聲道:“大半年不見,jiejie也不說去看看我,我都想死jiejie了。” 以前易楚最受不得她撒嬌,只要她如此,肯定是再大的火氣也會消散??扇缃?,易楚只覺得陌生與疏離,按理說,易齊去了新地方該給他們送個信說一下情況,也免得他們擔(dān)心。可易齊只字不提,反而抱怨她不去看她。 她一個閨閣女子,能隨便出入榮郡王府嗎? 想到此,易楚面色便有些淡淡的。 畫屏與易楚相處這幾個月,對她的脾性也有所了解,見狀客氣地招呼:“這就是二姑娘吧?長得真漂亮,跟仙女下凡似的?!?/br> 易齊疑惑地轉(zhuǎn)過頭,“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易齊……你不是畫屏?” 易楚介紹道:“這是小姨,名字叫衛(wèi)琳……你走后不久,我外祖母一家便從常州進京了就住在曉望街……小姨已經(jīng)跟爹定親,暫且在這里住幾天,等成親之后再住過去?!?/br> 易齊斜一眼畫屏,見她脂粉不施素著一張臉,身上穿的是普通布衣,頭上戴的是尋常銀簪,跟威遠侯府大丫鬟穿金戴銀描眉畫眼的派頭全然不同,倒不懷疑,只矜持地點了點頭,并未開口喚人。 畫屏知趣地說:“時辰不早了,我去問問鄭三嫂晚飯吃什么,二姑娘回來,應(yīng)該多做幾個好菜?!?/br> 待她離開,易齊搖著易楚的胳膊,“聽鄭三嫂叫你太太,你成親了?什么時候的事兒?這是姐夫的宅子?姐夫是誰,在官府里當(dāng)差還是做生意?”一連串拋出許多問題。 易楚避重就輕地說:“……就是之前常來醫(yī)館買藥的那人,還跟爹下過棋,沒有差事,在棗樹街開了家湯面館,先前咱們?nèi)ミ^?!?/br> “是他呀!”易齊尋思片刻才想起來,面上有點失望,可瞧瞧滿屋子的黑漆家具,又問道:“是爹置辦的嫁妝,花費不少銀子吧?” 易楚沒回答,反問道:“你在郡王府如何,跟你爹相認沒有,你爹對你不好嗎,怎么就突然托人捎話說過不下去了?” 易齊臉上流露出一種復(fù)雜莫辨的神情,片刻才冷著臉說:“別問了,郡王府的事,我不想說?!?/br> 易楚再問:“那你不回去了?還是在家里住陣子再回那邊?” “你就那么見不得我好?”易齊突然就動了怒,“榮郡王府就是個火坑,我好容易逃出來了,你還非得把我送回去?” “我見不得你好?”易楚也來了氣,“當(dāng)初我可沒少勸你不要去,是誰要死要活非要去認親爹的?又是誰說我見不得你好非要攔著你富貴的?阿齊,你拍著胸脯想一想,我勸過你不下四五次吧?” “你既然知道那里是火坑,就應(yīng)該死活攔著我才對。我年紀小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你一直比我聰明有心眼兒,怎么不想個法子攔著我?你可知道,我在里面過得是什么日子?”易齊說著說著哭起來,伸手掏帕子的時候,露出手臂上兩道青紫的掐痕。 易齊的肌膚白且嫩,掐痕格外顯眼。 易楚一把攥住她的腕,問道:“怎么了?” “不用你管,”易齊甩開她,哭著跑了出去。 易楚氣得心肝肺全疼了,對易齊是既恨又氣,還覺得她可憐。 恨的是易齊就是一白眼狼,她把她當(dāng)親meimei寵了十幾年,呵護了十幾年,換來的就是見不得她好。 氣得是,易齊怎么就養(yǎng)成這種四六不通好歹不分的性子? 那一瞬間,易楚真心后悔不該把易齊接回來,她有爹有娘,還賴在自己家里干什么? 可閉上眼睛,浮現(xiàn)在腦海里的卻是兩人頭對著頭一同做針線寫大字的情形。易郎中忙碌的時候顧不上她,易齊是她唯一的朋友與玩伴。 有個雷雨天,易郎中出診,兩人被雷鳴電閃嚇得不敢睡覺,就抱著被子躲在桌子底下,相互依偎著睡著了。 那個時候的易齊,漂亮活潑又聽話,跟在她后面,一個勁兒“jiejie、jiejie”地叫。 如果,人能永遠不長大,該有多好? 長大了,見得世面多了,心也就大了,被世事玷污,不再像孩提時候純真了。 易楚傷感了好一陣子,直到畫屏進來點燃蠟燭,才恍然醒悟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