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節(jié)
易齊還算滿意,出云館是個三間小院,里面一應(yīng)擺設(shè)器具樣樣齊備且精致。而且,易楚也沒有限制她的行動,二門以內(nèi),她可以隨意走動。 冬雪卻是知道易楚對待易齊的態(tài)度,私下吩咐了各處管事,對待二姑娘要恭敬,要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但又不能任其為所欲為。管事們都是人精,自會揣摩著分寸。 杜仲自然不會在意易齊住在何處,陪易楚用過午飯伺候她歇了晌覺,他便到外院找了林梧。 等易楚睡醒中覺,杜仲拿了一小簍青葡萄進來。 現(xiàn)在正是葡萄成熟的時候,市面上又香又甜的葡萄多得是,這種明顯還是生的卻難找。 易楚雙眼頓時亮了,笑道:“從哪里摘的,難得人家舍得這么半生不熟的摘下來?!?/br> 杜仲笑著將葡萄珠扯下來一粒粒擺在盤子里,“威遠侯府種了兩架葡萄,瞧見了就要了兩串?!?/br> 葡萄皮有點澀,瓤子卻極酸爽。 易楚一粒接一粒地吃,皮就吐在杜仲掌心,直吃得滿口生津,連呼好吃。 杜仲看著覺得滿嘴的牙酸到不行,就勸易楚,“少吃幾粒就行,生得酸倒了牙沒法用飯?!?/br> 易楚意猶未盡地擦了擦嘴,問道:“怎么想起去林府了?” “找林乾打聽點事,順便看望一下林老夫人跟她辭了行……我讓俞樺去準(zhǔn)備節(jié)禮,明兒他把禮單送來給你看看,要是合適,這兩天就讓人送出去?!?/br> 易楚這才想起還有這一茬,問道:“都給哪些人家送禮?” 杜仲取了紙筆俯在炕桌上邊寫邊說,“沒幾家,都是親戚,除了威遠侯府就只有舅舅家?!?/br> “舅舅?”易楚奇怪地問,她記得清楚,畫屏以前說過,自從明威將軍出了事,辛家就主動與杜家斷了往來。 畫屏曾略帶怨氣地說,假如當(dāng)初辛家能上門說一兩句話,杜俏兄妹也不會被大小章氏欺負成那樣。 如今瞧著杜仲想重續(xù)親戚情分,易楚不免要問個清楚。 杜仲解釋道,“以前辛家是大舅舅當(dāng)家,大舅舅最愛惜聲名卻又膽小怕事,三舅舅卻不同,三舅舅雖說也是文人習(xí)氣可生性拓達,前幾年這三位舅舅已經(jīng)分了家。”順手將寫完的紙遞給易楚。 上面寫了個地址,是梨樹胡同,又寫著三四個人名。 杜仲道:“三舅母出身商戶,家里是做茶葉生意的,生了三個表弟一個表妹,大表弟跟二表弟已經(jīng)成了親,大表弟在國子監(jiān)讀書,二表弟隨母舅做生意,表妹今年十三還沒有說親,最小的表弟剛八歲,上私塾?!?/br> 這么說,要來往的應(yīng)該就是這位三舅舅。 易楚默默地把這幾位表弟妹的情況記在了心里。 杜仲又說起送易齊回家的那個小工,“是原先在曉望街附近行乞的王大,后來在糧米店幫人扛麻袋,因覺得掙錢慢,就找了幾個泥水匠幫人蓋房子修屋子……林乾那邊一直有人關(guān)注著他,猜那意思,王大是要攢了錢到胡家求親?!?/br> 易楚的心一下子亂了。 壓在心底深處的往事走馬燈般在她眼前晃動,一會兒是蒼老瘦弱的胡玫抱著孩子喏喏地說,“阿楚,我知錯了”,一會兒又是顧瑤滿身鮮血地躺在地上,一會兒是胡二跪在她面前求情,“阿玫要死了”,一會兒又是身穿灰藍色衣衫的顧琛彎著身子在宮墻內(nèi)行走…… 胡玫為什么就那么好命,顧家被她害得那么慘,瑤瑤死了,阿琛自凈入宮,卻有個情深意重的男人拼死干活要娶她為妻。 可真要斷了胡玫這段姻緣,易楚又伸不了手。 以胡家目前的名聲,胡玫現(xiàn)下的容貌,而且還帶著個有耳疾的孩子,要是王大不肯娶,胡玫就只能一輩子窩在家里守著她的殘疾兒子,聽著唾罵聲過日子。 杜仲看出易楚心神不寧的樣子,柔聲道:“明日上朝,要是能看到德公公,他自會有考量,你別思慮太多,否則……以后若是再有這種事,我再不敢讓你知曉?!?/br> 話語里,帶著戲謔的威脅。 易楚穩(wěn)穩(wěn)神,答應(yīng),“我不胡思亂想了?!?/br> 翌日吃過早飯,易楚翻了翻俞樺送進來的禮單,不外乎是茶、酒、布匹、筆墨之物,不過給威遠侯府的分量重,還多加了一對釉彩觀音瓶和一套斗彩八仙獻壽碗,而給三舅舅的則是兩串狼骨手串,兩只狼頭蓋骨,四對狼牙和兩壇易楚腌制的咸菜。 易楚扶額,“大過節(jié)的,送這些狼骨狼牙的好不好?再說,我腌的咸菜哪能拿得出手,要不讓人到曉望街跟外祖母要兩壇?” 俞樺揚眉,眉間的傷疤跟著扯動,他臉上的笑意寬厚而沉穩(wěn),“威遠侯府林老夫人素來講究排場,需得有幾件有分量的東西壓場子,辛三老爺對金石之物不太在意,唯獨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那兩只狼骨是早先在大同時,殺了二三十只狼,就這兩個最完整而且品相最好,一點傷痕都沒有……伯爺也叮囑過了,只要用了心,三老爺必定喜歡?!?/br> 易楚明白了,按禮單的價值,威遠侯府要重得多,可論情意,杜仲仍是偏向辛家。 約莫巳初,杜仲下朝回來看了禮單,將給辛三老爺?shù)募埞P劃掉了,“三舅舅自制的紙箋比市面上的都好用,回頭咱們要些回來送給岳父,岳父定然喜歡?!?/br> 易楚抿著嘴兒笑,“這禮是不是太輕了?” “不輕,”杜仲展開雙手讓易楚伺候他脫朝服,“三舅母生意做得很大,不看重這些,”轉(zhuǎn)過身又道,“……沒見到德公公,托吳峰給他帶了信,你且安心?!?/br> 吳峰在錦衣衛(wèi)任千戶,隔天就會到宮里當(dāng)值,見到顧琛的可能性極大。至于顧家跟胡家的恩怨,有顧琛做主最好。 易楚再不糾結(jié)這些,取過衣衫幫杜仲換上,“不知道梨花胡同遠不遠,要是遠的話,像是專門去蹭飯的?!?/br> 杜仲笑了笑,摸摸她的頭,“在國子監(jiān)附近,兩刻多鐘就能到,與大舅舅家只隔了兩條街,二舅舅住的就遠了點,在隆福寺旁邊。” “哦,”易楚應(yīng)著,取了出門的衣裳轉(zhuǎn)到屏風(fēng)后頭。 聽到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杜仲唇角翹了翹,看著綃紗屏風(fēng)上影影綽綽的身影,笑道:“中秋節(jié)宮里設(shè)宴,宴請三品以上官員及家眷,我替你告了假。” 易楚頓了頓,“皇后娘娘同意了?” “我跟皇上說的,說你有了身子……我已經(jīng)二十六了,去了宣府沒個三五年不能回來,稍耽擱就得奔三十了……皇上心知肚明,宮里規(guī)矩大,跪了太后還得跪皇后,二話沒說就允了,不過倒是要你精神好的時候去瞧瞧太后……我捉摸著頭三個月你哪里都不去,過了三個月就是十一月了,要不臘八時候進趟宮,順便把初一的假給告了。大年初一外命婦都得進宮磕頭,人多別沖撞了你?!?/br> 倒是想得周到,可的確是最好的法子了。 易楚答應(yīng)著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了出來。 杜仲有片刻的愣神。 易楚極少打扮得這樣鮮亮,大紅色織著百蝶穿花的禙子,玫瑰紫的百褶裙,鮮艷明亮得像是盛開的芍藥花,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