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jié)
衣衫襤褸的母子倆趁著夜色從山上逃了出來,等到他們回到城外難民聚居的地方時,才發(fā)現(xiàn)當初分給他們的房子已經被別人占了。 “娘,鄭叔叔。”虎子抱著他娘的腿,指了指不遠處的文弱男人。 虎子娘猶豫了一番,連滾帶爬地扯著兒子走了過去,她搓了搓手,頗為不好意思地說道:“鄭小弟。” 鄭文淵是第一次見到從丘山出來的人,瞧她們母子倆狼狽的模樣,問道:“劉嫂子,你這是……是不是去了山里頭的人欺負你們孤兒寡母了?” 劉嫂子搖了搖頭,欲言又止地看了鄭文淵一眼,鄭文淵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說道:“你回來了是要重新去官爺那里登記的,不然沒有睡覺的地方,他們也會給你派點活兒做,好讓你有飯吃,我領你們去吧?!?/br> 說罷伸手要抱虎子,不料劉嫂子拉著兒子后退了一步,一雙眼睛里滿是驚懼,她這些天著實被嚇怕了。 虎子倒還好,記得眼前這人是平素會給他吃的,教他道理的鄭叔叔,松開他娘的手撲了上去,嗚嗚哇哇地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說道:“鄭叔叔,山里好可怕,到處都是穿著盔甲的人,他們還殺人,虎子和娘差一點就死了。” 鄭文淵詫異,看向婦人,問道:“劉嫂子,到底是怎么了?先前去的那些人呢,沒有在山里見到他們嗎?” 答話的是虎子,“見到了李三哥,還有大山叔叔,他們都躺在地上,脖子上有血,娘說他們死了。” 他說一句抽噎一下,雖然聲音稚嫩,但鄭文淵還是聽明白了,他面色凝重地看向虎子娘,問道:“劉嫂子,虎子說得都是真的嗎?” 虎子娘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鄭文淵當初不愿意去丘山,就是因為心中有不安的預感,如今得知這樣的消息,也大抵猜出了一些什么,但他還是需要確認一下,便讓虎子娘將這些天在丘山里的見聞說給他聽。 “有約么幾百人在巡山,都穿著厚重的鎧甲,面容兇惡?!?/br> “我?guī)е⒆拥搅丝拷袑m的地方,也有很多人,從咱們這兒進去的人基本上都在那兒,他們拿著武器,像是在練武?!?/br> “后山上還有特別大的一處地方,堆積了許多武器,我偷了把刀,才能在山里過活這么久,對了,那兒還有一些密封的箱子,聞上去有硝石的味道,我猜是花炮?!?/br> 如果說先前鄭文淵還只是猜想,那么現(xiàn)在他已經確認無疑,寧王蕭承和這是預備造反,那箱子里有硝石味道的東西,根本不是花炮,而是火藥。 他躊躇了一會兒,道:“你們在這兒等一下我,我去拿個東西,帶你們進城?!?/br> 進城?虎子娘看了這文弱的青年一眼,又想到他之前幫著災民做了許多的事,心里不由得騰升起一股兒信任來。 鄭文淵回到自己住的小木屋中,在一個破布包裹里摸了半晌,終于找出一塊玉佩和一錠銀子來。 他這些天跟負責管理災民的小官吏已經混熟了,借口自己要進城去找親戚,又將那銀子塞給了他,這才獲得了準允,甚至那小官吏還送佛送到西地讓人將他們送進城。 鄭文淵領著虎子母子倆在城中的巷道中七拐八拐,熟悉的好像是從小生活在長安城的人一樣,最終他停在了一棟寬闊古樸的宅子門口。 守門的下人打著盹兒,一睜眼看見門口站著三個穿得破破爛爛的人,心里嘀咕著,這外頭的災民怎么進城了?嘴上卻已經出聲呵斥:“快走快走,這兒可不是要飯的地方,看見這門上的牌匾了沒,定國公府,這可是大人物住的地方,你們這些爛泥腿子,快走遠點,別把門口的路給我弄臟了?!?/br> 即便定國公府在長安城的貴族圈子中已經被排擠了出去,但在看門的下人和普通百姓眼中,它依然是高不可攀的,畢竟尋常人的門上掛不起高祖皇帝御賜的匾額,也住不起這么大這么漂亮的宅子。 鄭文淵全然不將那門子的話放在眼里,拉住虎子的手,免得他害怕,然后才將那一塊玉佩拿出來,道:“你將這個東西拿給定國公,告訴他我姓鄭,他看到了,自然會見我的?!?/br> 那玉佩玉質晶瑩剔透,更為難得的是一點兒裂縫細紋和雜色都沒有,一瞧便知道是上好的東西,門子的眼睛都看直了,再瞧鄭文淵的眼光已經有所不同。 他喜滋滋地接過那玉佩,正打算收入自己懷中的時候,卻又聽到面前的文弱男人道:“這是定國公府的傳家寶,你要是自己個兒吞了,小心小命不保?!?/br> 鄭文淵一語道破那門子的心思,見對方似乎有所猶豫,又補充道:“你要是幫我傳了話,定然少不了你的好處?!?/br> 門子猶猶豫豫地,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鄭文淵的話,畢竟別看這男人穿得破破爛爛,但說話的做派也不像是一般人。 很快,那剛剛走進去的門子小跑著從院里沖了出來,氣喘吁吁地說道:“快……國公爺……國公爺請您進去?!?/br> 鄭文淵招呼了虎子和虎子娘一聲,不緊不慢地走了進去,在這樣寬闊華麗的宅邸之中,他沒有絲毫不適,仿佛閑庭信步一般,反觀虎子母子倆,每走一步都小心一一地,生怕踩臟了那好看的地磚。 鄭文淵走到內堂的時候,正廳中已經坐了幾個人,主位上的自然就是定國公蘇久林無疑,而一旁面容蒼白的婦人正是舞陽郡主,蘇繡夢則坐在她身邊。 “見過外祖父,見過舅母,見過表妹?!?/br> 鄭文淵一一喚了人,這稱呼卻是嚇壞了虎子母子倆,但他們細一想又覺得理所應當,鄭小弟那樣的讀書人,就應該是這樣的出身。 縱然落座的三人華服錦裳,而站立的三個人衣衫襤褸,但沒有人覺得不合時宜,定國公站起身,有點兒顫抖地抬起手,示意他坐下,才嘆息般地說道:“你就是文淵吧,也有十幾年未曾見過了,我竟是認不得了。” 鄭文淵不是定國公府的什么偏門親戚,而是定國公蘇久林正兒八經的親外孫,蘇久林除了蘇豫這個兒子外,還有一個女兒,因為出身的緣故,女兒嫁得很是憋屈,早早地便去了,而定國公也和著唯一的小外孫斷絕了往來。如今見著面,又看見這孩子生活的如此落魄,心中悔恨尤甚。 只是鄭文淵卻沒有絲毫地敘舊心思,簡簡單單地將虎子母子在丘山的所見所聞復述了一遍,又道:“想必外祖父也猜出來了,那寧王蕭承和是要謀反的,我人微言輕,遠不能上達天聽,還盼著外祖父能將狀紙遞到御前,若是于社稷有功,亦有可能改變如今蘇家的現(xiàn)狀。” 定國公府走到如今地步,可以說是蘇久林一手造成的,他如何不想改變,可他無官無職,想要去御前說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斟酌了一下,才看下舞陽郡主,希望她能給出個態(tài)度來。 自從蘇豫死后,舞陽郡主除了自己的女兒,對外事幾乎已經到達了漠不關心的地步,并沒有開口說話。 這時候,在一旁僅僅聽了半晌的蘇繡夢忽然開口道:“我可以帶你去見皇上?!?/br> 第171章燎原 “夢兒!”舞陽郡主低低的叱喝了一聲,顯然并不愿意女兒參與到這些事情中來。 權力,地位,名聲,這些表面看上去光鮮亮麗的東西,實際上就如同那淬著□□的珠寶一樣,輕而易舉地就能夠取人性命,朝堂之上,后宮之中,皇權龍位之爭,即便此刻還未有刀光劍影上場,可但凡身陷其中之人,哪一個不是行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稍有不慎,便會連命都保不住,她的夫君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沒有了蘇豫,蘇繡夢便是她活著的唯一的期盼。舞陽郡主那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懇求的表情,低低的道:“夢兒,答應娘,不要去皇宮,不要參與這件事,就當沒聽到過,沒看到過,什么也不知道!你不是想去莊子上玩嗎?娘這就吩咐丫鬟們收拾行裝,帶你過去住上幾天好不好?” 當娘的言辭懇切,可身為女兒的蘇繡夢卻已經不是昔時得了玩具兵欣喜若狂的孩童,如果說失去了丈夫,讓舞陽郡主一夜之間心如死灰,那么失去了父親,便讓定國公府原本天真爛漫的嫡孫小姐一夜長大。 少女的目光清澈而又倔強,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您教過我,做人要懂禮義仁智信,下要有悲天憫人的心地,上要有忠君愛國的胸懷,如今有人要行竊國之事,女兒既然知道了,又怎能當做沒聽到,沒看到呢?” 若是放在從前,看到女兒能說出這一番道理來,舞陽郡主定是會感到欣慰的,可如今這樣的情形,她的心中卻只有惶惶不安,然而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出應對之語,只能板著臉不言不語,來表達自己的不贊同。 “爹留了一封信給我?!碧K繡夢苦澀地笑了笑,環(huán)視屋內眾人一圈,目光最終落到了虎子母子倆身上,她吩咐下人先帶這娘倆去吃點兒東西,方才將關于蘇豫那封信的內容說了一通。 定國公面色晦暗,舞陽郡主心中已然翻起驚濤駭浪,一雙玉手死命地捏著衣擺,反觀鄭文淵依然閑適自在,全然沒有聽到了驚天秘聞的震驚。 “若是爺爺和娘不信,爹的信就在這兒,您可以看一看,信中所說的證據(jù)我已經交給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是非公道,自有人定奪?!?/br> 女兒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但是舞陽郡主怎么也沒想到,這樣大的事情,女兒竟然一聲不吭,連商量也沒跟人商量就自己做了決定,她皺著眉,依舊不贊同地說:“無論如何,這件事與咱們家沒什么關系,這些證據(jù)給就給了罷,查案定罪有廷尉司,不需要你這個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