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問了行嗎？”顧衿沒什么情緒，臉色蒼白。“我不想我人生走的每一步都跟人報備，安常，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傅安常堅持著，“可是你現(xiàn)在這樣的狀態(tài)很讓人放心不下。”

    “顧衿，以前你一直是一個特別有方向有朝氣的女孩子，但是現(xiàn)在呢，你看看你。”他拉她到大堂的一面裝飾鏡子前，逼她審視自己。

    鏡子里的人比之前的顧衿要瘦上很多，似乎是很早以前自己就追求的那種身材，但是一雙眼睛空洞無神，嘴唇?jīng)]有了口紅的裝飾，更讓人覺得多了幾分憔悴。

    傅安常捏著她肩膀，很認(rèn)真的看著她的眼睛。“顧衿，你可以走，也可以去追求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別折磨自己，好嗎？”

    “我關(guān)心你也不僅僅是因為我喜歡你，不管是從朋友的角度還是同事的角度，哪怕最后你不能跟我在一起，我也還是希望你好。在我記憶里，顧衿從來都不是這樣的。”

    經(jīng)歷人生幾番起落波折，再難回到當(dāng)初青澀模樣。

    “安常?！鳖欛频模а劭此?。“你和以前也不一樣了?！?/br>
    一句話，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傅安常從鏡子里也審視自己，忽然來了一句，“可人總得有希望，對吧?！?/br>
    “今天不一樣，是為了將來能生活的更好。，我們都不可避免的要丟掉身上一些東西，去換對另一些東西的理解?！?/br>
    他放開顧衿，往后退了一步?！安还茏叩亩噙h(yuǎn)，走多長時間，你可一定得回來啊?！?/br>
    傅安常指著自己，微笑著。“我還欠你錢沒還呢。”

    顧衿也朝著他微笑，說?！昂谩！?/br>
    她轉(zhuǎn)身走，逆著陽光跟傅安常大大的招手，像是在跟過去昔日的種種，都溫和告別。

    顧衿買了一張去北京的機(jī)票，她覺得北京這個地方，像是一個巨大的中轉(zhuǎn)站，不僅能收容那些從四面八方來的有夢想的年輕人，也能收容像她這樣不知方向沒有目的的漂泊者。

    她想，不管自己下一站是哪兒，在哪兒生存，總該去這樣一個城市看一看。

    帶著的行李很少，伴身的只有一只巨大的行李箱和一只隨身的小包，顧衿吃力的把箱子辦理了托運，一轉(zhuǎn)身，就看到了旁政。

    他和她三四米遠(yuǎn)的距離，穿著淺色的襯衫和外套，一動不動的看著她。

    人來人往，人聚人散，在他眼前一一走過，可他眼里只有一個顧衿。

    他開車跟著她一路來機(jī)場，看著她拖著箱子在大廳里穿梭，跟空姐微笑拿自己的登機(jī)牌，看著她自始至終都不曾回頭。

    顧衿無措的立了一會兒，才慢慢走過去。

    他定定的看著她，“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鳖欛瓢褭C(jī)票往身后拿了拿，“走到哪兒算哪兒，總有值得停下來的地方。”

    旁政垂眼，“還回來嗎？”

    “不一定，也許吧?！?/br>
    嚴(yán)格來說，顧衿并不知道這個所謂“回來”的定義，現(xiàn)在b市并沒有她的親人，她的mama在國外，她的爸爸去世，而她真正的家鄉(xiāng)是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a城。

    旁政執(zhí)拗，“那我跟你一起走?！闭f著，他就從外套里面的夾層里去拿錢夾，作勢去買機(jī)票?！安还苣闳ツ膬何叶几?，你不回來我就不回來，什么時候你愿意回來了，我陪著你?！?/br>
    “旁政?。　?/br>
    顧衿惱怒抓著他的手臂，臉上終于見了多日以來一直沒有的波動情緒?！澳愠墒禳c行嗎！！”

    “我和你不一樣?！鳖欛仆澳阌屑胰?，有朋友，有盛恒，你要承擔(dān)的比原來還要多，這里有你太多割舍不掉的東西，你不能這么不負(fù)責(zé)任。”

    “那你就負(fù)責(zé)任嗎！”他咬牙低吼，似乎已經(jīng)忍耐到了極限?！澳銢]有家，沒有親人？那現(xiàn)在這樣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算什么？”

    顧衿慢慢否認(rèn)，“我沒有家，我家不在這里?！?/br>
    “你有我。”

    “可你不是我的?！?/br>
    顧衿靜靜站在他對面，一只手還抓在他胳膊上，可臉上依然是那副淡淡的，堅定的樣子。

    旁政挫敗，心里有一股無處宣泄的恐慌漸漸聚積起來，讓他不知所措。

    他猛地伸手去抱她，給她牢牢的禁錮在胸口，像是即將分別的戀人在做最后的道別。

    “不管去哪兒都讓我知道行嗎，哪怕只有一個字，讓我知道你是不是平安?！彼模駛€小孩子。“離婚協(xié)議我不會簽，我就在這兒等你回來，多長時間我都等，我不娶別人，我只要你?！?/br>
    他把臉埋在她頭發(fā)里，熟悉的味道繚繞鼻間，讓人眼眶發(fā)酸。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堅持要走，但你要走我就給你時間，等你在外面玩兒夠了，想開了，不那么恨我了，就回來找我?！?/br>
    旁政把手按在她背上，像是做承諾似的?！霸蹅z是分別，不是分離?！?/br>
    分別是即將重逢，分離才是再也不見。

    顧衿放任自己被他這么抱著，等了好久，才遲鈍的伸手去回應(yīng)他，她在他耳邊輕緩的說了一句話，旁政身體瞬間僵住。

    顧衿推開他，倒退著往安檢口走。

    一邊走一邊望著他，旁政站在原地，漸漸的，在她視線中變成了一個極小的點。

    離上機(jī)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顧衿起的早，也沒來得及沒吃飯，為了打發(fā)時間，她走進(jìn)一家小小的面館，點了一份78塊的牛rou面。

    沒人會在這樣冤大頭的地方填飽肚子，偌大的空間里只有她自己，年輕的老板坐在前臺煮咖啡，濃郁的咖啡香氣從四面八方溢出來，大概是察覺氣氛不錯，他又隨手放了一張cd來聽。

    空靈動人的女聲響起，是顧衿很熟悉的一首歌。

    陳潔儀的《心動》

    有多久沒見你以為你在哪里

    原來就住在我心底陪伴著我的呼吸

    有多遠(yuǎn)的距離以為聞不到你氣息

    誰知道你背影這麼長回頭就看到你

    過去讓它過去來不及從頭喜歡你

    白云纏繞著藍(lán)天

    如果不能夠永遠(yuǎn)走在一起

    也至少給我們懷念的勇氣

    ……

    服務(wù)生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牛rou面上來，顧衿低頭吃了兩口，忽然就掉了眼淚。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旁政的樣子。

    那是她大一上學(xué)期的冬天，也是在機(jī)場。

    十一假期剛過去沒過多久，a城奶奶病重，她從b市趕回家去探病，好在奶奶脫險一切平安，母親心疼她火車來回奔波，也是為了不讓她耽誤學(xué)業(yè)，特地拿錢讓她坐飛機(jī)回去。

    出了閘口，意外碰上機(jī)場大廳sao亂，有身著警服的人在外面維持秩序，在驅(qū)趕看熱鬧的人。

    顧衿背著包，出于好奇，在人群外遠(yuǎn)遠(yuǎn)的看了一眼。

    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兩個男人大打出手，穿白色襯衫的那個狼狽彎腰，喘著粗氣盯著地上那個，似乎在忍耐一件極為突破底線的事情。

    周圍有幾個和他相似的年輕人在拉扯著兩人，避免發(fā)生更大的爭端。

    顧衿站在原地觀望了一會兒，漸漸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

    大概又是晚上八點檔三角戀的故事。

    她退出人群，一個走到外面去攔出租車，走著走著，身后就被人撞了一下，她回頭，是剛才在包圍圈中和人打架的那個男人，他穿著白襯衫，通紅著眼睛，脊背挺的筆直，走的失魂落魄，不為一切所動。

    他就那么一直往前走著，沒有目的，沒有方向。

    那是顧衿第一次對一個異性生出那種陌生的感覺。

    好像整個世界，只有她才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孤獨。那是一種共鳴，是一種心動，是一種莫名的疼痛。

    后來她回了學(xué)校，漸漸忙碌起來，可是每每提起和機(jī)場有關(guān)的字眼，她總是不自覺會想起那天下午的那個背影，那個穿著白襯衫的孤獨男人。

    室友嘲笑她是春心萌動，是想談戀愛的典型癥候，對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人念念不忘，是癡心妄想。

    顧衿也以為自己是少女懷春的一見鐘情，這種東西大多算不得數(shù)，可能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再見到他了。

    直到大四的暑假，學(xué)校安排的實習(xí)任務(wù)，她和幾個同學(xué)被派到一家廣告公司做實習(xí)生，說是實習(xí)生，其實就是個聽使喚的力工，什么苦活累活都是他們?nèi)ジ伞?/br>
    那天廣告公司給一家六星級酒店做推廣路演，他們負(fù)責(zé)去布置展臺，b市八月份三十幾度的天氣，幾個女孩子中午沒吃飯，硬是在太陽底下挨了幾個小時。

    有一塊廣告布是需要在高處掛起來的，當(dāng)時四下沒有閑人，負(fù)責(zé)的項目經(jīng)理便把這個活給了顧衿和幾個工人。

    工人負(fù)責(zé)爬高，顧衿則需要把一塊純金屬的廣告牌從下面遞上去。

    誰知腳手架釘?shù)牟焕?，工人上去以后晃了幾下眼看就要摔下來，廣告牌也沒拿穩(wěn)，顧衿下意識伸手去扶梯子抓人，這樣一來，還在上頭的廣告牌搖搖欲墜，直接咣當(dāng)咣當(dāng)幾聲就朝顧衿砸了下來。

    顧衿當(dāng)時閉上眼，死死蜷著身體，只求千萬別砸到腦袋。

    預(yù)期劇痛沒有襲來，顧衿慢吞吞的睜開眼睛，這才發(fā)現(xiàn)廣告牌被一個男人用手接住了。

    旁政站在離她不遠(yuǎn)的地方，兩只手高高扶住廣告牌的邊緣，有點吃力，陳湛北跟在他身后，嚇的抹了一把汗，趕緊接了一把。

    “哥？沒事兒吧？砸著沒有？”

    旁政把廣告牌遞給門口來幫忙的保安，拍了拍手上的灰?！皼]事兒，酒店今天有活動？”

    “可能是吧?！标愓勘毙挠杏嗉?，又端詳了旁政一會兒，這才跟負(fù)責(zé)展臺的經(jīng)理發(fā)脾氣?！岸枷拱?？怎么干的活兒??？這是今天讓咱們旁少爺給接住了，要是接不住呢，砸了胳膊傷了腿，你們罪過就大了知道嗎！??！”

    一幫人都過來看旁政手上那幾道細(xì)小的傷口，眾星捧月的，經(jīng)理點頭哈腰跟他賠不是，又忙著讓醫(yī)務(wù)室出來送藥和創(chuàng)可貼。

    他漫不經(jīng)心揮揮手，朝正扶著工人起來的顧衿吹了聲口哨?！昂?，怎么著，傷著沒有??？”

    他跟陳湛北本來是過來談個生意的，沒想到，連他酒店大門都沒進(jìn)去就碰上了這起子麻煩事兒，那女孩看上去年紀(jì)不大，腦子還挺一根筋，眼瞅著那牌子砸下來也不躲，死命用手護(hù)著梯子怕人摔下來，倒是個不要命的主兒。

    顧衿愣愣的看了他半天，才魂兒丟了似的跟他道謝，“沒有，剛才謝謝你啊?！?/br>
    旁政手里勾著車鑰匙，穿著煙灰色的休閑裝，一身矜貴模樣。和顧衿那天機(jī)場見到他的樣子大相徑庭。

    他饒有興致的打量這女孩一圈，不緊不慢的也不知道是夸她還是諷刺她。

    “你可真勇敢?！?/br>
    大熱的天氣，顧衿臉頰被曬的紅彤彤的，她自覺狼狽尷尬，尤其是聽了這樣的話之后，等她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那人已經(jīng)和他同伴消失在酒店旋轉(zhuǎn)門后面，只留給她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那個背影，顧衿到死都忘不了。

    ……

    往事最經(jīng)不起推敲和回憶。

    顧衿想起她最開始那一秒的心動，想起在機(jī)場時那個孤獨的白色背影，想起那個炎炎烈日下，他漫不經(jīng)心卻又確確實實保護(hù)了她的舉動。她想起兩年前那個秋高氣爽的夜晚，他和她隔著一張桌子，朝她伸出那只干凈溫?zé)岬氖终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