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夫子同她大眼瞪小眼，心中有氣。

    還裝愣呢！寫的那是什么玩意！竟然還敢如此坦然地面對他這個夫子！被鳥咬了一口變成鳥，馱著大家飛去樂山？

    內(nèi)心洶涌澎湃表面心平氣和的呂夫子，將徐冉的印本遞了過去，示意她讀給大家聽。

    徐冉受寵若驚。

    想不到呂夫子這么開明，不但接受她非一般的想象力，而且還讓她讀給大家聽。第一次寫的白話文被當(dāng)成例文，徐冉小小激動一把。讀的時候，聲音洪亮，自信十足，語氣亢然。

    等她讀完了，全堂鴉雀無聲。

    徐冉一愣，往前一看，臺上站著的呂夫子臉色鐵青。

    “這就是你交上來的游記？”呂夫子幾乎是咬著牙同她說話。

    徐冉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呂夫子好像沒有半點要表揚她的意思……

    呂夫子點了韓通的名，拿了本子遞過去，示意他念自己的游記。

    韓通朗朗而誦，呂夫子鼓掌，斜眼看了看徐冉。聽聽，這才是標(biāo)準(zhǔn)的好文章！

    徐冉摸摸頭。措辭優(yōu)美，格式正確，跟她的游記確實不太一樣。

    呂夫子恨鐵不成鋼，指了指，道：“徐冉，站到臺案前來，罰你站著聽課?！?/br>
    徐冉悲催地站了整整兩個鐘頭。

    內(nèi)心悔不當(dāng)初，要是給她一次重來的機(jī)會，她絕對不會一興奮就把文章交上去的。編個理由說作業(yè)被野狗叼了都比現(xiàn)在這樣受全班注目要好。

    呂夫子講了整整兩個小時的詩賦。講到重要處，時不時地往徐冉那邊瞪一眼，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意。

    徐冉將頭埋低。

    等下了課，呂夫子收拾書本往耳房去，順便喊了徐冉一起。

    一頓耳提面命。

    呂夫子訓(xùn)人功夫太厲害，嚇得徐冉都不敢提醒他擦擦嘴角的唾沫。

    受了訓(xùn)，徐冉垂頭喪氣地回了學(xué)堂。

    還沒坐穩(wěn)，旁邊蘇桃趙燕就湊過來問：“冉冉，你寫的游記后面還有嗎？變成鳥的呂夫子后來變回去了嗎？”

    本來以為還是蘇桃趙燕為了安慰她才這么問，后來等到下學(xué)時有別的同學(xué)也過來問她后續(xù)時，徐冉便有些訝異了。

    回了府，吃完飯做好功課，離入寢還有一小段空余時間，徐冉索性提筆寫下游記后續(xù)故事。

    反正也是鬧著玩的，罰都被罰了，干脆寫完吧。

    一個完整的故事由此而生。

    “變成鳥的呂夫子，帶領(lǐng)大家飛向樂山……呂夫子飛在天上不識路，一不小心往南邊飛，那里有海。呂夫子老了，沒多久就飛不動了，大家掉下海里。呂夫子掉進(jìn)海的時候，被海龜咬了，然后他咻咻一下又變成只大海龜……”

    總得來講，這是一個不斷被咬變成不同生物的夫子，馱著大家一路往樂山前進(jìn)中途經(jīng)歷艱難萬險的英雄主義故事。完筆時，徐冉很是滿意，取書名為《呂夫子被咬記》。

    這本《呂夫子被咬記》本來只是拿給蘇桃趙燕看，不知怎地，就在堂里傳開了，還有人專門拿她的原稿去印。由于里面的人名都是真的，每個人都能找到相對應(yīng)的人物，每個人物又有獨立的一段小故事，所以看起來格外帶感。

    語言簡單，故事節(jié)奏快，主旨鮮明，很快地《呂夫子被咬記》便成為了六級三堂人手一本的班書。

    徐冉完全沒有想到《呂夫子被咬記》能這么受歡迎。那天她念文章的時候，下面可是沒一人出聲，她還以為大家都嫌棄呢，哪料到原來大家處于震驚中。

    想象力得到充分肯定后，徐冉高興之余又有點擔(dān)心。萬一這書傳到呂夫子那里怎么辦？呂夫子心理陰影有多大，不用猜也知道，一定很大。

    此時，故事主人公呂夫子坐在自家書房案前，手上拿著一本繳獲的《呂夫子被咬記》，內(nèi)心復(fù)雜程度無法言說。

    等他一口氣翻完整本書后，心理陰影已經(jīng)大到無法計算。

    老伴牽著小孫子進(jìn)屋來，小孫子吵著說要聽爺爺講故事。

    呂夫子講了一個又一個，剛提個開頭便被拒絕了?！岸悸犨^了！我要聽新的！”小孫子奶聲奶氣地要求著。

    呂夫子嘆口氣，瞄到桌案上的《呂夫子被咬記》，猶豫地翻開了書。

    聽完一小段故事后，小孫子爬到他腿上，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他，“爺爺，你好厲害！簡直就是神仙！”顯然是將故事當(dāng)真了。

    被孫子夸了的呂夫子很是高興，看了看手里的《呂夫子被咬記》，同小孫子道：“還想聽嗎？后面的故事里爺爺會變得更加厲害哦！”

    小孫子連連點頭，“還要聽！”

    呂夫子心滿意足地開始念后面的故事。

    為了彌補(bǔ)詩賦科目上的不足，不再交大白話文濫竽充數(shù)，徐冉終于鼓起勇氣，準(zhǔn)備潛心修煉。誓要做一個看到星星就會吟詩看到月亮就會作賦的文藝好少女。

    為此，她特意找了徐嬌陪她看月亮。

    夫子講過，詩，要講究情懷。她得有情懷。

    對于情懷，徐嬌表示她很有一套?！笆裁词乔閼?，就是你看到某樣事物時，內(nèi)心的第一聲感嘆。二姐，你抬頭看看月亮，月亮像什么？”

    徐冉快嘴答道：“像大餅?！?/br>
    徐嬌：“……”

    如此翻來覆去看了幾天月亮，還是沒能悶出什么詩句。一條道行不通，那就走另一條。徐冉暗自想，總得有條路是能走的。

    徐冉開始用最笨最基本的方法——老老實實研究別人寫的詩。翻爛了好幾本詩集，連上東宮禮訓(xùn)時都在背詩。

    劉嬤嬤已經(jīng)教完笑姿，開始教走姿了。徐冉練完走姿，偶爾休息時便拿出詩集來背。

    有一回太子來思華殿慰問，聽見她嘴上振振有詞，湊過去一聽，耳熟得很。

    方才她念的，分明是他寫的詩。太子皺眉，對于女子這樣直白的殷勤討好方式，他一向是不太喜歡的。又或者說，已經(jīng)厭倦了。

    太子明知故問：“你為何念這首？”

    徐冉一驚，發(fā)現(xiàn)他在身后，忙地回頭。對于他突然的問題，徐冉有些莫名其妙，揮了揮手里的詩集本，“回殿下，我在背詩。過些天要考試?！辈粏螁沃荒钜皇椎摹?/br>
    詩集本上寫著《名詩文匯》，是本大合集。

    太子一滯，佯裝淡然，指指她手上的詩，“那你再看看，這詩是何人所作？”

    徐冉悶頭一看，念了出來：“周——景——昭？”

    太子滿意地看著她。

    還裝？

    徐冉抬頭問：“周景昭誰？哪位皇親國戚么？”聽著很是熟悉哦。

    太子噎住。徐冉一臉認(rèn)真表情，倒讓他不知該從何判斷了。難不成是真蠢，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嗎？

    大周子民，連太子之名都不知，簡直笑話。

    太子冷冷看她一眼，然后就走了。

    等禮訓(xùn)完上馬車的時候，徐冉突然靈光一現(xiàn)，想起周景昭這個名字的主人了。

    顫得兩手發(fā)抖，為自己的智障淚流滿面。

    萬一因為這個得罪學(xué)神，他登基以后一不開心要她小命怎么辦？

    七天后再入東宮見太子時，徐冉惴惴不安，滿心想著如何補(bǔ)救。中午用膳時，太子正好也在東宮，兩人一同吃飯。

    徐冉想了很多個開場白，旨在解釋自己背書太多腦袋一時卡殼并非真的不知道學(xué)神大名。結(jié)果話還沒出口，往太子那邊一望，瞅見他冷若寒冰的面癱臉，話嗖地一下就隨嘴里的飯食一同咽回肚子了。

    算了，反正兩年內(nèi)她對學(xué)神而言還有擋箭牌的作用，等兩年后朝學(xué)神索要一個免死金牌，她就不用怕了。

    太子這個時候開口了，“多吃點?！?/br>
    一句客套話，他不過是覺得這氣氛實在太過凝重。

    徐冉愣了愣，緊接著咧嘴一笑，再無半點糾結(jié)，放開了吃。

    學(xué)神都發(fā)話讓她多吃點，還矯情個什么勁。

    吃吃吃，吃飽了下午才有力氣繼續(xù)禮訓(xùn)。

    太子動了動碗筷，眉眼間閃過一抹驚訝，很快便平撫下來。

    大概是真蠢。

    蠢了吧唧的徐冉，吃完午膳后，順便還解決了一碟小食。太子全程靜靜地看著，并未說什么。

    等到徐冉下午結(jié)束禮訓(xùn)準(zhǔn)備回府時，太子站在丹陛之上，漫不經(jīng)心地朝起轎的方向看了看。

    徐冉正同劉嬤嬤告別。

    太子負(fù)手而立。

    細(xì)想起來，短短一個月的時候，她倒是同東宮上下的宮人處得不錯。連福東海都在夸她的好處。

    遠(yuǎn)遠(yuǎn)地，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在笑。不知說了什么，劉嬤嬤也同她一起笑。

    太子想起中午她吃飯時的模樣，心里升起一抹異樣。

    雖然蠢，但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至少，處著不累。

    ☆、第 18 章

    翻來覆去背了些天詩，知識儲備量一增大，徐冉莫名有種即將開掛的自信感。

    詩賦課上，以前她從來不敢舉手發(fā)言的，現(xiàn)在不同了，只要呂夫子一提問，她就自動反射嘴巴癢。

    呂夫子講春天，“關(guān)于春日的詩……”

    徐冉迅速搶答：“遲日江山麗,春風(fēng)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杜浦《絕句》詠春必備。

    呂夫子看她一眼。徐冉得到鼓勵，立馬刷刷一口氣背出十首春日之詩。全是名句，全是經(jīng)典！

    一堂課下來，只要呂夫子剛起頭，徐冉便立馬背出相應(yīng)的詩句。那速度，跟背臺詞似的。

    等下了課，呂夫子回到耳房，夫子們也在。正在沏茶的劉夫子湊過來，滿臉憂愁同呂夫子道：“老呂啊，你堂上的徐冉，最近好像太積極了點。”

    除主教員外，其他夫子同時兼任好幾個堂的課，心里對不同堂的學(xué)子自是有個比較。劉夫子這話說的含蓄，呂夫子一時沒聽出各種意味。心想，積極是好事啊，這證明他堂里的學(xué)子奮力向上有活力??！

    教史學(xué)的唐夫子正趴在案上逗烏龜，聽見劉夫子這么一句，立馬抬起頭沖呂夫子道：“是啊老呂，你可真的好好管管那個徐冉。昨兒個我上史學(xué)課，復(fù)習(xí)唐代史學(xué)，課講到一半，提了句盛唐之衰，嘿好家伙，她立馬張嘴就來了首司馬光《過洛陽城故》。本來呢，也挺應(yīng)景的，但是吧，她這一發(fā)言，之后就停不下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