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突然小姑娘皺了皺眉。 陸言立即低頭,假裝看書。 周玉睜開眼睛,看看旁邊的三個孩子,她慢慢坐了起來。 “不舒服?”陸言裝作被她驚動,抬眼問。 周玉抿了抿嘴,默認(rèn)了。床褥底下就是稻草,有點扎得慌。 “表哥表嫂呢?”不習(xí)慣與陸言說話,周玉朝外面張望道。 “他們有事談?!标懷阅抗庠俅位氐綍?。 周玉見了,終于想起陸言要遠(yuǎn)行的事了,今日二十,距離月底就剩十天了。 視線移到陸言白皙俊朗的臉龐上,周玉突然有點不舍。親表兄妹,冷戰(zhàn)兩年,但那時她知道表哥就待在東林村,離她很近,不會出什么事,這次去江南則不一樣,背井離鄉(xiāng),表哥會不會不習(xí)慣?路上會不會出事? 陌生人她肯定不在乎,但這是表哥啊。 “為何要去江南?”棚子里就他們兩人醒著,不說話氣氛太尷尬,周玉沉默了會兒,小聲問。 陸言頭也不抬,哼了哼,“掙錢啊,免得家里窮,親戚都不愿意登門?!?/br> 他明顯意有所指,周玉一片好心換來這樣的諷刺,差點氣死,轉(zhuǎn)身就要躺下去,只是她忘了她本來就坐在邊上,這一猛地轉(zhuǎn)身,額頭頓時撞上了斜搭的棚壁,“咚”地一聲響,震得阿桃動了動,因為接下來沒了聲音,才沒有驚醒。 陸言嚇傻了,直愣愣盯著小姑娘背影,一開始以為她沒事,很快就看到她肩膀抖了起來。 肯定是疼哭了。 陸言急忙放下書,跳到地上往她那邊走,沒走到跟前呢,周玉突然低著腦袋跳下棚子,胡亂穿上鞋,低頭就要走開。 “給我看看?!标懷约皶r拽住她胳膊,使勁兒將人扯了過來。 周玉不想在最不喜歡她的二表哥面前示弱,可她從來沒有這么疼過,眼下被他拽住,想掩飾都掩飾不了,各種委屈襲上心頭,淚水如泉涌,還發(fā)出了憋不住的嗚嗚哭聲。 陸言最先看到的是她白皙額頭上的一個大包,本就心疼,再聽她哭就更心疼了。習(xí)慣了照顧meimei侄子,少年郎沒有多想,熟練將周玉拽到懷里,一手摟住她肩膀,先對著鼓包吹了吹,才用右手按住她額頭輕輕地揉,“沒事沒事,揉揉就好了?!?/br> 那聲音說不出來的溫柔。 ☆、139|99 周玉比陸言矮了一頭多,所以陸言想要觀察她神色又要給她揉額頭,得彎著腰。 在男人輕柔的照顧下,周玉額頭沒那么疼了,人也哭夠了,睜開眼睛,就撞進(jìn)了男人關(guān)切的桃花眼里。這眼神周玉并不陌生,小時候她摔倒了,二表哥會扶起她照顧她,她嫌村里的東西不好吃,二表哥折了玉米桿過來,讓她吮里面的汁水,告訴她那是甜的。 只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二表哥漸漸不喜歡她了,兩人每次見面都會吵架。 可這么多年過去,他個子高了模樣變了,那雙眼睛沒有變。 明明沒方才那么疼了,周玉卻越發(fā)委屈,眼淚流得更兇,哭得一抽一抽的。 陸言有點擔(dān)心,抬起手觀察表妹額頭,發(fā)現(xiàn)那片紅腫的地方并沒有起包,皺皺眉,不懂表妹為何越哭越厲害。怕驚動里面睡覺的三個孩子,陸成一邊繼續(xù)給小姑娘揉額頭一邊低聲道:“咱們走遠(yuǎn)點?!?/br> 周玉沒吭聲,人乖乖隨著他走。 表兄妹倆走到了斜對面第三棵果樹后,陸言見她哭得沒那么厲害了,輕聲問道:“還疼嗎?” 周玉點點頭,緊跟著又搖搖頭,突然退后一步,轉(zhuǎn)身道:“我自己來。” 氣鼓鼓的,顯然記起了自己為何會撞到腦袋。 陸言站在她身后,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心中一陣陣發(fā)苦。 要遠(yuǎn)行了,他第一舍不得的就是這個沒有良心的表妹,侄子meimei他也舍不得,但那種不舍,與對表妹的不一樣??伤荒苷f,她還太小,未必明白他的喜歡,陸言也害怕,怕她嘲笑他白日做夢。 陸言也慶幸她還小,這樣他才有時間準(zhǔn)備,兩年他或許攢不了多少錢,但當(dāng)上了城里鋪子的掌柜,好歹有了跟她保證他會讓她過上好日子的資格,否則一事無成一無所有,說出去的保證都不能讓人信服。 但他得道歉,這次是他語氣不好,說錯話了。 “對不起,表哥不該那么說你?!标懷源鬼?,低低地道。 他一提這個周玉就來氣,轉(zhuǎn)過身就罵他,邊哭邊罵:“我什么時候瞧不起你們了,我什么時候嫌你們窮了?真嫌棄我何必去你們家???陸言你看我不順眼就直說,我以后再也不來行了吧!” 顧忌棚子里的孩子,她罵得很小聲,壓低的聲音緩和了她的怒氣,聽起來更像撒嬌地抱怨。 陸言可不想再跟她冷戰(zhàn)兩年,連忙哄她:“沒有,表哥故意氣你的,你別當(dāng)真?!?/br> “那你為什么要?dú)馕野??”周玉抹了一把眼淚,瞪著他質(zhì)問道,“因為那次你趕我回家的事?要?dú)庖彩俏疑鷼?,你憑什么氣我?” 他還沒有跟她道歉,竟然還敢為了那事陰腔怪調(diào)的! 周玉瞪圓了眼睛,非要陸言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理直氣壯的,陸言目光冷了下去。 面對這個嬌氣的表妹,他的好脾氣早在最開始那幾年都耗沒了,他承認(rèn)想要跟表妹過到一處,他得努力賺錢讓她吃香喝辣的,但那并不代表他就認(rèn)為表妹一點錯都沒有。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外人嫌棄陸家沒關(guān)系,身為表妹也嫌棄,他就不舒服。 特別是當(dāng)時他盡了所有努力討好表妹,她卻依然挑剔,一晚都不能容忍在陸家住。 陸言心里的好妻子,該是嫂子那樣的,愿意與丈夫同甘共苦,可是表妹,明顯只能同甘。 即便這樣陸言也沒出息地喜歡她,盼著她來,盼著看到她嬌俏的身影,聽她甜甜地喊他們表哥。但陸言心里不痛快,他會努力讓她過好日子,可他也希望她愿意為他受些委屈,盡管他會努力不讓她受委屈。 或者簡單地說,陸言就是生氣,氣表妹不喜歡他,喜歡了,她肯定也會像嫂子那樣。 既然她想算舊賬,他就跟她算。 側(cè)轉(zhuǎn)過身,陸言望著遠(yuǎn)處,語氣再次嘲諷,“看你不疼了,那我也沒必要再哄你,你有沒有嫌棄我們,你心里清楚?!?/br> 周玉聞言差點嘔血,敢情他剛剛說軟話只是不想聽她哭? “我不清楚,你有本事告訴我,你說的有道理,那我就認(rèn)了,往后隨你罵。”周玉轉(zhuǎn)到他面前,誓要與他說個明白。 陸言看她一眼,抬起腦袋,哼了聲。 無聲的諷刺比說出來更氣人,周玉堆積了一肚子的火再也憋不住了,狠狠打了他一拳,“哼個屁,有種你說?。 ?/br> 陸言身體一僵,難以置信地看她。 周玉說完就后悔了,她最看不慣母親一生氣就愛說粗話,沒想到耳濡目染,她竟然也…… 小臉蛋一陣紅一陣白的,惱羞成怒,怒又變成委屈,小姑娘眼里又轉(zhuǎn)了淚,卻執(zhí)著地讓陸言解釋,“我怎么嫌棄你們了,你說??!” 陸言看不得她哭,忽然不想再為此計較,皺眉道:“算了,回去睡覺吧?!?/br> 轉(zhuǎn)身就要走。 “我讓你說!”周玉認(rèn)定自己沒錯,為了與他講清楚逼他認(rèn)錯道歉連粗話都溜出口了,哪能容許他離開,一把拽住陸言胳膊,然后迅速伸開雙手?jǐn)r在他身前,惡狠狠地瞪著他,“是男人你就說,有種你就說!” 氣得什么都顧不得了。 對村里男人最大的羞辱就是說他沒種,當(dāng)這話從喜歡的姑娘的嘴里說出來時,打擊更大。 “你不嫌棄我們,那是誰來我們家連茅房都不去,去一次出來就嚷嚷著回家的?” 居高臨下地瞪著面前的小姑娘,陸言聲音平靜卻冰冷。 周玉瞬間心虛。 她最無法適應(yīng)的,確實是村里的茅房。 她承認(rèn)了,陸言冷哼一聲,抬腳就走。 周玉急了,對著他背影小聲嘀咕道:“茅房有味道還不允許我不喜歡???我不喜歡茅房就等于我不喜歡你們家了嗎?早上你還偷偷把面里的姜扔了呢,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說你嫌棄做飯的表嫂?” 她牙尖嘴利,陸言氣笑了,轉(zhuǎn)過身,盯著她眼睛道:“你摸著良心告訴我,我們家茅房什么時候臭過了?若是你連豬圈的味道也聞不得,這話當(dāng)我沒說。” 就為了她,他每天都會打掃茅房,整個村子都沒有比他們陸家茅房更干凈的。 周玉再次無言以對。 眼看陸言又要走,一走就是默認(rèn)她嫌貧愛富,周玉急了,沖動的話脫口而出:“那天我央求我娘帶我走,是因為你們家的豬拱人,我沒法在你們家解決,著急回家哪里不對了?” 陸言愣住。 豬拱人? 好像,有時候確實會拱,特別是豬比較小的時候,鼻子窄…… 強(qiáng)忍著,陸言才沒有往表妹身下看,腦海里卻控制不住地想了些不該想的。 他不說話,周玉以為他在琢磨如何回應(yīng),忽然也嗤了聲,扭頭道:“是,我不像你,肯定習(xí)慣讓豬拱了,不把那當(dāng)回事。算了,隨便你吧,反正我來鄉(xiāng)下是為了看大表哥他們的,管你怎么說,剛剛算我不識趣,主動跟你說話,往后我再跟你說一句話,算我犯……” “賤”字還沒說出來,男人突然上前一步,緊緊捂住了她嘴。 她受驚想要后退,陸言迅速按住她背,凝視她眼睛,有些無奈地道:“不許再說氣話?!?/br> 周玉看出了他的妥協(xié),可憑什么他吃錯了她就要原諒他? 拍開他手,周玉繃著臉要走。 這回?fù)Q成陸言攔她了,越攔她越氣,陸言沒辦法,突然狠狠將正在氣頭上的小姑娘摟到懷里,下巴抵著她腦頂誠心賠罪,“阿玉,表哥知錯了,我以為你……你別生氣了,我以后再也不說那種話。” “放開我。”周玉倒沒有往別處立即這個擁抱,氣鼓鼓地道。 陸言舍不得放,想到月底就要走了,他越發(fā)想要珍惜這個抱她的機(jī)會,偷偷聞她發(fā)里的香味兒,陸言苦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何要去江南嗎?因為我想賺錢,跟大哥一起賺錢,將來一家人搬到城里住,那我表妹再來我們家,就不用憋著不去茅房了。我也可以買好看的衣裳首飾送她,免得不值錢的東西送不出手,怕她不喜歡?!?/br> 周玉突然哭了。 她想起有次她過生辰,二表哥送過她一塊兒帕子,客人走后她翻看禮物,跟丫鬟嫌棄那塊兒帕子丑,丫鬟笑著說挺好看的,她隨手就把帕子送給了她。年紀(jì)太小,周玉記不起是幾歲的事情了,但她記得次年她生辰,大表哥三表哥都送了禮物,她笑嘻嘻地去跟二表哥要,二表哥就是用他那副諷刺的語氣,說反正她看不上,他何必白送。 然后從那年起,她再也沒有收到過二表哥的禮物。 如果表哥不說,她肯定記不起這件小事,再繼續(xù)將二表哥不送禮歸結(jié)于他看她不順眼…… 所以二表哥說的沒錯,她確實嫌棄他了。 而他決定離家下江南,竟然是為了賺錢,讓她看得起他? 周玉嗚嗚哭出了聲,抱住這個看起來很壯實腰卻很瘦的表哥哭,“二表哥我錯了,是我不懂事,我再也不嫌棄你了,你待在家里吧,別去什么江南,太遠(yuǎn)了,我會想你的……” 父親做生意偶爾會出個院門,她就特別想,現(xiàn)在得知二表哥是因為他才去的,她自責(zé)。 她說的話分明還是孩子的語氣,不摻雜半點男女之情,陸言卻已經(jīng)十分滿足,拍拍小姑娘,他推開她,彎腰替她擦淚,“阿玉別哭,表哥很快就回來了,聽說江南富庶,有很多好東西,表哥這次從江南給你挑樣生辰禮物?!?/br> 提到禮物,周玉越發(fā)內(nèi)疚,黑眼睛水汪汪地望著他,“非去不可嗎?” 陸言笑著點點頭。 周玉抿抿唇,還想再說什么,身后傳來了腳步聲。 周玉扭頭,看見了并肩走來的大表哥大表嫂,大表哥神采奕奕,大表嫂臉紅紅的,走路的姿勢好像有些異樣,看到他們,似乎還想往大表哥身后躲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