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寒的身子一抖。

    他猛然間坐起來，旁邊床上的男人也已經(jīng)坐了起來，略帶點琥珀色的雙瞳望著他。其他工作人員忙碌地為他們拆著插在身上的管子，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計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雖然記憶有點模糊，但是地震之前他分明在跟這個男人在做一件不可告人、私密、又美妙無比的事——上床。

    樓罄的眸底露出一絲驚詫，又露出一絲陰沉，陰晴不定，看起來思緒萬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卻只是盯著計寒不放。

    計寒驟然低下了頭。

    他們昨天之前還是點頭泛泛之交，一覺醒來，關(guān)系竟然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是他的任務(wù)對象，他應(yīng)該以非常專業(yè)的態(tài)度來對待，絕對不能發(fā)生任何糾葛，怎么莫名其妙地上床了呢？

    一個瘦高個用很漠然的語調(diào)說：“你們在深層意識里待了9個多小時，差點還以為救不回來了。怎么那么想待在里面？剛才打了三只d0610注射素才產(chǎn)生足夠的剝離度?！?/br>
    d0610注射素，促使樓罄的腦海中產(chǎn)生排斥的注射素，讓計寒的意識體產(chǎn)生想要離開的強烈感覺。

    計寒迅速在腦中算了算，被迫出柜事件、郵件抹黑事件、周mama逼他離開事件、小姨被殺事件……嗯？怎么有四次讓他產(chǎn)生離開意識的事件？

    樓罄溫和地問道：“實驗不是12個小時么？”

    平靜又熟悉的聲音自耳邊傳來，讓計寒渾身的汗毛根根豎起。

    不久前還在抱著這男人不知羞恥……

    不是給自己設(shè)置了重度潔癖強迫癥么，怎么還能做到那一步？

    一個矮個子說：“12個小時是指在淺層意識里，計寒待兩天也無所謂。他被送入了你的深層意識，超過10個小時就越來越危險，計寒的意識有可能被你的意識吞沒。”

    計寒抬頭道：“為什么會進入深層意識？”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番，瘦高個冷漠的男子說：“用劑用錯了，用了a3，直接把你們推入了他的深層意識?！?/br>
    計寒警惕地看著他們：“這么重要的東西怎么會用錯了？誰負責(zé)的？”

    矮個子低了頭：“我。”

    計寒沉下臉：“長毛……”

    長毛立刻澄清：“真不是我的錯，我怎么會犯這么基本的錯誤？我當(dāng)時沒有選錯用劑，把a1放在了機器旁，我也不知道怎么注射的時候會變成了a3！”

    計寒無語：“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用劑換了？誰會做這種事？”

    “……不知道?！遍L毛垂頭喪氣。

    計寒現(xiàn)在沒心情管這許多，搖頭道：“以后再說這件事?！?/br>
    兩人身上大大小小的部件拆裝完畢，瘦高個說：“導(dǎo)師剛才有點急事回去了，現(xiàn)在在辦公室等著你。”

    “嗯?！庇嫼酒饋硪鲩T，又突然想到一件事，“先把我的手機給我?！?/br>
    兩個人笑起來：“怎么？打電話給葉總報平安啊？”

    計寒太陽xue的青筋微微抽動，連轉(zhuǎn)頭看樓罄也沒有，自長毛手中接過自己的手機，笑容有點僵硬：“不是葉總，我得打給家里人?！?/br>
    他在通訊錄里翻了翻，迅速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凝神等著。

    不多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過來：“計寒，你找我？”

    計寒聽到這個聲音，只覺得懸在心中的石塊放下了：“沒事，我就是看你有沒有事?！?/br>
    “你有病啊，整天咒我有事？前幾天不是才去大姐家跟你吃飯嗎？”

    “嗯，你沒事就行了?！?/br>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我掛了啊?！?/br>
    “嗯，掛吧?！?/br>
    那邊要掛電話，計寒又突然叫住她，“小姨，你那個前任男朋友……同性戀的那個，你們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絡(luò)嗎？”

    “你怎么還提這件事？這半年來我被人恥笑了多少次了？你再提這事我跟你急！”那邊的女聲暴躁起來，似乎戳到了痛處，想把他撕成幾百條碎片。

    “還有聯(lián)絡(luò)嗎？”

    “沒有！混賬，恨不得他死！”

    計寒放下心來：“那沒事了，就這樣吧?！?/br>
    小姨沒死。

    剛從深層意識里回來的時候，總是分不清楚哪個是現(xiàn)實，哪個是虛幻。真實的小姨沒有死，那么說明夢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假象？……奇怪。

    不過，現(xiàn)在不是考慮這件事的時候。

    他迅速轉(zhuǎn)頭望向樓罄：“樓……先生，這里的培訓(xùn)出了差錯，非常抱歉，我得同莫教授討論一下，才能決定如何補救?！?/br>
    樓罄沉默地望著他，似乎想說什么，又沒出聲，很久才說：“知道了，那我先回去?！?/br>
    計寒沒法看他，匆匆道：“過幾天會把報告交到樓先生手上。”

    老天……竟然把他給睡了……那可是樓家唯一的繼承人，不是什么天真可愛純情羞澀的鄰家男孩小周！小周睡了就睡了，睡多少次也不嫌多……但是把樓罄睡了算什么？他老爸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一根指頭就能讓他無法立足……更不要說，他前幾天還剛剛接受了一個人的追求。

    換上白色襯衫、深灰色西裝長褲，工整地打了一條青色領(lǐng)帶，披上白大褂，離開實驗室的時候，計寒已經(jīng)成了這里最年輕有為博士生。

    只可惜，面色不太好，心思有點沉重。

    他來到隔壁莫少君的辦公室前，輕輕敲了敲門：“導(dǎo)師，我是計寒。”

    “進來?！蹦鞘且粋€沉穩(wěn)的聲音。

    莫成君已到知天命的年紀(jì)，卻是一個保養(yǎng)得宜、穿著上很懂得揚長避短的中年人，研究所里是個非常受人歡迎的教授。

    他笑著說：“計寒啊，這次辛苦你了。在樓罄的深層意識里存在了9個多小時，一定壓抑得難以忍受?，F(xiàn)在感覺如何？”

    計寒習(xí)慣性地在桌前左側(cè)的椅子上坐下來，皺眉笑著說：“教授，我被送往了樓罄的深層意識，三件任務(wù)……都沒有完成。該如何補救？”

    “需要培訓(xùn)的課程完成了多少？”

    “只完成了一些法律知識方面的培訓(xùn)，其他的沒有涉及?！?/br>
    莫成君沉思著點點頭：“培訓(xùn)的任務(wù)還在其次，相信你觀察他的任務(wù)應(yīng)該完成了。先說說樓罄深層意識里的世界構(gòu)造吧，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父親的形象是怎樣的？”

    計寒啞了似的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樓罄的深層意識里，竟然沒有他父親樓少卿的存在。他的原話是“父親很早就過世了”，換言之，樓少卿在他心中就是個死人。

    這話他該怎么說？

    照實說會害了樓罄，替他遮蓋隱瞞又會對不起莫成君。

    計寒低頭，迅速想著怎么應(yīng)對。

    難怪。

    進行實驗之前，樓罄說了那樣一句話：“計老師，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吧？如果你看到了什么，是會告訴我父親，還是告訴我？”

    他不過是個鉆研科學(xué)的，怎么會遇上這樣的事？

    他該怎么辦？該怎么選邊站？

    計寒緊蹙雙眉，突然痙攣似的摸著額頭：“導(dǎo)師……剛從深層意識回來，頭腦還有點暈。樓罄的世界也還比較復(fù)雜，一時半會兒難以說清，不如我回去把報告打出來給你看吧。”

    莫成君望著他說：“這樣……那你回去休息吧，先睡個好覺，盡量在這兩三天里把報告趕出來給我?！?/br>
    計寒忙不迭地道謝：“多謝導(dǎo)師，那我先走了?！?/br>
    他在實驗樓下停車場取了車，心思飄到千里之外，不到二十分鐘便回到了自己在大學(xué)附近租的小公寓。

    這間房子陪伴了他四年有余，溫暖舒適。進門一看，室友還在上班，家里空空如也。

    夢里的兩個多月，他也是在這同樣的公寓里度過的。

    計寒捏著額頭站著，現(xiàn)實與虛幻的界限又開始混亂，似乎看到樓罄一身運動服站在客廳當(dāng)中，端著盤子讓他去吃晚飯。

    樓罄這么快就讓他破了重要的第一誡。

    rule no. 1：絕對不能讓任務(wù)對象住進你的家里來。

    ☆、第92章 《樓罄的深層意識評估報告》（上）

    晚上8點正，計寒吃飯洗浴完畢，穿著一身米老鼠唐老鴨的睡衣坐在臥室里桌前，擺好一杯熱牛奶，一盤小點心，打開手提電腦開始辦公。

    他把所有的電子郵件分門別類整理好，劃分為“緊急”“三天內(nèi)處理”“不急”三個種類，關(guān)了郵箱。他的潔癖強迫癥是天生的，但是并不像夢境里這么嚴(yán)重。通過足夠的意識訓(xùn)練，他可以在夢境里加強自己某一部分的心理特性，卻不能無中生有。

    也就是說，如果他天生沒有潔癖強迫癥，那么無論他如何努力，也無法讓這種特性出現(xiàn)。

    他打開word，神情凝重地敲著鍵盤，白色的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行字。

    《樓罄的深層意識評估報告》

    【一、整體觀感】

    計寒緩緩回想著自己在夢境里發(fā)出來的帖子、以及依稀記得的生活和工作瑣事，寫道：【樓罄的深層意識與現(xiàn)實極為相似，但是比較理想化、公平、沒有太多的斗爭和黑暗，生活安定、憑借能力和本事競爭，是一個相對來說讓人感到舒適的世界，比起之前經(jīng)歷過的種馬后宮世界、動漫二次元世界都要正常很多?！克F(xiàn)在只是寫草稿，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就寫什么，之后才重新修辭刪減整理。

    【他有一份好的工作，母親健康和藹?！?/br>
    想到這里，計寒有些寫不下去。即使在意識里，樓罄還在努力保護母親的形象，不讓外人看到她毒打孩子、情緒失控的一面。他到底是多愛這個母親，還是多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他似乎總在有意無意地抬高女性的地位，我的意識與他融合之后，將長毛、冰山等人投射在路人中，因為長毛的介入，讓意識里許多女性都表現(xiàn)出不滿，結(jié)果是遭到強力鎮(zhèn)壓，幾乎由直變彎?！克^對相信，在十個星期的培訓(xùn)結(jié)束后，長毛對女人徹底無感的可能性非常大。

    【他似乎向往一種平和安定的生活，家庭溫馨、和睦相處，身份是個普通的小職員，反而對于自己本來的身份棄之如敝屣?！坑嫼龑懼匦?lián)Q了一行。

    【他的父親在深層意識里已經(jīng)死去多年，沒有出現(xiàn)。】這是所有事情中最難以理解的一件。

    樓少卿對他向來很不錯，外面盛傳兩人的關(guān)系和睦、父慈子孝，經(jīng)常一同出入各種場合，素有“上陣不離父子兵”的贊美。為什么這個人在樓罄的心里是個死人呢？

    據(jù)說他的母親一直住在海外，現(xiàn)在看來，也許是因為毒打孩子而被樓少卿送走。他母親的存在倒不奇怪，心里若想要跟母親住在一起的話，在深層意識里是可以體現(xiàn)出來的。

    【二、性格分析】

    計寒皺了皺眉，迅速在屏幕上敲下幾行字。

    【侵略性極強，對外來者非常敏感，盡管外來者的偽裝沒什么破綻，他還是迅速發(fā)現(xiàn)到外來者的不對勁，表現(xiàn)出明顯的好奇、興趣，而且以強硬方式住進了外來者的家中?！績扇寺淙肷顚右庾R之后都不會有主觀意識，但是外來者有種自我保護意識，因此會自動自發(fā)地偽裝化身成路人甲，混在眾人中不讓主導(dǎo)者察覺。計寒已經(jīng)進入人的深層意識三四次，從來沒有被主導(dǎo)者發(fā)覺過，這一次算是馬失前蹄。

    【對外人謙和、冷靜、彬彬有禮，對熟悉的人愛撒嬌、喜歡人的陪伴、喜歡身體接觸、有點小心機，自始至終沒有發(fā)過脾氣。】他以前從來都只在遠處觀察主導(dǎo)者，并沒有就近接觸的機會。一般人在深層意識里都是君臨天下般的存在，外來者侵入之后，很難不去注意到主導(dǎo)者。因此，就算沒有想要觀察的想法，最終卻還能記得很多關(guān)于主導(dǎo)者的事情。

    說到這里，樓罄真是存在感最微弱的主導(dǎo)者了，若不是樓罄主動接觸他，他都不知道何時才能意識到樓罄的存在。

    【事業(yè)心強，努力用功，但并不想走捷徑上位?！克紒硐肴?，計寒不知道這是否與當(dāng)年他父母的婚姻有關(guān)。說起來，深層意識里樓少卿與樓罄的境遇有點相似，如果樓罄與江小姐在一起，那么便是當(dāng)年父母的事情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