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陳鈞吸得有些猛,差點沒嗆著,手一抖,煙灰彈出去,飛到周洛的校服上。 周洛抖抖衣服,把煙灰彈干凈。 秋天的傍晚有點涼,但最后一節(jié)體育課剛打過球,身上都是汗。煙灰站在濕漉漉的手指上,捻都捻不開。 “怕你媽檢查?”陳鈞故意埋汰。 周洛斜他一眼,粗粗的眉毛微微挑起:“你有種,現(xiàn)在去你媽面前抽?!?/br> 陳鈞嘿嘿一笑:“你都不敢我哪敢?” 周洛把額前的碎發(fā)抹到頭頂,露出飽滿的額頭。 陳鈞搭上周洛的肩膀,把煙還給他:“該你了。” 他手臂黏糊糊全是汗,周洛嫌棄地打開:“都給你。” 陳鈞樂得其所,抽著最后幾口,眉毛飛了飛:“誒,你聽說那件事沒?楊小川和史佳麗——那個那個了?!?/br> 周洛眼神挪到他臉上:“哪個?” “你說哪個?發(fā)生關系了,睡覺了,搞上了?!?/br> 周洛一愣:“他們敢——?” “是嘞,膽子夠肥的?!标愨x咂舌,“楊小川干了這事兒后在我們面前都不一樣了,拽得二五八萬。” 一群放學的同校學生追趕著經過,陳鈞趕緊扔了煙,閉了嘴。 山風有些涼,周洛重新穿上校服,書包甩在肩上,沿著臺階往山下走。路過一片荷塘,秋風吹來枯敗的荷葉香,周洛心里有不小的激蕩,泛泛之交,他們這年紀的孩子只敢幻想卻不敢做的事。他無法想象和他坐一個教室的同學做了那種事,他在鳳凰花樹的木窗外看到的那種事。一想到同齡的少男少女已經突破禁忌做到那種程度,周洛就覺全身一陣刺激。 陳鈞猶自抱怨:“你不知道楊小川那屁樣兒,說什么干了那事他就是男人。氣死老子了,真想揍他?!?/br> 周洛哼一聲:“無聊么?” “我要是你,我就哄哄張青李,跟她干一回。” 周洛轉頭:“你說什么?” “張青李喜歡你你不會看不出來吧?她長得還行,就是黑了點兒,你……” “你腦袋里就沒點兒正常的東西?”周洛說。 陳鈞遺憾:“我是沒女的喜歡,不然早哄上手,輪得到楊小川在我面前耍威風?!?/br> 陳鈞說幾個同學約好去揍楊小川,問周洛去不去,周洛覺得他們簡直無聊神經到可以,說要回去看書。 周洛下了山坡,獨自走進傾斜的巷子,心想這個年紀的男孩果然個個是豺狼,一肚子流氓壞水。再一想自己,他可不就是這樣,做夢都想把南雅吞到肚子里。 這么一想,周洛又有點兒樂了。 得,小流氓就小流氓。 周洛加快腳步,往山坡下跑。 主街是清水鎮(zhèn)地勢最低的地方,如倒置的蛋糕底層,一排商戶后邊是山坡樹蔭以及上層的矮墻和巷子。 南雅準備關后門時,聽見哐當一聲重物砸地,周洛從天而降,拍拍屁股上的樹葉。一抬頭,笑瞇瞇看著她。 南雅:“……” 南雅要關門,周洛趕緊往里擠。南雅也用了大力氣,是不肯讓他進門的。周洛擠在門縫里,一手一腳伸進去,潑皮耍賴:“哎呀疼,你再不放我就叫了啊!” “你出去!” “呀!疼~”周洛開始叫喚。 穿鞋的就怕光腳的,講理的就怕耍賴的,南雅畢竟不想隔壁聽到,黑著臉松了手。 周洛喜笑顏開,麻溜地擠進門去,手也不疼了,腳也不痛了,殷勤地給她關上后門。 南雅如同看著一個瘋子:“周洛,你好歹是個好學生?!?/br> 周洛笑:“只成績好樣貌好。德智體美勞就占了智和美?!?/br> 他耍嘴皮子,她卻不給好臉色:“你出去,我不想別人見了說閑話,對你我都不好?!?/br> 她要去開門,周洛閃身敏捷地推開她的手,擋住后門,不滿:“說什么閑話?我們倆清清白白的。再說,你還怕別人的眼光么,我以為你是不在乎的呀?!?/br> 南雅抬眸瞧他,淡淡一笑:“聽聽你的激將法多拙劣。我的確不在乎,但我也不會放任自己成為那個樣子?!?/br> 周洛皺眉:“怎么放任了。說個話都不得了?” 南雅說:“周洛,我不需要朋友。你往我這兒跑,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外人的想法都不會單純。事情鬧開,你就算長一千張嘴也說不清。到時關系撕裂,你和我在漩渦中心怎么應對,又怎么面對對方?指望不露出丑陋撕扯的一面?多不好看呀。你也不希望那樣發(fā)展,是吧?” 周洛愣了愣,卻迅速冷靜,他的確太沖動,她一理智挑明,他就服氣了。 然而,他并不想放棄: “我尊重你說的一切。真的,小師姐,但你有一個地方做錯了?!?/br> “哦?” “你就該跟我說,‘周洛,你不準招搖,不準被別人發(fā)現(xiàn),不然我們就絕交?!皇且婚_始就把好人推走,對不對?——鎮(zhèn)上那群神經病你理她們做什么,你拿個罩子把自己罩起來,她們就不說你了?是不是我不來她們就不會說你了?” 周洛見她不說話,又道,“再說,我也不是不懂事的人,是吧?如果不為你著想,我是不是就從前門走了,何必小心翼翼爬后門?我要真是個瘋子,只管自己不顧你,我就光明正大闖進來了,對吧?” 南雅默然。 過了半刻,問:“你跑來干什么?” 周洛這才笑了,說:“你不是答應了的么?” “我答應什么了?” “小師姐,你答應了我有不懂的問題可以問你。我書都帶來了,難道叫我白跑一趟?!?/br> 南雅竟無言以對,只能怪那日一時心軟。 “問什么?” 周洛煞有介事地放下書包,看到狹窄隔間里的縫紉機,不免想起上次在這里發(fā)生的不快,心里也尷尬,于是掀開簾子跑去前邊。 店里的卷簾門已經關了大半截,只剩不到半米高的開口,一米夕陽灑在地上,余下是黑暗。 只有柜臺上開了一盞臺燈,賬本、設計稿、布料樣本之類的東西擺在臺面上,收拾得整齊又干凈。 周洛把書包丟地上,南雅從簾子后走出,坐到柜臺邊,翻開賬本,說:“你有一刻鐘時間,對完賬我要去接宛灣?!?/br> “夠了夠了,我悟性很高?!敝苈謇话岩巫幼龑γ?,剛要說什么,南雅皺了皺眉,抬起頭,問:“你抽煙了?” 周洛腦子一懵,張了張口,一秒后,點了點頭。 他一點都不想瞞她。 南雅似乎也意外他的坦誠,以為他至少會撒謊或辯解一下,一時沒說出話,過了幾秒,又問,“你mama知道么?” 周洛抿緊嘴,慢慢地搖了搖頭。原以為她要教訓他,結果后邊沒話了。她低下頭對賬目。室內昏暗朦朧,臺燈光下,她的臉孔白白潤潤,脖子也是,手也是。 周洛想起那晚的夢,想起夢里的南雅,遂問:“你抽煙么?” 南雅頓了一下,抬頭看他:“你覺得呢?” “不知道啊。” “不知道?” 周洛大喇喇地說:“我以為你不會聽披頭士呢,結果還不是大開眼界?!?/br> 南雅笑了一下,人倒不含糊,道:“意思是我表里不一,應該會抽煙?” 周洛反應極快:“誒!表里不一可不是我說的?!?/br> “那就是該會抽煙嘍?!?/br> “會不會,試試唄?!敝苈逭f,一副小痞子樣,也不知哪兒來的膽子,從書包隔層里摸出煙和打火機,身子前傾壓在柜臺上,一手拿著打火機,一手把煙遞給她。 少年的眼睛黑黑的,像深淵,不無笑意和挑釁地看著她。 南雅抬眸看他,說:“玩邪了你?!?/br> 周洛笑笑,蹭地打了火,把煙點燃,遞給她。 南雅直視著他,他也得寸進尺地對視,最終,她收了表情,一把奪過他手里的煙,放在一旁,轟道:“沒事趕緊走?!?/br> 這野孩子,跟平日里見到的哪里是一個人。只怕鎮(zhèn)上的人,他的父母老師同學也不知道他有這一面。 “有事,大正事兒?!敝苈逡仓帐?,彎腰從書包里把《拾詩》拿出來。 南雅看到那發(fā)黃的小詩集,眼神有片刻的怔忡,但一閃而過,她無語地看他一眼:“這和學習有關?——回去。” “這是文學啊?!?/br> “放心,高考不會考這里邊的任何一首詩?!?/br> “詩歌文字都是貫通的?!?/br> 南雅橫豎是說不過他,懶得理了。 周洛也不急,他翻開書頁,收了心,安靜地看完整首詩后,開始慢慢朗讀,“黃色樹林中 分出兩條路, 可惜我不能同時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佇立, 我向著一條路 極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叢林深處?!?/br> 少年的嗓音青澀又干凈,讀得認真緩慢,像坐在篝火邊講述一個故事。南雅在不經意間停了手上的工作,垂了眼聆聽,“這兩條小路, 少有旅人足跡, 那天清晨落葉滿地, 兩條路 都沒有腳印。 我選了其中一條,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另一條路 改日再走, 但我知小路延綿無盡, 恐怕難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