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青意許也是想起此事,青白的臉漲得通紅,淚水掉得更兇了,小聲道:“那不是偷的。” 不是偷的還能是什么來路,沈梅君澀澀地笑了,低聲道:“青意你知道嗎?進傅府那天上午,我去了風月街打算賣身青樓。” 都是迫于無奈,有路走,誰愿意做見不得人的事,青意放聲大哭:“梅君,我跟自己說,熬到我弟弟長大就好了,不然,我真的受不了。” 她拉開自己的衣領(lǐng),沈梅君看著她白皙的胸脯上青紫淤紅傷痕累累,差點尖叫起來。 沈梅君顫聲問:“是誰?” 青意含淚搖頭:“你別知道的好,有大少爺護著你,別人也不敢打你主意的?!?/br> 這么下去不是事,她弟弟還小當不起家,母親病著,不知能不能想辦法救她父親出來,沈梅君問道:“你爹犯的什么事?能想辦法給他脫罪嗎?” “犯的是欺君之罪,我爹的恩師已故的顧相爺想盡辦法,也只免了我娘和我姐弟倆的連坐之罪。”青意哭得更傷心。 欺君之罪?已故的顧相爺?這些話語一年前沈梅君才剛聽說過,身體發(fā)寒,呆愣愣看青意,問道:“你爹是駱謙?” “正是,你聽說過?”青意詫異。 何止聽說過,沈梅君百感交集。 那封指證她娘私通的信,落款人就是駱謙。 第五回 駱謙科舉出身,官至右都御史,正二品,駱家也算高門,沈梅君比青意大得兩個月,算是同齡人,先前卻沒往來不認識。 大寧朝權(quán)貴里分了清流和世家兩種,雖不是老死不相往來,卻不熱絡(luò)。 清流是布衣出身,走的科舉路線,駱謙是這一類,恩平侯府則是靠祖蔭的世家大族。 駱謙欺君一案沈梅君聽說過,據(jù)說他作了一首反詩諷刺當今皇帝,被人告發(fā),皇帝怒不可遏,本來要滿門抄斬的,他的座師顧相拼死進諫求情,皇帝放過了他妻兒,把他的死刑改了j□j,留得了一命。 駱謙入獄后,顧相不知是受打擊還是面上說的感染風寒不治,沒幾日便去世了,顧夫人悲傷之余遷怒駱家人,將本來被顧相接到駱家居住的駱謙的妻兒趕出相府。 駱謙入獄一個月后,她家就出了所謂私通的事,她們母女倆被趕出恩平侯府。 青意進傅府已一年,想來是離開相府后走投無路只能賣身為奴了。 “我弟弟很上進,詩文策論做的極好,再大些下場參加考試,定能出人頭地?!鼻嘁獾穆曇魧⑸蛎肪纳裰菑某了贾欣?。 怕是沒那么容易,科舉雖著重自身才華,可駱謙是得罪皇帝下獄的,主考官怎肯對他的兒子慧眼青睞? 沈梅君看青意昂著頭目光炯炯,不忍潑她冷水,笑著點頭,寬解了幾句。 接下來幾天,青意傷痕密布的身體不停從沈梅君眼前晃過。 那個男人是誰呢?拿得出五兩銀子給青意,想必不是下人管事。 青意清麗脫俗,但似乎未有打動傅望超的絕色,不大可能是他。傅老爺也很好色,可是他正寵著姐妹花四姨娘五姨娘,不得空折磨青意吧?二少爺和三少爺在府里不得志,連差事都沒有,好像也不會是他們。 沈梅君想不出是誰,索性不去想,有心向傅望舒求情讓他要青意到流觴軒來,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流觴軒的大丫鬟像秋夢等四人月錢才得一兩,二等丫鬟同樣是五百文,青意調(diào)過來了,頂好是一等丫鬟,每月一兩銀子撐不起她的家。 沈梅君想幫青意,可她每月也只得二兩銀子,這個月的月例進府那天就支走了,吃食雖是公中的,給她娘抓藥花了不少,只余了四百文,這四百文還得支撐到下個月發(fā)月例。 她現(xiàn)在是傅府下人,雖然每日沒事做,要攬私活卻不能的,只能在心里嘆氣,卻幫不了青意。 進入臘月,傅望舒離京去巡視查核各商號去了,流觴軒的四個隨侍小廝全部帶走,據(jù)說年關(guān)才回京城。 傅老太爺尚未回,傅望舒又不在,無人管束,傅望超似是玩膩了豆腐美人,在幾日后也離開京城,據(jù)說離京千里的青洲府在舉行花魁大會,寧國上下姿色出眾的花娘都去了。 傅府里下人一時無拘無束起來,連沈梅君都有時到園子里逛逛,傅家靜得像隱形人的二少爺傅望平和三少爺傅望聲也活泛起來,沈梅君聽說,兩人用自己的錢在外面做起個人生意。 “大少爺每天很忙,怎么不叫他們到商號里去幫忙?”沈梅君有些不解。 “大少爺?shù)故窃敢?,老太爺反對的?!彪p鶯撇嘴,壓低聲音道:“他們先前到商號里幫過忙,越幫越忙,整出一屁股爛事……” 沈梅君想,在自家商號里惹出事還容易收拾,有傅望舒壓著,也惹不出大事,在外頭單干,要弄出事兒來,他們是傅家人,傅家也脫不了干系,更麻煩。 像是印證沈梅君的想法般,傅望平和傅望聲真的整出事來了,還是大事。 新年里最好銷的莫過于炮仗,傅家商號里就有炮仗作坊,官府登記在冊發(fā)了批照,作坊地點在京城外,附近方圓五里沒有人家。 傅望平和傅望聲也搞起炮仗,兩人的想法是趁著年賺一筆就撤,根本沒有去官府登記,他們也沒有財力辦一個能領(lǐng)到批照符合標準的炮仗作坊。 兩人沒有請制炮仗的師傅,技術(shù)是從傅家炮仗作坊里的師傅口中套來的,再請了幾個二姨娘的娘家人學習就干了起來。 因為材料比例問題,制作過程中私炮坊的鞭炮爆炸了,他倆的私炮坊竟是二姨娘娘家園子里蓋的大棚,周圍是民居,這一炸,二姨娘的娘家兄長和一個侄兒給炸死了,鄰居的房屋也被殃及,萬幸鄰居挨著的是園子,沒有出人命。 順天府接報,把傅望平和傅望聲抓了,兩人想著傅家樹大葉茂,竟說私炮坊是傅氏商號的分點,以期府尹能看在傅氏面上放了他們。 那一炸如驚雷,附近人家都嚇得半死,事情擺在所有人面前,府尹哪會給傅氏面子,兩人直接給關(guān)進大牢,傅氏商號也給查封了。 商號里管事派人快馬去通知傅望舒了,二姨娘和二少奶奶三少奶奶被傅老爺禁了足,傅老爺不玩樂了,與商號里的管事一起跑衙門,卻沒有進展。 大家寄希望于傅望舒,十天后,派去通知傅望舒的人回來了,進門就嚎淘大哭。 傅望舒急著要往回趕走了水路,到嘉陵江時風急浪高,船翻了,隨行的人有幾人得救,傅望舒則下落不明。 “懷忠(老爺),你看現(xiàn)在怎么辦?”傅老太太與傅太太白了臉。 “怎么辦?”傅老爺吶吶反問,呆呆坐著,半晌,道:”爹到處游玩沒有定處,也不知上哪尋,派人通知小四?!?/br> “通知小四?”傅老太太和傅太太齊齊驚問,傅望平和傅望聲還去商號里做過一兩年事,傅望超則一天也沒管過自家的生意。 “不通知小四,你們有辦法?”傅老爺一點不臉紅,反問母親和妻子。 去通知傅望超的人走了,傅老爺竟丟了一大家子,帶著四姨娘五姨娘外出玩兒,也不知去哪里。 諾大一個傅府,竟連當家的男人都沒有,幸而還有傅老太爺這個希望,雖還沒回來,到底是座大山,府里方幸得沒出大亂子。 流觴軒的人不外出閑逛打聽消息了,每日齊齊坐在廳里相對抹淚。 沈梅君比眾人又急了一層,她剛得傅府這個安身之所,傅家這棵大樹要是倒了,她們母女上哪棲身? “除了大少爺,這府里就沒個著調(diào)的。” “要是大少爺真出事了可怎么辦?” …… 眾人開始是小聲哭泣,后來越哭越傷心,沈梅君呆呆聽著,心中不停罵傅望平和傅望聲兩人。 糊涂蟲辦的糊涂事,做了傻事也罷了,剛出事時,不要胡亂攀咬傅家,也不至于害得傅家商號給查封,連周轉(zhuǎn)騰挪的地方都沒有。 傅府里老太太和太太少奶奶們小姐們那么多主子竟沒一個拿出應對辦法?晚上,沈梅君翻來覆去,看著隔壁床上呼吸勻稱的母親,想著前路,心底一片茫然。 商號里的帳冊生意往來的文書都在傅望舒的書房里,分門別類裝在不同的抽屜里上鎖著,傅望舒給過沈梅君一串鑰匙,這日沈梅君想了想,進了書房,按著標簽挑了近三個月的帳簿和文書契約看了起來。 傅家生意龐大,帳簿卻記得明晰清楚,傅望舒還在各處加了批注,如布莊這個月比上月利潤增長,得益于搞了什么活動;茶莊利潤降了,是城里某一茶莊新進了哪種新茶影響了傅氏的銷量,供應宮里的胭脂要注意什么細節(jié),與宮中司務(wù)府打交道時要注意什么…… 看便看得明白,心里卻糊涂著,畢竟沒接觸過商道運營。沈梅君打開擱著最近的文書契約的抽屜,入眼卻是一個厚本子。 這本子記著傅望舒的每日行程安排,天天要看的,沈梅君不覺奇怪,傅望舒離京,怎么會沒帶上它。 不看文書契約了,沈梅君先看那本子。 本子里記著傅望舒最近三個月直至年終的日程安排,一日里要處理什么事,要請什么人喝酒吃飯,送誰禮物,禮物得送價值多少的,林林總總比帳冊泄露的機密還多。 沈梅君看得驚心,看完了,兩手攥緊,咬了咬牙,也不告訴秋夢,把本子攏進袖子里,四處看了看,趁著四周無人,鎖上書房房門,穿過回廊來到自己西廂的起居室,撬了暖炕靠墻角地方的地磚,刨掉一些土,把本子放進去,再蓋上地磚踩實,挪了一個小柜占住了那個地方。 看那本行程冊子,再來看文書契約,腦子里清醒了許多,沈梅君心里隱隱有了一個想法,只拿不準要不要說出來。 第六回 五日過去,派去通知傅望超的下人一個人回來了。 傅望超帶著花魁娘子不知上哪玩去了。 這下可怎么辦?傅府上下慌了神,沈梅君比別人更急,雖說離過年只有半個月,傅老太爺過年會回京的,可商號里有些契約期限到了,還有宮里過年的供應,商號雖給查封了,先前簽的協(xié)議還得執(zhí)行,從司務(wù)府支了銀子出來了的,這供應要辦不好,傅氏商號領(lǐng)的只怕會是滅門之災。 不如冒險一試,沈梅君咬了咬牙,模仿傅望舒的口氣寫了三封信。 一封給傅老太太和傅太太的,報平安,道自己落水后得救,目前滯留嘉陵一小漁村里休養(yǎng),讓家人免掛,商號里的事他已有安排,衙門也托過,二弟和三弟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他回來后就能解決。因為雙臂受傷,這是請人幫寫的信。 一封是給三小姐傅明慧的,只有十一個字——皮之不存,毛焉附也,改口供。 一封給司務(wù)府總管太監(jiān)成公公,話不多,向成公公請安,提前祝成公公新年好。 沈梅君把秋夢拉到西廂起居室,把報平安的那封信拿給她看。 “太好了,大少爺沒事?!鼻飰舾吲d得哭起來,拿了信就要往外跑,“我去向老太太和太太稟報?!?/br> “慢?!鄙蛎肪∷?,說道:“你看看這信,可有不妥的地方,這不是大少爺?shù)墓P跡。” 秋夢認真地看了又看,不解地問沈梅君:“是大少爺?shù)目跉猓笊贍敳皇钦f了,手受傷了不能寫字請人代筆嗎?有什么不妥?” 她沒看出假冒,看來自己模仿傅望舒巖石一樣的話風模仿得頗像,只是,沒看出來不表示無懈可擊,況且,這事沈梅君不敢自專。 從秋夢手里要回了信,沈梅君道:“暫且不要稟報,秋夢,你使人把商號大管事向南誠請來,我有事問。” 秋夢目光在沈梅君臉上轉(zhuǎn)了轉(zhuǎn),笑了,道:“好,我使人去請。” 傅氏大管事有十多人,向南誠是第一管事,是傅望舒的副手,沈梅君從傅望舒的行程安排和帳冊里單據(jù)里面的簽名看出,向南誠是傅望舒最信任的人。 商號與府宅沒有聯(lián)系,沈梅君還沒見過向南誠,向南誠約而立之年,中等個子,留著兩撇山羊胡子,眼睛炯炯有神,外表看來非常精明干煉,沈梅君有些忐忑地遞了信過去,靜看著他的反應。 “太好了,大少爺沒死?!毕蚰险\擊掌大喜,又朝沈梅君伸手:“大少爺給我的信呢?” 沈梅君搖頭。 “大少爺沒信給我?”向南誠皺眉,看向沈梅君,目光凌厲。 “沒有,大少爺只捎回來三封信?!鄙蛎肪蚜韮煞庑胚f過去。 向南誠飛快看完,又拿了第一封家書定定看,半晌,把信小心折起遞回給沈梅君,面上神色變幻莫測。 “怎么啦向管事?”秋夢不安地看他。 向南誠沒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