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別人想那么多做甚？皇后假死之后，朕會為她安排好。”

    “反正我不同意，你要是命令我去做，我也會抗旨的?！?/br>
    “你……”

    “不說了，我不聽！”沈?qū)幬孀《洹?/br>
    東聿衡氣得笑了，竟還有她這樣的人！見她閉眼閉耳，知道她這會不會好好聽他說話，惟有無奈地在她臉上重重掐了一把，罵了一句：“豬腦子！”

    這夜不了了之，此后沈?qū)幰恢睂@個話題持拒絕態(tài)度，東聿衡連打她屁股的心都有了。

    沈?qū)幒螄L不焦慮，她想勸皇后改變主意，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去當(dāng)面直言，那樣無疑是讓她的難堪再添一層。就在她為難之際，皇后趁她早間請安時，說是有事與她單獨(dú)商議，將她留了下來，摒退了所有閑雜人等，甚至連綠翹也沒留下。

    沈?qū)庪y得地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孟雅注視她片刻笑了笑，緩緩開口，“本宮近來看了一本書，叫做棲霞游記，不知皇貴妃看過么？”

    “我也看了。”沈?qū)廃c(diǎn)點(diǎn)頭。

    “這個棲霞主人可真真是閑人雅士，本宮看完，最為欣賞的一段便是他在峑州過刺繡節(jié)的描述，那兒的繡娘果真如他所言，群坐湖邊，一聲令下，飛針走線么？”

    “確是如此?！鄙?qū)幰苍H眼見過一回。

    “你也曾親眼見過罷？”

    沈?qū)幾灾荒茈[瞞，惟有點(diǎn)頭。

    皇后輕嘆一聲，而后笑道：“本宮可真羨慕你啊。”

    沈?qū)幍溃骸澳锬锖纬龃搜?？我?dāng)時不過苦中作樂罷了?！?/br>
    孟雅輕輕搖了搖頭，看著她道：“本宮，一直很羨慕你?！?/br>
    “娘娘？”沈?qū)幝晕⒁惑@。

    “你身為婦人，卻做了許多婦人不能做的事。這其中雖不乏形勢所迫被逼無奈，但回頭想想，你的人生是一片波瀾壯闊，等你年老之時，憶起往事是那般精彩?！泵涎派陨源鬼暗潜緦m的一生，卻猶如一灘死水?！?/br>
    她頓一頓，又道：“或許，也不是一灘死水，只是卻比死水更不如?！?/br>
    “娘娘言重了?！?/br>
    “或許旁人看來，我穩(wěn)坐中宮十幾年，一直養(yǎng)尊處優(yōu)，是這帝國最尊貴的女人，還有什么比本宮更令人羨慕的？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本宮愈看著你與天家，就愈發(fā)不愿守著這個空殼過一輩子?！?/br>
    沈?qū)幍哪樕祥W過復(fù)雜之色。

    孟雅輕輕一笑，“你不必如此，我自生下大皇子后，便再不曾與天家同床共寢了?！?/br>
    沈?qū)庴@訝地抬起頭。

    “天家從未與你說么？”孟雅原以為，沈?qū)幵缇椭肋@事兒了。

    沈?qū)帗u了搖頭，“陛下是決不會將這事兒說給任何人的?！?/br>
    孟雅輕一嘆氣，“是啊，陛下對我，也是十分容忍了?！?/br>
    見她既是把話說開了，沈?qū)幉挥傻溃骸澳锬锂?dāng)時為何……”

    孟雅沉默片刻，緩緩將往事說了出來，繼而她道：“陛下去了別人那里，我也無波無瀾，反而還松了口氣……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自己是否，連做婦人也不完整……”

    沈?qū)幍溃骸澳锬镞@話錯了，我覺得娘娘，不過是太過失望罷了。”哪個女人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不期望所愛之人用堅強(qiáng)的臂膀撫慰？只是東聿衡卻要脆弱的她自己站起來。

    “是么……”孟雅苦笑一聲。這些話她從未對別人說過，就連自己的母親也不曾說過。因?yàn)樗浪麄兌疾粫斫猓?，她明白惟有沈?qū)幠懿惑@不異。

    “待奕兒長大，我也認(rèn)命了，曾以為自己會這樣行尸走rou般在這皇宮中渡過一生，但那會兒我不害怕，因?yàn)槲疫€有同病相憐的同伴，”孟雅看著她，“那便是皇帝陛下?！?/br>
    沈?qū)幚斫馑囊馑肌?/br>
    “天家雖政事繁忙，后宮又美人如云，看似充實(shí)不已，但我知道，他才是這世上最孤獨(dú)的一個人。我至少還有奕兒，他卻什么也沒有……皇后嬪妃、皇子公主，在他心里有如浮云，他擁有天下，可什么也不能抓在手中。孤高的帝王，對任何人而言是那么地遙不可及，我能有他為伴，已是知足了?！?/br>
    孟雅今日似是終于暢開了心扉，有些止不住了，“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竟然連陛下，也會有你這樣的意外?！?/br>
    ☆、139

    意外……他倆真的是一場既偶然也必然的意外。沈?qū)幬⑽⒋故住?/br>
    “陛下的為人，相信你比我更加清楚，你也曾吃了不少苦頭……然而你再回宮后，天家就變了，好似變得，有一個皇帝陛下，有一個他……我一時也不知是個什么滋味。”孟雅輕嘆一聲，“我比你與天家稍長一歲，回顧這多年歲月，卻不曾有一日是為自己而活。嘗為孟家小姐，為的是孟家的榮辱興衰；后來尊為皇后，為了蒼生母儀天下；有了明奕，心心念念的只有一個孩兒……我從你的身上看到了天家的本心，然而我的心之所向在哪兒？除卻這些華麗的頭銜，誰又識得真正的我？”她輕拍胸膛，“當(dāng)我想出為奕兒自愿假死讓出后位時，什么情緒都有過，連留戀也閃現(xiàn)過，惟獨(dú)沒有遺憾。這是我能為奕兒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很清楚，奕兒要繼位，或許我才是最大的阻礙。這也是我為孟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孟家太大太亂了，也惟有讓他們失去庇護(hù)，才能使家族重新燃起生機(jī)。

    沈?qū)幰蜻@些話對孟雅油生起惺惺相惜之感。這個女子比她認(rèn)為的還要可敬可愛，她只恨因?yàn)樯矸菔冀K不能與她成為知己。

    “皇后娘娘，我敬佩你的為人，如果你假死也是為了擺脫枷鎖，那么我說什么也是支持你的，”沈?qū)幙聪蛩暗?，有些事兒，說出來永遠(yuǎn)比做起來容易。你選擇假死，就意味這一輩子再見不到大皇子，見不到高堂二老，你真的做好心理準(zhǔn)備了么？你做了小半輩子的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倘若出了宮去，這些便是過眼云煙?；蛟S有朝一日，你見了一個九品芝麻官也要下跪，你能做到么？陛下雖說會為你安排，但無疑是從一個牢籠跳到另一個牢籠，這樣的生活是你要的么？最重要的是，你的心之所向究竟是什么？是未完成的夢想，還是期盼的郎君，亦或是長久的興趣？”

    沈?qū)幍脑捵屆涎懦聊嗽S久，再開口卻是說道：“你確實(shí)是為我著想的?！比嗽谑虏魂P(guān)己之時，可輕易說出關(guān)心的話語，但一旦牽連了自己，又有多少人能先為他人著想？

    “倘若說我沒有私心，那定是謊話，可我如今得到了最寶貴的東西，虛名這些變成了次要，我不愿意為了這些東西再次傷害別人。因此，依著我的想法，大皇子一事或許還有其它轉(zhuǎn)機(jī)，娘娘你旦凡還有留戀與疑惑都不要離了宮去，現(xiàn)實(shí)與理想終歸是有差距的?！鄙?qū)幷J(rèn)真地道。

    孟雅凝視著她，第一次在人前笑得露出了齒貝，“謝謝你?！?/br>
    這日二人促膝長談了許久，孟雅終究還是下定了離去的決心。沈?qū)幵撜f的都說了，看她也真的是希望離開皇宮，也便不再多言。

    琉璃問她與皇后說些了什么，她只搖了搖頭。

    回到春禧宮，她沉沉地睡了一覺。

    再醒來時，天竟已現(xiàn)出夕陽余暉，沈?qū)幭戳税涯槪崃藦埧恳巫谠褐?，凝視著美麗燦爛的光景。

    她此刻的心情就如同天上變幻無窮的云彩，又如迅猛的潮水，大起大落。

    直至東聿衡回來，她才猛地回過神來，起身迎駕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大腦一片空白，不知方才想過什么。

    “今個兒都干什么了？”皇帝讓人擺膳，自己抱著她在靠椅上坐下問道。

    “早時與皇后說了一會話，回來睡了一覺，剛剛才醒?！?/br>
    “瞧瞧你這小日子過得?！被实廴嗳嗨?，“從幾時睡的？”

    沈?qū)幭肓讼?，“唉，總之是睡得太久了，夜里恐怕不好睡哩?！彼鹕碜?，“你累不累，不如待會兒才用膳，陪我去武室出出汗?！?/br>
    說著她便要起身，東聿衡將她攬住，勾了勾唇角，“你著急什么，一會兒朕有的是手段讓你精疲力盡。”

    沈?qū)幰恍?，一挑媚眼，“你先陪了我，我再好好地陪你。?/br>
    沈?qū)幣c東聿衡兩人經(jīng)常切磋武功，多數(shù)是女攻男防，偶爾東聿衡也會出手，不過力道甚至比沈?qū)庍€要輕。那會兒的沈?qū)幙偸鞘指吲d……二人志不在奪得天下第一，只能算做二人情趣之一罷了。

    二人此時酣暢淋漓地打過一場，東聿衡在這別無他人的武室里放下皇帝架子，四平八仰地躺在地下喘息。

    沈?qū)幮菹⑵?，一屁股坐在他的肚子上，笑吟吟地看著他?/br>
    東聿衡也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她。

    “我要做你的皇后，當(dāng)你的妻子?！鄙?qū)幮χ舐暤馈?/br>
    東聿衡凝視著她沉沉笑了，拍了拍她的屁股，卻是說道：“不行。”

    沈?qū)庮D時擰緊了眉。

    “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皇貴妃?！睎|聿衡淡淡道。

    沈?qū)幷麄€人都壓了下來，兇巴巴地道：“那你要誰做皇后？”

    “朕不立了?！?/br>
    “你討厭，我要做皇后！”

    東聿衡扶著她的腰與她一齊坐了起來，挑了挑眉說道：“朕巴巴地把皇后寶座送到你的面前，你卻好似害了你一般?；屎箅S便與你說個兩句，你就改了主意。這算是哪門子的事兒？”

    “哎呀，那不一樣嘛?！鄙?qū)幣ち伺?，為他擦擦額上的汗，涎著笑道。

    “哼?！?/br>
    “聿衡，我做夢都想成為你的妻子站在你的身邊，真的?？墒俏也桓夷敲簇澬模业玫侥愕恼嫘囊褟涀阏滟F，如果再貪心不足，我怕我會遭報應(yīng)的。我們的孩子……”

    “朕不會再讓這種事發(fā)生?！?/br>
    沈?qū)帗u搖頭，靠在他身上，“失去了孩子，我還有你，可是如果我再一昧地放縱自己的欲望，我怕自己連你也失去了！”

    “傻寧兒?！睎|聿衡只覺自己把她揉進(jìn)心肝也不夠，她越來越嬌氣，他怎么舍得不照顧她！

    他低下頭尋到她的唇深深一吻，“朕想要你成為朕的皇后，朕的妻子，站在朕的身邊，接受眾人朝拜，待百年之后，你我將同寢一陵，下一世再為朕妻！”

    沈?qū)幍幕貞?yīng)是緊緊地抱住了他。

    待達(dá)成共識，已是木以成舟，只差付諸事實(shí)。

    皇后假死，并非一句話的事情，身前身后都有許多事要考慮。單是她的隱居之地，東聿衡就駁回了幾次，最終才將她的居住之處定在峑州。還有許多繁瑣卻又重要的事，都是由皇后與沈?qū)幧塘慷ㄕ摚俳挥跂|聿衡過目一遍。這期間兩個女人的感情又加深了一層，孟雅教了許多為后之道，沈?qū)幰补噍斄怂S多女扮男裝的心得體會。她鼓勵她既然踏出了第一步，就勇敢地走向自由之路，不要再藏在深宅大院足不出戶。

    一月之后，皇后開始“染疾”了。

    最為難過的自是一切被蒙在鼓里的東明奕。

    他入宮侍藥幾回，卻發(fā)現(xiàn)皇后始終不見好轉(zhuǎn)，反而臉色愈來愈糟。他也研究了藥方，找了太醫(yī)仔細(xì)問詢，甚至請了東聿衡將凌霄閣神醫(yī)來為孟雅看診，但全都是徒勞無功。

    可孟雅一直精心保養(yǎng)，為何說病就病，并且還一病不起？東明奕只覺有異，心思焦躁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一日他揮退所有奴才，對著病榻上的皇后道：“母后，是否孩兒害了您？”

    這孩子心思越發(fā)細(xì)了……孟雅深深凝視著自己視若性命的愛子，不知是因離別思緒還是其他，眼眶也有些濕潤了，她抬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頰，“皇兒想到哪里去了？母后只是染了寒疾，過幾日便好了。”

    “父皇對兒臣那般氣惱，過兩日又變了態(tài)度，兒臣聽聞母后曾求見過父皇，莫非其中……”

    孟雅搖搖頭，“傻孩子，你多想了，你父皇的為人，你還不知么？”

    “母后，您對孩兒說一句實(shí)話，您究竟對父皇說了什么，讓父皇迄今不曾處置兒臣？”就連皇貴妃教養(yǎng)的二皇子，他要決斷也是雷厲風(fēng)行。

    “不過是些求情之辭，你父皇也沒有應(yīng)允。”

    “母后還瞞著兒臣。”

    孟雅咳了兩聲嗽，喘了喘氣道：“母后沒什么瞞著皇兒的，皇兒既這般擔(dān)心母后，只應(yīng)承母后一事，母后寬了心，或許明日就好了?！?/br>
    東明奕坐在床邊抿了抿唇，“母后請講?！?/br>
    “你莫要將心思再放到皇貴妃身上了，”孟雅語重心長地道，“她固然好，但莫說她是你的母妃，單憑年紀(jì)，也是你的長輩，這般有違人倫之事，母后每每想來總覺寢食難安，恐怕這會兒下了黃泉也不安生?！?/br>
    “母后?！?/br>
    “這天下的女子千千萬萬，往后你想要哪一個都行，況且你還有比情愛更重要的事情，你希望繼承你父皇的位置，成為這大景國的九五至尊，你忘了么？”

    “兒臣沒忘。”

    “那你答應(yīng)我么？”

    東明奕苦澀一笑，“母后放心，兒臣早已死了心思了?！彼坏貌凰佬摹Ｄ莻€婦人說得出做得到，他費(fèi)盡千辛萬苦得到她的那日或許就是她的祭日。

    “那便好了，我的皇兒這么地玉樹臨風(fēng)，天底下哪個女子不乞盼你的垂青？”孟雅慈愛地看一眼愛子的英俊臉龐，眨了眨眼逼退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