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當(dāng)真。”原先鄧不疑還有些羞惱,聽到梁縈含笑的話語,他抬頭道。 “嗯,不疑?!绷嚎M輕輕喚了一聲,鄧不疑笑起來,他生的俊俏,笑起來的時候也格外的好看。 張女瑩的送嫁隊伍已經(jīng)離開了,長安的郊外其實并無多少特別之處,一條大道分為三部分無限的通往遠(yuǎn)處,梁縈聽說秦朝修建的秦直道現(xiàn)在都還能看見,不過道路兩旁除了樹木就只有樹木,看多了就覺得厭煩。 梁縈和鄧不疑說了一會的話,覺得在郊外也覺得膩了,比起看著這只有山川河流的景色,她還是更喜歡長安九市的熱鬧。摩肩擦踵,車水馬龍, 只不過她是不好親自去走動,此時雖然先秦遺風(fēng)尚在,但對貴女來說還是有一定的束縛。 “想不想看看長安?”鄧不疑騎在馬上,看著輜車內(nèi)的梁縈幾次將車廉抵開打量外面,干脆驅(qū)馬到她車前詢問。 “你有辦法?”梁縈聽著鄧不疑的話,有些興奮。 “到……我叔父府上吧。”鄧不疑原本想說建成侯府邸,但想起終究不妥,最終還是改成了去他族叔的家中。 鄧蟬聽到鄧不疑帶著梁縈來,大為不解。這位兄長從小就不太喜歡她和梁縈交往過深,不過鄧蟬幾乎就沒怎么在意過這位從兄的嫉妒。反正她和梁縈交好,除了他一人之外也無人反對。 “梁姊!”鄧蟬走過來,梁縈見到鄧蟬眼前一亮,鄧蟬幼時便是美人胚子,如今更是身材頎長,容光鑒人。 “梁姊你來了?!编囅s握住梁縈的手,她和梁縈笑了好一會,才看到那邊臉已經(jīng)黑了的鄧不疑,“從兄?!?/br> 鄧不疑在兩人交握的手掌上瞥了一眼,轉(zhuǎn)過頭去,“讓人給她換一套男子的衣裳?!?/br> “……”鄧蟬聞言蹙了蹙眉,她看了看梁縈“梁姊?” 梁縈點了點頭,她知道鄧不疑要做甚么。 鄧蟬吩咐下去,讓人拿出原本給她弟弟準(zhǔn)備的襜褕等物。男子和女子的衣物在形制上要說不同還真無甚不同,只不過衣色和紋樣有些不同而已。 侍女們給梁縈換衣,鄧蟬繞過門口的屏風(fēng)走進來,鄧蟬看著梁縈坐在鏡臺前,看著侍女將那一頭長發(fā)梳起來在頭頂結(jié)成男子的發(fā)髻,梁縈發(fā)色極烏,而且抹上香澤之后光可鑒人。這一頭烏鴉鴉的濃密長發(fā)讓不少貴女艷羨非常。鄧蟬坐在遠(yuǎn)處看著梁縈梳發(fā),也想伸手去碰一碰那長發(fā)。 “最近阿父給我定下昏事了?!编囅s看著侍女們正在準(zhǔn)備裹頭的巾幗,她坐在那里干脆就和梁縈說起話來。 梁縈聽到鄧蟬這句有些吃驚,“已經(jīng)定下了?” “嗯?!编囅s提起自己的這一起昏事有些迷茫和不安,畢竟這樁昏事是父親定下,她是沒有任何置喙的余地,哪怕母親曹氏說父親給她挑選了一位才貌俱佳的少年郎,她還是有些不安,畢竟新婦在夫家是否過得好,不是夫婿本人而是婆母。 “是哪一家?”梁縈問道,她比鄧蟬還大上那么一點,漢律中,女子到了一定年紀(jì)不出嫁家中的賦稅便要家中。昌陽長公主是不用交賦稅的,而且也無人敢上長公主的府邸面前收這種賦稅,所以梁縈之前也沒怎么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聽到比自己笑的登場都額擰下來了,她滿臉驚愕,“這么急?” 話說出口她便知道自己失言了,父親甚么時候給女兒定下昏事,這個還真的不是她這個外人能夠說的。 “……阿母說也不快了,族中有姊妹,聽說八歲就有定下來的了?!编囅s道。 梁縈聽了頓時想要扶額,她是知道貴族中有早婚的習(xí)慣,說是女子十五歲及笄,但是女孩子年紀(jì)小小嫁出去,不過是等到十五歲及笄之后正式和夫婿同房罷了。 說起來當(dāng)年她也是差點小小年紀(jì)被曹太后嫁出去,雖然曹太后的用意是好的,但現(xiàn)在回想真的是要出一身的冷汗。 此刻侍女們已經(jīng)用巾幘將發(fā)髻給包裹起來,梁縈回過頭看著鄧蟬憂心忡忡。她伸手握住鄧蟬的手,少女的手掌柔軟細(xì)膩,梁縈握住她的手掌沉默了好一會,半晌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語來。 鄧不疑在外面等著,女子換衣梳頭沒有男子在一旁看著的道理,除非是將人給娶回去。他倒是有此野心,但也忌憚著昌陽長公主,那位長公主和蔡陽長公主一樣都是出了名的護女,若是一著不慎,怕惹得這位長主不悅。鄧不疑想了許久,覺得還是要梁縈自己愿意才行,若是梁縈愿意,護女心切的昌陽長公主想必也不會說甚么了。 他坐在茵席上等了許久,先是看著茵席四角上的銅異獸鎮(zhèn)席,后來就是靠著憑幾抿幾口蜜水。 等到梁縈終于準(zhǔn)備好,從帷幄內(nèi)出來的時候,少年正好拿著漆卮飲蜜水,那邊著男裝的少女出來,他一口蜜水立刻就嗆在了喉嚨里。 鄧侍中嗆得滿臉通紅,一邊咳嗽一邊還不忘記大笑抬頭來看梁縈。 梁縈看著鄧不疑這又咳又笑的,伸手摸了摸臉,轉(zhuǎn)頭就看向身邊的鄧蟬,“阿蟬,我身上是不是還有不妥之處?” “沒有啊?!编囅s也是被從兄這一下弄得莫名其妙,她上下打量梁縈,前前后后看了好幾遍都沒有看出哪有不妥來。 這會鄧不疑嗆在喉嚨里的蜜水好歹是咳出來了,他抬頭看著梁縈還在笑,“應(yīng)當(dāng)不攏發(fā)髻,而是梳成總角?!?/br> “從兄!”鄧蟬聽了差點跳起來,那里有人這么說女子裝束的! 梁縈長大是長大了,但是換上男子衣著,多少還是有些顯得面嫩,就是頭上裹了巾幘看著年紀(jì)還是不大。 梁縈就那么看著鄧不疑笑,臉上半點表情都沒有。鄧不疑看著她盯著他,笑了一會,也覺察出不對了。 “……”梁縈轉(zhuǎn)過頭去,“待會我還是請我阿兄來好了?!?/br> 梁黯這會也閑的,比起和那些紈绔一起胡鬧,還不如陪著她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呢。 鄧不疑這會終于知道從席上起來,“不必讓陰平侯世子來了,我陪你去便好?!?/br> 梁縈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直接就往外走去,鄧蟬見狀連忙跟上,鄧不疑知曉她生氣了,也走了過去。 鄧蟬知道這位從兄嘴上是從來想甚么說甚么,旁人被他氣得無可奈何的簡直數(shù)不過來。但是這話哪里能在女子面前說,這會鄧蟬都覺得是鄧不疑活該。才不會幫他說話。 “姊姊,聽說東市里來了不少好物?!编囅s之前聽梁縈說了想要去外面看看,立刻就提起上回聽人說過的地方。長安有九市,但是最熱鬧的是東市。 “嗯,我待會去看看?!绷嚎M點頭。 鄧不疑讓人牽來一匹馬,馬上有馬鞍而無馬鐙。她在幾個侍女的幫助下翻身上馬,手緊緊抓住馬韁,梁縈學(xué)過騎馬,但是騎馬的次數(shù)不多,在馬背上還是有那么一點緊張。鄧不疑看出她的緊繃,便上前指點她兩句“不要害怕,其實這馬性情挺溫順的,腿夾緊了就好。” “……我知道,不用你告知?!绷嚎M聽著鄧不疑說個沒停,心下有些煩躁干脆就打斷他。 鄧不疑也不惱,他讓人將自己騎得馬牽過來翻身上馬。 鄧蟬見著鄧不疑和梁縈并肩騎馬,羨慕的不得了,不過眼下她是不好出門了,“從兄,記得照顧好阿姊啊?!编囅s道。 “自是當(dāng)然?!编嚥灰衫^了馬,側(cè)首沖梁縈一笑。 梁縈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鄧不疑哈哈大笑,雙腿輕輕踢了馬一下,馬蹄踏在石板上噠噠直響。 鄧不疑見著梁縈板著一張臉,還在為方才的事生氣,他向來是直言直語習(xí)慣了,甚至當(dāng)著天子和皇太子的面都是這樣,這兩位都沒有說過甚么,其他人他向來不怎么放在眼里。結(jié)果見著梁縈,下意識就說出來了。 “聽說東市最近有從西域來的奇人,說是可以用肚子唱歌,待會去看么?”鄧不疑和梁縈說起東市里那些新來的新鮮事來。 他笑起來英氣逼人,格外好看,可惜梁縈瞥了他一眼,沒有搭理他。 鄧侍中不管在宮內(nèi)宮外,這還是第一次碰釘子,他不但不灰心喪氣,反而越來越來勁了,“還有新來的胡姬,聽說西域有一種果物,紫色的,圓圓十幾顆一串,酸酸甜甜,聽那些西域人說,此物還能釀酒??上дl也沒見過?!?/br> 鄧不疑說著,一雙眼睛看著梁縈臉上,梁縈被他看得心煩,轉(zhuǎn)過臉去,誰知道鄧不疑竟然還有話說,“匈奴擱在西域諸國和大漢之間,也不知道從里頭撈了多少好處,我可是記得你想要組建商隊?如果能從匈奴一趟回來,那就是大幸,如果能夠多去幾次,說不定就能摸到匈奴的一些消息了?!?/br> “難得你還記得此時?!绷嚎M發(fā)現(xiàn)鄧不疑竟然還記得她幼時說過的話,不禁大為驚訝。她有時候也記不得自己說過甚么了,沒想到鄧不疑還沒忘。 “……”鄧不疑手握成圈壓在唇上輕輕咳嗽了一聲,他轉(zhuǎn)過眼看著梁縈,梁縈這會換了男裝,頭上梳了男子的發(fā)髻,但看上去也不像個少年。她體型纖細(xì),面容又過于秀美,一雙柳眉,真的是一眼就看出和男子的不同了。 “我記得那時你說,若是真要有這么一支商隊,最好的便是隊伍中有游俠。”他這么一說,梁縈也跟著想起來了,所謂游俠她也只是聽說過,從來沒有見過。聽梁黯曾經(jīng)說過游俠這種人,無視法令,喜歡對朝廷官吏和富戶下手,真性情一上來捅死個人更是家常便飯,梁縈聽著這話怎么都覺得游俠恐怖,但偏偏最需要這種人。 “可惜啊,不知道甚么時候能夠?qū)崿F(xiàn)。”梁縈低頭算了算自個的家當(dāng),發(fā)現(xiàn)家當(dāng)很豐富,但是要組建起來暫時有點無從下手,畢竟之前也沒怎么做過。 “……”鄧不疑看著她,她眼眸微垂,濃密的眼睫動了一下。他轉(zhuǎn)過頭去,手里的馬韁輕輕一拉,“這邊?!?/br> 長安的東市這會已經(jīng)開市了,長安為京師,富饒壯麗,梁縈騎在馬上,還能看到東市內(nèi)有一些金發(fā)碧眼的外族人。梁縈看著那些人看向鄧不疑,“那是……?” 鄧不疑笑,“或許是大宛人吧?!?/br> 長安的外鄉(xiāng)人也多,看著熙熙攘攘的。 “對了,去不去看百戲?”鄧不疑想起東市前段時間的確是來了一些外族人,而且善于百戲,他帶著梁縈出來,干脆想陪著她去看看。 “百戲?不要?!绷嚎M這會總算是不像一開始那么對他愛答不理的了,但是也沒那么容易讓他得逞。 “那么就去看蹴鞠,要不到旗亭內(nèi)休息一會?”鄧不疑覺著梁縈已經(jīng)騎了一會的馬,待會恐怕就要受不住了。 梁縈比其他的貴女身體要好得多,但是騎馬畢竟是一個辛苦事,而且久了大腿內(nèi)側(cè)的皮都要被磨破,鄧不疑心下琢磨梁縈恐怕也不會習(xí)慣。 “看蹴鞠?”梁縈看過來。 蹴鞠當(dāng)年在先秦齊國很是流行,齊國臨淄無人不蹴鞠斗雞,到了這會,長安也是蹴鞠風(fēng)行,甚至還有專門有人做這個生意。 梁縈以前聽梁黯說過,但沒怎么去。鄧不疑這么一提她就看過來,帶了一絲半點的興趣。 ** “鄧侍中,這邊請。”一名女子引著鄧不疑和梁縈走過一段廊道,上了樓梯到了三四層的臺上坐下。 梁縈坐在席上,俯身往下看,下面是一個大型的蹴鞠場。兩面球門高大。過了一會一名侍女上前來,“侍中賭哪一邊?” “……”梁縈聞言回首帶了一絲的驚訝看著鄧不疑,這是賭球?她看著也來了興趣,伸手從袖子里摸出幾塊金餅,放在女子手里的漆盤上,“我賭紅隊?!?/br> 女子一開始只是看著鄧不疑,沒想到這位天子侍中帶來的人出手這么大方。 鄧不疑側(cè)臉看了看梁縈,“你賭紅隊?” “嗯?!绷嚎M才到這里沒多久,也不太清楚里頭的門道,不過賭球么,不過就是拼個運氣和眼緣罷了。 “好,那么紅隊一定贏。”鄧不疑拿出一小袋子的金餅輕擲在漆盤上,發(fā)出咚的一聲響。 女子看著漆盤上的那一袋金餅,面上的笑比方才還要諂媚許多,“鄧侍中和那位小公子眼光獨到,紅隊一定贏?!?/br> 梁縈聽到那個女子稱呼自己為小公子,頓時就不高興,“你就是鄧侍中,我是小公子,也太討厭了。” “無事。”鄧不疑看了場中一樣,這會那些蹴鞠的球員都還沒有入場。他從席上起身,“我去去就來,你在此莫要亂走?!?/br> 說著他竟然就大搖大擺的走開了! 梁縈摸不著頭腦,但是她還是坐在那里,一旁的侍女端來不少的吃食,甚至連牛乳羊乳這種塞外人喜歡用的飲品都有。 她坐在席上拿起牛乳飲了一口,味道比起現(xiàn)代的牛奶,味道淡的很。她隨意的吃了一些東西,過了好一會鄧不疑還是沒有回來,梁縈看向鄧不疑帶來的那些家人,打算讓他們把鄧不疑給找回來。 真要開口的時候,號角聲響起,雙方隊員入場了。梁縈瞥了一眼,她眼神很好,沒有視力上的毛病,所以她看到紅隊領(lǐng)頭的那個隊首吃驚的嘴都合不攏。 紅隊的隊首,一身紅衣,額頭上還扎著一條紅色額帶。他察覺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回頭看去,對梁縈露出燦爛陽光的一笑。 梁縈瞪了好一會眼睛,鄧不疑說的要離開一會,就是自個下場蹴鞠去?? 她記得沒錯的話,鄧不疑自己似乎押的紅隊吧?!這會又到紅隊里頭去踢球,這真的好么?臉皮太厚了??! 場上一聲哨聲,雙方隊員開始組建隊伍。 在另一間房間里,一位少女也看到了場中的鄧不疑。那樣一個飛揚的少年想要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俊秀的容貌和明亮的雙眸,混在那些隊員里,簡直鶴立雞群。 “咦,鄧侍中?”少女還記得自己在椒房殿遇見過的那個少年,那會這位鄧侍中沉默寡言,只管做自己的事,旁人根本就不在他眼中。 今日怎么會在這里遇見? 少女看著紅衣少年在眾人之中,動作輕盈如同飛蝶。他神采飛揚,面上的笑容讓人心醉。 少女在父親的封國內(nèi)也見過不少俊彥少年,不過和這位比起來還是少了一股精氣神。 “待會那位公子上來,把這個給他?!鄙倥f著解下腰下一塊玉環(huán)遞給身邊的侍女。 “唯唯,王主?!笔膛勓?,雙手接過少女手中的玉環(huán)。 鄧不疑不愧是蹴鞠好手,梁縈就看著他在黑隊里頭穿來插去,不多時腳下的那顆球被他踢的飛起來,一下子就過了對方的球門。 頓時一陣歡呼從球場上爆出。紅隊隊員圍在鄧不疑的周圍,他站在那里,笑著抬頭去看梁縈,他雙眼明亮,即使隔著好長一段距離,梁縈都覺得那目光似乎有了實質(zhì)刺在身上。梁縈面上僵著,別開臉不去看他。 鄧不疑接下來的幾場也是大獲全勝,按照以往的往例,周旁的貴人們?nèi)羰强吹门d起了,會讓人送來錢物作為賞賜,可是有人認(rèn)出紅隊隊首是天子面前的那個紅人,頓時不做聲了。 鄧不疑痛痛快快踢了好幾場,不用黑隊讓他,都大獲全勝。待到結(jié)果被報出來之后,鄧不疑就走人了。才到出口,就有人攔住他,“我家主人有請?!闭f完的是一個衣冠楚楚的男子,看這樣子,他的主人應(yīng)當(dāng)也是個人物了。 可惜鄧侍中是不管這個的,他還是那一副蹴鞠場上的打扮,頭上的額帶都沒有取下來?!盎厝ジ嬖V你家主君,鄧不疑今日有客,不能前往。”說罷,鄧不疑也懶得再等著男子說話,轉(zhuǎn)身就要走,男子連忙拉住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塊玉環(huán)來,“這是我家王主贈予侍中的。”